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屋外的雨虽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已然没了最开始那般吓人。


 幼犬被拓也裹在衣服中，被保护得很好，只有脑袋顶的几撮毛被拓也下巴上滴落的雨水打湿了一小块。


 森鸥外简单检查了一番,小狗身上并没有外伤。别说是感冒,听心跳声都能感受到幼犬强健的生命力——虽然他在东大时并没有研修过动物医学,但大体的病理诊断在生物体之间还是相通的。


 真是少见的毛色……唔，比起说是狗,更像是狼的幼崽？


 同为犬科的狼和狗差异性并不大，更何况还是在幼年时期。本就不是这方面专家的森鸥外放弃了分辨。


 北原拓也带来的小家伙很听话,也不闹腾，安静地让自己诊断。


 偶尔森鸥外不经意间挡住拓也的身影,幼犬就明显暴躁了起来,喉咙间发出低吼，蓝眸急切地寻找着对方的位置。


 当重新看到拓也后,这才安静下来,趴在会诊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黑褐色头发的少年。


 不过,在森鸥外伸手试图摸它的后颈时幼犬立即表现了明显的攻击欲。小家伙扭过头势要咬他的手，但很快便克制了自己的行为,眼中多了一抹不似动物的警惕神色。


 该说是通人性,还是聪明过头了？


 森鸥外不留痕迹地收回了自己试探的手，将夹在耳上的听诊器取下，对依靠在玄关等待的北原拓也说道。


 “没问题哦，而且非常健康呢。”


 北原拓也听后,轻轻点了点头。


 顶着雨跑来的北原拓也身上自然是被淋湿的大半。他干脆把前额的碎发撩到了头顶,露出自己光洁的额头。


 知道自己一身都是水,他就没到处走动,免得主人家里被自己弄得一团糟。


 见拓也安静地站在玄关许久，乖巧的样子让森鸥外想到了将自己爪子收起后舔舐毛发的某种动物。


 比起诊断台上趴着的幼犬，分明他看起来更像是那只淋湿的野狗。


 森鸥外主动招呼了一声，声音亲切和蔼，像是邻家的长辈对偶来串门的小辈关心一般道。


 “拓也君不用顾忌，请直接过来坐吧。我去帮你拿毛巾。”


 说罢，他便起身去了诊所二楼。


 拓也犹豫了一下。这时，已经整理好自己衣服的爱丽丝端着热水小跑过来，乖巧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鼓起腮帮子，加上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像是只可爱的仓鼠。


 “不赶紧保暖的话，可是会感冒的！”


 她气呼呼地对拓也说道，但听起来更像是在撒娇。


 爱丽丝似乎很喜欢拓也，也没在意他身上的水，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就往沙发上扯。


 平日里和男性打交道居多的北原拓也其实并不算是个多么温和可亲的人，但在爱丽丝面前，却显得意外的好脾气。


 “呐呐，这是拓也的小狗吗？”


 爱丽丝对幼犬模样的中原中也很好奇，但没有伸手去摸，只是小声问着身边的拓也。


 “不，只是碰巧捡到的。”


 北原拓也垂眼，抿了一小口杯子里的水，确认没问题后才缓缓饮下。


 温暖的热水顺着食道涌入胃部，驱散了身体内些许寒意。


 被爱丽丝紧盯着的中原中也感觉背后一阵发毛，看过去时，却只是小姑娘好奇的眼神。


 他收回自己狐疑的视线，只是出神地望着北原拓也的脸。朝下摆动的尾巴显得主人的心思焦虑不安，似乎很担心下一秒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诶～好可爱啊。”爱丽丝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幼犬，“拓也有给它起名字吗？”


 “…我没打算养它。取名这种事还是交给它未来的主人比较好吧。”北原拓也声音顿了顿，“如果爱丽丝喜欢的话，留下它也没关系。”


 还没等中原中也警觉地竖起耳朵，表达自己的抗议，边上的爱丽丝就已经沮丧地垂下小脸，“我家可是诊所啊，林太郎不会同意我养小狗的。”


 不过人的话说不定倒是可以~


 拓也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像小猫一样女孩的脑袋安慰对方。


 爱丽丝眯起眼睛，脸蛋微红，声音也重新活泼起来，“那也要给它起个名字吧，方便称呼，不是吗？”


 “好吧，我想想……叫小橘怎么样？”


 “诶？是因为它是橘色的吗？”


 “嗯。”


 ——你这起名也太随意了吧！


 爱丽丝和中原中也异常同步地在心里吐槽道。


 楼下的气氛很好。森鸥外拿着东西下楼时，就看到爱丽丝和拓也交谈甚欢的画面。


 “拓也君，先来换身衣服吧。”森鸥外温和地笑笑。


 北原拓也接过了毛巾，盖在自己的脑袋上随意擦了两把。他撇了一眼森鸥外手上那件男士衬衣，看尺寸显然不是森鸥外的。


 “森医生还有儿子？”


 “诶，说是儿子……我只能算是临时监护人，唔，或许可以称呼为弟子。”森鸥外弯眼笑道，“衣服对你来说可能会稍微小些，不合适的话我再去找找我的。”


 他又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跑到哪里去了，总是不回来的话，我可真是担心啊。”


 北原拓也简单打量了一下那件衣服，挑了挑眉。稍微有些眼熟啊。


 爱丽丝刚刚在看到森鸥外过来时，就直接跑没了影，似乎对刚刚的事情依旧记怀于心。


 没有了小姑娘在场，拓也干脆在客厅里把原本身上的外套连带着里面的黑色内衬脱下，露出精壮却不纤细的身体。


 中原中也盯着背对自己的拓也，身后的尾巴无意识地摇着。看到对方要脱衣服后，下意识心虚地要将头扭向一旁。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大家都是男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便控制住自己脑袋的动作，却正好看到了北原拓也后背上的鞭伤。


 以及劲瘦的后腰上，最为惹眼显著的巨大贯穿伤。


 他忽然呼吸一窒，胸口传来细密的锐痛感，像是蜘蛛丝般一点点把自己包裹成茧。


 这是他造成的。


 中原中也至今无法忘记那天自己的手上沾满拓也鲜血时的触感，明明是温热的血液，却冻结了他一切的思考与动作。


 北原拓也正对面的森鸥外显然也看到了他肚子上的贯穿伤，紫红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暗色。


 凭借着多年行医的经验他很快便做出了判断。


 ——贯穿伤，切口完整且没有撕裂痕迹，没有烧灼性边缘。根据伤口的恢复情况，至少也有两年左右的时间了。


 普通武器和外力可无法造成这样的伤口，什么样的东西能有这么大的口径。


 以及……他是怎么恢复的，伤口附近全都是关键的内脏器官，被这样重伤过之后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放在白大褂口袋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两下，这是森鸥外平时思考时的习惯。


 穿着白大褂的壮年男人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呜哇，拓也君你肚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北原拓也正准备把干净衣服套上，听到森鸥外的话后动作顿了顿。他低下脑袋，看了看自己肚子上巨大的贯穿伤，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不记得了。”


 “诶、诶？这么严重的伤不记得了吗？”


 森鸥外声音听起来很关心，眼神深处却是冷漠的，理性地分析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面前的北原拓也不过十六岁上下，只能称得上是少年。对方用自己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处贯穿伤，慢慢描绘着伤口的边缘与肉.体完好处相衔接的位置。


 垂下的金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森鸥外见过很多垂垂病已的患者，也在战场上看到过无数受到致命伤的士兵。面对可能导致自己死亡的伤口时，即便是再优秀的特工，也做不到像拓也这样眼神毫无波动。


 因为即便脑袋不记得，刻在身体里的本能也会替主人做出反应。


 比如在某个地方摔倒，即便大脑已经忘记曾经在这里摔倒过的事，本能或是说情感还是会让主人绕开或是多注意。


 对于北原拓也来说，腹部的贯穿伤更像是被人提笔涂鸦上去。


 忘记了过去，同时忘记了过去经历带给自己的感情。


 “老实说吧，两年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


 北原拓也放下手，表情淡淡。


 “不过无所谓，那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能想起来最好，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默默听着二人对话的中原中也愣在原地，身后的尾巴有气无力地垂下。


 不记得了？他忽然知道为什么拓也没有来找自己。被遗忘的失落感让他的胸口像是开了个大洞，重逢的喜悦也逐渐淡去。


 他急切地喊着，想要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却因为变成了小狗的模样，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吠。


 气得中原中也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异能者狠揍一顿。


 为什么会忘记呢。


 结果到头来，只有自己记得那段时光了吗？


 『代价。』


 『“想要获得些什么，总要先支付出相应的代价吧。”』


 『青年满是是伤，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中原中也的瞳孔一缩，犬爪在诊断台上划过，留下几道不显眼的白色划痕。心中的猜想逐渐成型。


 ……没关系。


 如果这样拓也哥能够回来的话……


 中原中也忍住舌尖泛起的苦涩，在心中默默念道，意志重新变得坚定。


 就算再也想不起来，只要「中原中也」还记得，那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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