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麟趾 > 第154章

第154章


 贺秀没有自家兄弟贺湛那样精通兵事但起码也上过战场,知道单凭己方区区两万人,是抵挡不住突厥人如狼似虎的攻势的。看到更何况,在那之前陈巍已经战死朝廷兵马的士气一溃千里,根本收拾不起来。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就地宣布解散两万人,让他们各奔东西,自谋生路然后召集其中愿意与他一道去刺杀伏念的人最后集结成为一个十人小队潜伏城中,等待时机。


 从伏念入城起,贺秀亲眼目睹长安如何被践踏他几次忍住想要出手的隐忍蛰伏在长安街巷一角,为的就是今日。


 突厥人一路畅通无阻志得意满伏念刚刚打下长安,不可能不将其当作战利品四处巡视炫耀他终于等来这个机会。


 势在必得!


 然而并没有那么容易。


 在场的突厥人很多,能在伏念左右的,更是身经百战,剽悍勇猛之人他们反应极快,在贺秀朝伏念后背追袭而去之时,已经有人纵身而起,抡起锋利长刀,伴随着刀锋划过空气的厉厉声响,斩向贺秀。


 对方以为贺秀必然回防,但他没有想到,贺秀宁可受这一刀,也要杀到伏念。


 而伏念此时回身已然不及,因为前方正有一人拖住他的脚步,他不得不分神先对付这个人,如此一来,后背自然出现缺口,给了贺秀可趁之机。


 这一切的发生,仅仅在眨眼之间。


 若旁边有人,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何事。


 “啊”


 一声惨叫随着血光而起。


 贺秀手起刀落,一只健壮的臂膀从伏念身上剥离开来,落在地上,泼出一滩鲜红。


 浓浓的血腥味霎时飘然开来。


 伏念拼着剧痛,居然也不回头,长刀直接刺入面前那人的身体。


 贺秀却有些遗憾,如果刚才准头再好一些,说不定能将对方的性命取下。


 但现在再想补上一刀已是无法,越来越多的突厥人蜂拥而上,将贺秀一行人团团围住。


 伏念很快被人扶起来,手下大惊失色扯下衣裳,将他的断臂伤口紧紧捆绑止血,失血过多让伏念脸色惨白,神色却更显狰狞,他盯住贺秀陷入包围的身影,眯起眼,吐出一连串突厥语。


 贺秀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但知道他们的处境不太,此行很有可能铩羽而归。


 又或者,连命都得折在这里。


 虽然早有舍身成仁的准备,但他很不甘心。


 贺秀将身前护住,长刀舞得滴水不漏,直让对方无从下手,然而他们几个人逐渐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包围起来,不得不一退再退,最终围困在一起,像几艘被大海淹没的小舟,即使奋勇搏击,依旧无法免于被倾覆的命运。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贺秀想不明白,突厥人怎么一夜之间,说南下就南下,云州失守,竟连陈巍也无法阻挡突厥人?难不成淮朝仅仅三代就覆灭,还要就此背负上被突厥人破关而入的罪名?


 电光石火之间,脑海里回溯起无数人事,如长河奔腾,倒映星空,可其中最清晰的,让他最恋恋不舍的,却是小陆氏明媚的笑颜。


 即使他后来又与李遂安成婚,即使李遂安门第容貌都不逊小陆氏,但小陆氏对贺秀的意义格外不同。那是他从苦难走来,陪伴他见证幸福的女子,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是那样快乐,以致于即使后来遭遇许多事情,贺秀也不想轻易从美梦中醒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似乎脱离了一切外物,重新又回到那种暖洋洋的,慵懒的感觉之中,仿佛还在鲁王府的院子里练武,而小陆氏就趴在卧室窗前,撑着下巴,笑吟吟望着他。


 下一刻,贺秀感觉到身体传来的剧痛,他忍不住低下头。


 他的前胸,后背,分别被一支箭矢和一把刀贯穿,一处在腹部,一处在胸口。


 死期将至。


 贺秀心中,忽然清晰地浮现出这四个字。


 他不甘心,为什么他只想与妻子举案齐眉,妻子却先他而去?为什么他想建功立业,却被人处处阻拦?为什么太子好不容易死了,可他依旧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妻儿再也无法活过来,他当不成太子,就连这个朝廷,也摇摇欲坠。


 苦笑连同鲜血,从贺秀的嘴角缓缓溢出来。


 围着他的突厥人缓缓往后散开,长刀从贺秀手上落地,他直直瞪着前方,身体扑通跪倒在地。


 突厥人不想让他死得那么好看,直接一脚踹过来,贺秀顺势歪倒一旁。


 眼睛还睁着,气息却没了。


 与他一道的那几名禁军子弟,自然也都将性命交代在此处。


 突厥人将城中最好的大夫抓过来,给伏念上药包扎。


 “都抓住了没有?”伏念问左右。


 他的语气很不好,也没有擦拭溅上脸和脖子的血渍,神情越显狰狞阴鸷,仿佛随时择人而噬的秃鹰,令人不寒而栗。


 但任谁被斩落一边臂膀,反应都不会比他更平静。


 “一共十二人,全都就地斩杀,正想请示大汗,是否把尸体烧了?”


 伏念的目光落在贺秀身上。


 “不,将他们的首级都斩下来,悬挂在长安城门上,我要让中原人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虽然贺秀坚决留在长安这件事出乎李宽的意料,但对他并无太大影响,甚至贺秀不在,反倒少了许多变数,让他的事情更加得以顺利进行。


 这些年来,他与突厥合作,早已预料自己是在与虎谋皮,知道对方不可能一步步全照着他的棋路走,所以在收到下属来信,说突厥人在占据长安之后,一直赖着不肯走,李宽也觉得在意料之中。


 毕竟突厥人从未见过那么好的城池,一时间被迷花了眼,也是正常。


 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等多一些时候。


 李宽一直觉得自己比贺聿、贺泰这些人更有资格当上皇帝,但当皇帝这件事,除了亲手打下江山的那一代,其余皇帝,靠的都不是有没有资格,有没有能力,而是投胎投得好不好。李宽的血脉不可谓不好,他既有前朝皇族的血统,也有本朝皇族的血统,他生下来就得了爵位,足够他荣华富贵一生。


 但他不甘心。


 不甘天下被贺氏一族这样资质平庸的人掌握,不甘自己因为是外戚,就被天然地排除在权力之外。每回看着先帝为了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伤脑筋,李宽就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恶毒的快感: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吗,怎么连一个有能耐的太子都找不出来?


 贺聿在位时,起码还能维持一个王朝开国之初的繁荣假象,可到了贺泰、贺穆继位呢?他们能够保证贺氏的气数继续延续下去吗?一个王朝是有气数的,从前朝到本朝,无不是由盛而衰,当帝王弱势,无法掌控内外之时,就会有无数能人取而代之。李宽想,为什么自己不能是其中之一?


 于是他开始了一场长达二十年的棋局。


 这个局很漫长,前面的准备全是为了铺路,李宽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他已经掌握了兵权,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突厥人即使贪得无厌,也不可能继续留在中原,因为接下来北方肯定会有揭竿而起的义军,将目标对准突厥人。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在建康拥立小皇帝,李宽作为摄政,把持小朝廷的权力,然后隔岸观火,等各方都打得差不多了,再坐收渔人之利。但他也知道,事情可能不会这么顺利,别的不说,世家就肯定会闹出一些事情来。


 “即便现在陛下驾崩,急需拥立新君,但恕我直言,九殿下既非嫡,也非长,论理,是轮不上他的。”


 说话之人是吏部尚书刘衷,他本为东宫一党,但太子在云州身死之后,刘衷只好另找靠山,可惜乱世高门不如狗,突厥人入关的消息传来,皇帝急匆匆南下,高门世族也不得不准备后路。


 所谓高门世族,实则是在几百年中形成自己的势力,有良田财富,更甚者会有自己数目不多的私兵,家族中许多子弟富有学识,或出任官职,或为当朝名士,所以历朝历代,不管谁坐稳龙庭,都要拉拢这批身具名望,又有实力的豪族势力。但突厥人不同,他们可不会管对方是平民还是世族,只要看上,一律照抢不误,世族可以用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意在天下的枭雄,却不可能去跟突厥人讲道理。


 像杜陵张氏,因杜陵离长安很近,根基也在杜陵,很难在短期内就将整个家族乃至财富全部搬迁,所以突厥人来时,难以避免受到冲击,最终平安抵达建康的,只有张嵩全家和一小部分族人,张家万顷良田全部留在杜陵带不走,财富也跟着急剧缩水,张家养不起那么多的家丁护院,不得不在中途遣散一部分人,让他们自谋生路。


 其它世家,也都有各自不同程度的受损,像会稽谢氏,因地处江南,一时半会还未受波及,但如陈留范氏与太原王氏等,当初正是突厥人路过的地方,许多族人死在战火中,可谓损失惨重。


 眼下刘衷说这番话,很明显不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而是被他身后的高门推出来当代表,他的话,就代表了高门世家的意见。


 但李宽的目光扫过张嵩、季凌等人,眼里浮现不易察觉的冷笑。


 可事到如今,这些人还有什么资格跟自己谈条件?


 “依张相看呢?”李宽没有理会他,转而望向张嵩。


 张嵩道:“陛下骤然崩逝,朝中千头万绪,急需新君料理,但刘尚书说得有理,九殿下年纪尚幼,根本无法理政。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裴皇后,弄清陛下死因,再将纪王殿下找回来”


 李宽打断道:“裴皇后与陛下之死有关,她现在已经逃离襄州,想找到人又谈何容易,难不成一日没找到她,一日就不需要新君了?至于纪王殿下,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正要与几位说。”


 他叹了口气,神色黯淡:“纪王殿下遣散了大部分留守长安的士兵,带着几个人去刺杀伏念,结果事败身死,如今首级被悬挂在长安城门上。”


 望着几人惊呆了的神色,李宽道:“我那女儿听闻此事,伤心过度,已是一病不起,纪王居长,本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可现在”


 他没有再说下去。


 张嵩定了定神,迟疑道:“纪王既已不在,理应请安王”


 李宽淡淡道:“安王远在灵州,怎么请?安王之下,四皇子至今下落未明,陛下在时,他连爵位都没有。事急从权,眼下最重要的,是拥立新君,安定民心,淑妃李氏所出之九郎,仁厚雅正,颇类陛下,正是新君不二人选。”


 李宽唯一失算的,是嘉祐帝去得太快,没来得及立下遗诏,如果再多给他一个月,九皇子的登基就会名正言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匆匆忙忙。


 现在的局势很乱,就连嘉祐帝的灵柩也找个地方临时停放着,根本不可能运回长安郊外的帝陵下葬。这种情况下,新君的人选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淑妃所生的皇子,对方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朝政最后还是得由左右相操持,这似乎是符合所有人利益的选择。


 但张嵩不想答应的原因正是李宽与李淑妃的父女关系,一旦外孙继位,李宽就有更名正言顺的理由揽权,他本已军权在握,现在天下四分五裂,能够挟制他的因素更少,权力难免会更向他那一边倾斜,这不是张嵩想要看到的。


 “陛下驾崩之前,并未指定新君,等驱逐突厥人之后,朝廷迟早也要回到长安,到那时候,再择立新君也不迟。”张嵩缓缓道,“眼下有我与李相在,大可遵循旧例,继续维持朝廷运作,直到天下安定。”


 支持张嵩的人纷纷附和,当然也有不少已经成了李宽同党的,出言反驳,众人一时争论不休。


 李宽暗自冷笑。


 他当然知道张嵩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看到纪王死了,想要转而扶持安王登基。可对方也不想想,贺融需不需要他们?贺融如果想跟世家合作,早在长安的时候就出手了,何必千里迢迢跑到灵州去开荒?那时世人都道贺融被嘉祐帝冷落,可只有李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可惜他们两人,终究没有机会联手,否则眼前这些困局,又算得了什么?


 议事结束之后,刘衷寻了个借口来见李宽。


 “李相见谅,早上我说的那些,非是有意与您作对,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兵部范懿跟着贺秀留守长安,如今去向不明礼部郑瑜一直跟着张嵩走,不提也罢工部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尚书季凌,虽然出身寿春季氏,但朝中传闻他早已是安王贺融的人,与家族若即若离,兵部亲近至于刑部,原先是贺秀掌管,如今一时也没有人选递补。


 原先朝堂上几派势力分立的情况,现在因为局势动荡,死的死,散的散,竟变得七零八落,唯有李宽一人独大。


 刘衷也看出世家现在不可挽回的颓势,所以赶紧跑来向李宽示好。


 站队这种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李宽不用猜都知道刘衷在想什么,他笑了一下,随意敷衍几句,把对方打发离开。


 刘衷前脚刚走,幕僚后脚就进来了。


 “如何?”见到他,李宽的神情才多了几分认真。


 何先生拱手道:“太原、洛阳两地,分别有两支义军揭竿而起,打的是驱逐异族,恢复河山的旗号,不过据在下打听到的消息,这两支义军背后,似乎都有世族的支持。”


 李宽点点头:“不出意料,突厥人所到之处,以太原王氏、陈留范氏、杜陵张氏这三支受损最严重,现在朝廷南下,他们肯定要想法子自救,会支援义军打突厥人,不意外。贺融那边呢?”


 何先生道:“您说的东西,我已经派人送过去了,只不过,恕在下愚钝,这东西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


 李宽笑了一下:“能起到多少作用,我也不知道,但现在贺融逼退萧氏,以他的能力,想要剿灭萧氏并非难事,突厥人南下,无暇顾及他,如果他想,大可龟缩在北方壮大实力,我不能让他这么做,否则将来是在给自己制造难题,所以要想方设法逼他出来,去跟突厥人打仗,让他们去互相消耗。”


 何先生询问:“那兴王那边呢?万一兴王不肯服从调遣,我们该怎么办?”


 李宽道:“只要贺融去对付突厥人,别与贺湛会合,以我现在手头掌握的兵力,要对付一个贺湛并不困难,更何况还有卫王。”


 何先生疑惑:“卫王?他不忙着隔岸观火看热闹,还会听您的?”


 李宽:“卫王此人,胆小怕事,想当皇帝,又没有当皇帝的胆子,他既然不敢自立,那就只能听我的。”


 何先生点点头,他对李宽的判断向来信服,自然没有疑虑,忽然想到什么,何先生迟疑道:“还有一事纪王死了。”


 “怎么死的?”


 “行刺伏念,事败被杀,首级悬于城门,日晒雨淋,据说已不成模样。”


 李宽的笑容淡了一些。


 “我这女婿,倒是有些胆色,我还以为他会临阵脱逃。”


 “可惜,光有胆色是没用的,他到死,都是个糊涂鬼。”李宽想了想,“你去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纪王妃身边的人吧。”


 如果不要去关心长安局势,贺融的心情还算不错。


 林淼那边进展顺利,大军一路打到凉州都城神乌城外,目前正与凉州军交战,但捷报时不时传来,可以想见,如果一切顺利,平定萧氏指日可待。


 打从萧豫自立以来,凉州一直被视为朝廷的心腹大患,但实际上,如果朝廷倾力出动,萧氏并不难平,只是朝廷先前顾及突厥,生怕与萧氏结盟的突厥人会趁机捣乱,所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现在突厥人大举入关,反倒促成了贺融平定萧氏的契机,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但这并非意味着贺融能省心省力,恰恰相反,这些日子他既要不时关注突厥人的动向,又要与萧重、嬴子瑜等人商讨日后讨伐突厥人的路线与战略,武器、粮草、战马,这些都是决定长线战争胜败的重要因素,嬴子瑜和萧重为了加紧练兵,已经接连快一个月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贺湛也没好到哪里去,经常彻夜研究地图路线,研究到底从哪条路狙击突厥人更好,这时他就会倍加想念起贺湛对方打仗的能耐胜过他,如果有他在,贺融就不必那么费心了。


 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一日日地令人悲观,有时贺融为了不影响嬴子瑜和陶暄他们筹备练兵的情绪,刻意压下一些消息没说,反正即使他们现在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盯着舆图看久了,贺融觉得有些眼晕,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见外头种着的蔷薇,累累灿烂,恍若佳人笑,就想起还在长安的文姜,心道也不知对方有没有跟着御驾走,现在是否平安。


 一时也没了再琢磨战略的心情,贺融觉得胸口有点闷,就顺手拿起手边的竹杖,打算去给蔷薇浇点水。


 虽说那些花多是天生天养,不过天这么热,有点水喝总能长得更好吧?


 不过贺融还未走到门口,外面便来了一名侍卫,双手捧着一个长匣子,匣子上方,又放着一封信笺。


 “哪来的?”他问。


 “回殿下,信是灵州转寄过来的。”侍卫道。


 不用他说,贺融也已瞧见上头的落款。


 贺湛。


 “匣子也是他寄来的?”


 侍卫却摇头:“匣子是南边有人送来的,对方不肯说身份,只道是殿下故人,交给门口一名小娘子,人就离开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贺融点点头,挥退侍卫。


 换作往常,贺湛来信就是他最好的放松时刻,兄弟俩虽然久未见面,可透过信笺,透过那些或抱怨或撒娇的话,贺湛仿佛真就在他眼前一般。


 可现在,贺融还真不怎么愿意看见对方的信。


 算算日子,局势变幻莫测,两人竟已将近一年没有通过信了。


 他也曾有意让人打听贺湛的动向,得知对方一直在岭南,便稍稍放心,但局势越来越坏,恐怕五郎在岭南,也坐不住了吧?


 短短的一年,却似乎比十几年还长。


 天下至此,信上肯定也不会是什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贺融叹了口气,开始拆信。


 不想看,可还是不能不看。


 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


 信封被拆开,轻飘飘拎出一张信纸。


 上面大片是空白,唯有中间写了几个字。


 为何不救?


 只有四个字。


 劲透纸背,可见写信人下之用力,可见心中之愤懑。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但贺融知道他想问什么。


 对方想问,为什么当初贺融明明有能力派兵去协助陈巍,阻止突厥人更进一步,却偏偏按兵不动。


 彼时,贺融虽然带人去甘州驰援嬴子瑜,但灵州还有兵马,若想分兵去帮陈巍,其实也不是不能做到的。


 在“可出兵”与“不必出兵”之间,贺融最终选择了后者。


 这就是贺湛这四字质问的由来。


 贺融看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将信笺放在一边。


 他又拿起那个匣子。


 匣子里是一幅卷轴。


 卷轴徐徐展开,上面却是一幅画。


 画工不甚精湛,看得出画匠匆匆挥就,意仓促,但画面却清晰入眼,让人一目了然。


 明德门,曲江,青龙寺,桃花桥。


 长安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只是明德门前,无数头颅死不瞑目,被堆积燃烧。


 被突厥人屠戮的百姓尸首分离,漂流在曲江之上。


 青龙寺外,铭刻佛经的墙壁溅上鲜血,僧人跪在旁边,后背却被突厥人一刀穿胸。


 桃花桥旁,一名幼童被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摔落在地上,旁边妇人抱着行凶者的腿作苦苦哀求状,衣裳却被另外一名突厥人撕裂尽半,肌肤裸露,神情悲恸。


 贺融的目光慢慢扫过,最后落在画卷开头。


 长安恶鬼图。


 光天化日,烧杀抢掠,做尽一切丑恶之事,可不正是恶鬼行径么?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


 从触来看,并非名家所作,但这样一幅图,是名家与否,已不重要。


 贺融甚至不用重看一遍,只要闭上眼,画卷里的人物就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而且还会自动将那些人间惨剧重新演绎。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将画轴慢慢卷起,捆好,放入匣子。


 这时陶暄从门外匆匆而入,惊慌失措。


 “殿下,殿下!”他喘着气,显是心绪难平,但看见贺融之后,又忍不住勉强想要把激动的情绪压下去。


 贺融抬眼望他,无声示意他继续说。


 陶暄咽了一口口水,握紧拳头,勉强镇定下来,方才开口道:“纪王死了,陛下、陛下也驾崩了。”


 贺融沉默片刻:“怎么死的?”


 陶暄道:“纪王独自留在长安,行刺伏念,事败,被杀。”


 他看了贺融一眼,没敢说对方的首级被挂在城楼上的事,又道:“陛下是急病驾崩,据说与裴皇后有关,朝廷已经到了建康,并昭告天下,说、说裴皇后图谋不轨,暗害天子。”


 陶暄觉得安王的反应有点不对。


 实在是太过平静了。


 平静到陶暄甚至怀疑他没听进去。


 但对方嗯了一声。


 然后他看见贺融将手上的匣子放倒一边,扶着桌案准备起身,冷不防上半身往前微倾,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补上肥章,并且前10个留言送红包


 说明两点:


 1、门阀世族的没落,历史上是在唐代中后期开始,同样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战乱,比如安史之乱,比如五代十国,所以到了宋代,基本上所谓的几百年门阀就已经不像两晋隋唐那时能够威胁王权了,很多逐渐消亡,也有的因为逃避战乱而零落四散。本文里同样有这样一场战乱,所以其实李宽的引狼入室,在客观上反而是打破了世家的垄断,让他们的势力变这是连先帝在位时都做不到的事情,也给以后的执政者,在客观上清理了道路。这一点,因为有些盆友不仔细看文的话,会看不出来,所以特别说明一下。


 2、至于贺融对萧重说阿青改变了他的想法,那明显是在收买人心,为了打动萧重,别人觉得假不假不要紧,但他知道萧重就好那一口,所以对症下药。贺融虽然是主角,但并不是凡事都伟光正的角色,他虽然有底线,但也有私心,不要老把他当成沈峤那样很正面的角色去看。</p>  

(https://www.xbxxs.com/novel/05aK3cc-cLI.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xxs.com。笔下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s://m.xbx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