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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李淑妃的尖叫引来了门外的侍女两人急急忙忙推门进来,入目就看见嘉祐帝倒在地上,边上一滩血的情景,下意识也想尖叫起来却被李淑妃一声断喝生生扼杀在喉咙里。&p;


 “不许叫!”李淑妃难得的疾言厉色,只是原本的恐惧加上此时的色厉内荏,反倒显出几分狰狞来。


 两名侍女果真被吓住,不知所措回望她。


 李淑妃定了定神对其中一人道:“你马上去找李相让他立刻过来!”


 侍女领命而去另一名留下来的侍女看着倒在地上的嘉祐帝,想近前察看,又不敢怯生生道:“娘子现在怎么办?”


 李淑妃哪里知道怎么办,她握紧了秀拳靠在柱子上只觉全身力气悉数被抽光了一般若非身后这根柱子的支撑,她早就软倒在地上了。


 她不敢上前靠近嘉祐帝生怕对方忽然之间就睁开眼睛,说自己被她这个红颜祸水害死,又怕对方从此不再睁眼。


 李淑妃在李家时,便处处受到长姐李遂安的压制低人一头,入了宫之后,头顶又有裴皇后,依旧是低头一头,若非因着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她也不会一时鬼迷心窍,听了父亲的话


 嘉祐帝的年纪与她虽然殊不相配,但对方待自己是真心的好,抛开那些外在的身份与排场,有时候李淑妃甚至觉得,她与天子,才是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实则什么也没想出个结果,最后忍不住悲从中来,低声抽泣。


 门外传来动静,李淑妃像受惊的兔子跳起,便见李宽推开房门入内。


 “父”


 方才情绪大起大落,此时开口,声音浑不似平日那般婉转柔和。


 李宽抬手制止她的声音,将另一名侍女也叫进来,然后反手关上门,朝嘉祐帝走去,蹲下身,又是把脉,又是探看鼻息。


 “陛下还有气儿,不必担心,我这就让人去叫太医。”他镇定道。


 李淑妃睁大眼,想说不可能,她亲眼看着嘉祐帝倒下的,明明一动不动,又怎么可能还


 但下一刻,李宽忽然抽出随身长剑,以所有人都未能来得及反应的速度,一把捂住侍女的口鼻,长剑递入对方身体,侍女闷哼一声,软软倒下。没等另一名侍女逃跑,他又如法炮制,从背后一剑穿心,令人死不瞑目。


 李淑妃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神情恍惚,脸色苍白若死人。


 李宽没理会她,而是走出门外,对亲兵下达命令:“你们马上去皇后与七皇子那里,将周围控制起来,闲杂人等不得进出,然后去将刘太医给我找来!”


 亲兵领命而去,他返身回屋,便见李淑妃还回不过神的模样,不由嫌弃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杀害陛下的凶手吗!”


 李淑妃流泪道:“我、我没有杀害陛下,父亲,不是我做的”


 李宽不动声色:“若不是你,陛下最近怎会频频头风发作,只有来你这里,吃你做的点心,闻你点的熏香,才会有所好转?”


 李淑妃娇躯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可点心是李府厨子呈上来的,陛下偶然吃了一次之后说好吃,是我将那厨子要过来,给陛下接着做,熏香、熏香也是那个府里拿的,说是安神定惊的,陛下每回头疼,来我这儿之后都能睡个好觉,难道您、您给陛下下毒?!”


 李宽神情不变,负手淡淡道:“你不是不想被人压着吗?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现在国事维艰,更应有人出来主持大局,自太子去世之后,陛下一直想立九皇子为储,连遗诏也拟好了,只因裴皇后有孕,方才暂不宣发,不过皇后听说陛下驾崩的消息之后,悲痛过度,不慎小产,重病不起,无力出面主持大局,而且很快就会一命归西。你身为新君生母,自然而然,也就是皇太后了。自此之后,王朝之上,无人再能压制你,也无人再比你尊贵。”


 李淑妃呆呆看着自己的父亲,朱唇微张,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头一日认识他。


 不成大器。李宽见状微微一哂。


 刘太医很快来到,他看见已经被抬到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嘉祐帝,神色略略一变,但很快镇定下来,也没有像李淑妃那样惊慌失措,而是让药童在外头候着,自己背着药箱进来,坐在床边为天子把脉。


 触手冰凉,刘太医的手又是微微一抖,他深吸了口气,故作不知情,依旧硬着头皮把脉,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才起身朝李宽拱手,悲痛道:“李相,陛下已经宾天了!”


 李宽看着他:“陛下因何宾天?病因为何?”


 刘太医低着头:“陛下原本就有头风旧疾,肝阳上亢,累迁积重,回天乏术,加上南迁之事一直心绪不宁,忽然发作臣赶到的时候,陛下已经没气了。”


 李宽高深莫测道:“见了张相等人,你也应该知道如何说了?”


 刘太医忙道:“是,臣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老实说,陛下先前在长安时,经常于房事上不加节制,臣屡劝而不听,这些皆为病因。”


 李宽嗯了一声,让人出去请张嵩等人,不过也无须去请,士兵将刺史府围起来的这一番动静,他们那边想必很快也会得到消息。


 一名士兵匆匆赶来,神色慌张。


 “相爷,皇后与七殿下那里,都找不到人!”


 李宽冷冷问:“找不到人,是何意?”


 他平时温声慢语,一脸和煦,令人如沐春风,但此时沉下脸色,面无表情,却让士兵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近身伺候裴皇后的两名宫女也一并不见了,那个院子里的人说,皇后说想出去走走散心,离开之后就未回来过,他们正想去找。”


 李宽冷笑一声,慢慢道:“一个孕妇,一个少不经事,从未出过远门的皇子,几个宫女,能跑多远?给我搜,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搜出来!”


 他转向刘太医。


 “这又怎么说?”


 刘太医心头一颤,话不知不觉冒出来:“陛下刚驾崩,皇后与七殿下就畏罪潜逃,这其中必有蹊跷,很可能是、是他们谋害了陛下!”


 李宽拍拍刘太医的肩膀:“这些说辞,就不劳刘太医帮我想了,我想问你的是,陛下死因,你是否有把握说服张相他们,让他们相信陛下是被人所谋害的?”


 刘太医忙道:“可以,可以!不过至于张相他们相信与否,就不是下官能掌握的了。”


 李宽微微笑道:“你只管说便是,其余的事,有我。”


 “这是一瓶。”


 萧重看着士兵递过来的瓷瓶,听见贺融如是说道。


 “这里头的药丸,用的俱是、乌头等剧毒之物,保管你吃下之后,人事不省,在睡梦中七孔流血,绝无痛苦。你我战场相见,各为其主,不得不拼尽全力,落败者并不可耻,我本想劝你弃暗投明,但你既然有心为萧豫尽忠尽孝,我也不欲多言,只能成全你。至于萧氏降兵,他们原本就是我朝士兵,因萧豫造反,才不得不跟着易帜,如今回头是岸,我自然会一视同仁,你放心地去吧。”


 萧重叹息一声,没有惊惧之色,却面露遗憾。


 “多谢安王殿下,老实说,我很敬重你的人品,佩服你的胆识,若我不姓萧,现在恐怕也早已被你折服,甘愿拜入你麾下。我也不是不知道,兴亡皆是百姓苦,眼下突厥南进,我等不思驱逐鞑虏,还自相残杀,争权夺利,实在可笑,但正如你所说,自古忠孝两难全,义父养我重用我,对我有大恩,我只能以这一条性命相报。”


 贺融颔首:“我明白,你是条汉子,你在凉州可还有什么亲人?来日若能收复凉州,我定会让人善待他们。”


 萧重摇摇头:“我生身父母早已亡故,为免家室所累,也还未娶妻生子。”


 他哪里是怕被家室所累,是怕娶妻生子之后,万一遭遇今日境况,或者被萧豫生疑,落得凄惨下场,反倒连累了妻儿。在贺融看来,其实萧重心如明镜,只是不愿承认,只能一条路子走到黑。


 萧重说罢,起身朝贺融拱手行礼,而后拿过药瓶,倒出三五颗,直接仰头吞下。


 身体并没有出现疼痛,眼皮却渐渐有些沉重起来,萧重原本是盘腿坐在地上,最后抵挡不住,身体一歪,晕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缓缓睁开眼睛,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乏力,犹如绑上铁块负重数百里,软绵绵使不上力气。


 萧重想,他这是死了?可要是死了,怎么四周看着还像在人间?


 他又想,该不会是安王给的药效果不够吧?难道当时他应该整瓶都吃下去?要么直接往自己脖子上来一刀?


 脑子里天马行空,眼见四下无人,萧重正待起身往外走,就听见隔壁屋子似乎传来一阵说话声。


 他扭头一看,最终在墙壁上找到一处孔洞,声音便是从孔洞中传出,耳朵贴近,更是清晰可闻。


 萧重眯起眼往孔洞另一头端详,还能瞧见那头还有几个人在走动。


 “你们不能杀我,我是陛下啊不,我是萧豫的重臣,我知道许多事情,杀了我,你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许侍郎的声音。


 萧重无声冷笑,他早就看清对方外强中干的本质,仗着有尚方宝剑,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百般阻扰,一旦面对安王等人,立马就怂了下去。


 “你能知道什么!”林淼轻蔑冷哼,“我们想知道的,包括萧氏现在兵力多少,布防几何,萧重早就告诉我们了,不差你一个!”


 许侍郎慌了:“萧重他是胡说八道的,他哪里知道陛下的打算,陛下说他脑后生反骨,早就打算除掉他了!”


 林淼冷笑:“你还真是上下嘴皮一碰,就开始胡说八道啊!你们现在那个朝廷,除了萧重会打仗,还有谁堪重用?萧豫是脑子坏了才会想杀萧重?!”


 许侍郎喃喃道:“是真的,陛下给过我口谕,一旦发现萧重果真与你们暗中勾结的证据,立马可以就地处置,先斩后奏,无须请示,我带来的人里,就有陛下跟前的侍卫,他们可以作证!”


 萧重已经没有心思再偷听下去了。


 他离开孔洞,返身坐回地上,怔怔望着门口,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壁的动静渐渐变少顷,一切恢复平静。


 贺融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萧重这副模样。


 “致远死而复生,不知是何感受?”他问道。


 萧重淡淡道:“不如一死。”


 贺融竟然笑了。


 “求死容易,难的是如何在艰辛中生存。”


 说完这句话,他的笑容倏而一收,冷若冰霜。


 “幼年时,我从马上摔下,从此成了瘸子,还间接害死嫡出的弟弟,不为父亲所喜,隔年,我生母也背负勾结谋逆的罪名被迫自尽,我们全家,因此被废为庶人,流放房州。我也曾想求死,可后来,我想通了,我没有错,凭什么要去死,死的不应该是害我至此的人吗?”


 “后来我心中便藏着一股气,或者说,是野心。想要往上走,不停地往上走。因为我知道,只有改变身份和地位,手握大权,我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从被人决定生死,变为决定别人的生死,才能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的人。”


 贺融面色淡淡,几乎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萧重看似不动声色,却不免暗暗留心听了起来。


 “后来我在西突厥碰到了一个人。她叫阿青,是一个被掳到突厥的汉女,也是她改变了我一心为了复仇,满心功利的想法。”


 “心上人?”萧重忍不住问道,内心已经脑补了一段相爱却因身份悬殊无法结合的动人故事。


 但贺融却摇摇头:“我们萍水相逢,说的话甚至没有超过三句。她奉真定公主之命前来接待我们,当时前代可汗的侄儿闯进来,想要对我的同伴行不轨之事,她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挺身而出,想要以身相代,被那突厥人直接踢开,脑袋撞上木柱子,当时就没救了。阿青临终之前的愿望,便是希望我们能找到她在中原的亲人,得到他们还安好的消息。可惜,我至今没能找到,也许他们已经迁离原籍,也许像阿青一样,早就死在战乱里了。”


 萧重沉默了。


 贺融道:“自高祖皇帝立国起,天下固得以一时太平,但实际上,战争却从未远离。时势造英雄,我知道,像萧豫这样,趁乱而起,自立为一方诸侯,甚至想要逐鹿中原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要是能成功,说明他们得了民心,也顺应了天命,成王败寇,我自然无话可说。但你自己看清楚,萧豫是这样的人吗!他有这种天命吗!他在凉州经营十数年,如今大业未成,却连你都容不下,而在你之后,萧氏还有谁?!”


 萧重凝视他,缓缓道:“而今天下,突厥势大,直逼长安,眼看帝都即将失守,你还能力挽狂澜吗?”


 贺融道:“突厥人固然野心勃勃,可光有野心是没用的,他们既不会耕种,亦不会治民,只能以杀止杀,以战养战,战线拉得太长,后方给养又不够,注定不可能在中原待太久。只待我收复凉州之后,再挥师南下,与吾家五郎南北会合,共同夹击,便可将突厥人驱逐出中原。”


 萧重又道:“而今天下门阀林立,勋贵势重,几可左右天下大势,当年我义父之所以能竖起反旗,也是因为跟随高祖皇帝立下的功勋与势力。若世家高门不削弱,勋贵门阀不屏除,今日之事,以后同样还会重演。”


 贺融道:“我知道。”


 萧重道:“天灾,民生多艰,百姓只求一屋蔽雨,却往往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最终只能流离失所,隐忍者默默惨死,暴烈者奋起反抗,又是一场天下大乱。”


 贺融道:“我愿以毕生践行,致远若不放心,不妨亲眼见证,谏我之过。”


 萧重眼中多了一丝笑意。


 “我只怕安王殿下,到时候就听不进去了。”


 贺融同样嘴角微扬:“还没到那个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听不进去?有本事就活给我看看。”


 实在是说不过。


 原想要求死,谁知却被激起求生欲和好胜心。


 萧重摇摇头,知道自己是彻底栽了。


 他长身而起,朝贺融郑重行礼。


 “臣萧重,见过安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迟到了,但分量还是不错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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