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关闭梦野久作的禁闭室里头几乎没有任何陈设, 甚至贴心的将一切桌角等尖锐的部分，包裹了厚厚的海绵垫。


 就连墙壁也都采用了精神病院内常使用的材质，白色的软包直脚底到天花板——这让这间禁闭室, 看起来更像是一间病房。


 梦野久作最恐惧也最讨厌的就是医院的病房，这里对他而言无疑就是地狱。


 北原拓也隔着单向玻璃，冷漠地看着呆坐在房间里的梦野久作。


 无法与外界联系, 没有人和他说话。在狭小的白色房间里, 所有的一切一览无遗，密闭的空间在无形之中就会给人带来压力与恐惧。


 一天？两天？呆在这种地方，时间的概念已经完全消失。


 男孩紧紧抱着手中玩偶, 负面情绪快要将他淹没, 精神也临近崩溃，而拓也心中却没有产生任何的不忍。


 他可是亲身体验了一把对方无害外表下的杀伤力。


 即便看上去是个再怎么可爱幼稚的孩子，但他的异能力却足以毁掉一个城市——简直就是人形天灾。


 若是让他再次跑出去, 又不知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北原拓也伸手敲了敲那块单向玻璃, 发出的声响总算引起了已经目光呆滞的梦野久作的注意力。


 他像是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迥异的双眸中迸发出希望的光。


 梦野久作立刻从自己蜷缩的床铺上跳下，落在地上时差点摔倒。他踉踉跄跄地稳定好身体的平衡, 仰着脑袋祈求道。


 “有人吗……拜托了, 让我出去吧, 让我出去吧……”


 没有人回应。


 刚刚的声音是他的幻觉？


 哈、哈哈, 最擅长用幻觉击溃别人精神的梦野久作如今也快被这种幻觉击垮。


 北原拓也隔着那层玻璃，低头看着梦野久作一边哭一边扯着自己的头发，随后脸又变得脏兮兮的, 不成样子。


 “我要杀了你们……等我出去了, 绝对要杀了你们, 全部杀掉。啊哈哈哈、哈哈哈……”


 短发少年叹了口气, 而他身边的太宰治则是歪了歪脑袋，好似不解地询问。


 “拓也你在同情他？”


 “不……我比较担心他的精神状况不知道适不适合继续谈下去。”


 听罢，太宰治笑了笑，转身走到禁闭室的门口，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拉开了禁闭室的大门。


 嘎吱。


 梦野久作的哭声停了下来，鼻子还一抽一抽着。他慢半拍地扭过脑袋，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然而当看到太宰治那张冰冷的笑脸后，神情顿时变得扭曲又惊恐，全身无法遏制地开始战栗。


 黑白交织发色的男孩咬牙切齿，牙关也打着颤。


 要不是这个家伙、这个家伙——他能够解除自己的异能，那么自己也就不会被抓到这个地方了。


 看到梦野久作这副记恨的表情，太宰治心中没有任何负担——恨他的人，害怕他的人，想要杀死他的人……他见得多了。


 “别露出这种表情呀，小梦野。”


 他轻飘飘地说道，似乎之前将对方囚禁在这个宛如病房的囚笼的人并不是自己，“想要和你说两句话的人并不是我。”


 “对吧，拓也~”


 听到这个名字，梦野的视线转向在太宰治之后进来的那个少年。


 停滞的思绪终于重新转动，他终于想起对方是谁。


 “啊，大哥哥……”


 “梦野，我可以和首领交涉，让你不必一直关在这个地方。”


 北原拓也打断了面前男孩的话，沉声说道。


 听到他如此说到，梦野久作的眼睛立即一亮，即将逃离这里的喜悦将他的大脑掀翻。


 梦野蹦蹦跳跳地窜到他的身边，似乎想要拉起他的手。而太宰治则不留痕迹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将其与北原拓也隔开。


 “当然，不是免费的。”


 北原拓也假装没看见他俩的动作，只是继续说道。


 “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交易？和他？


 梦野久作立即安静了下来，仰着脖子盯着面前的少年，手中紧紧攥着那个从不离身的人形玩偶，心中开始紧张。


 什么交易？他身上还有什么能够值得拿出来当做交易的呢？


 男孩惶惶不安地想着。


 “作为交换……”


 面前的大哥哥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迟疑。


 太宰治的目光转移到了北原拓也的身上。而说出这话的人却面色不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男孩，


 “再对我用一次那个异能力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


 梦野久作捞起那个外形有些恶心的玩偶，挡在面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思索着对方话中的真实性。


 北原拓也点了点头。


 “噗，噗哈哈哈哈哈——”


 黑白发色相交的男孩没有忍住，发生大笑起来。孩童独特的笑声听起来刺耳又嘈杂。像是将先前忍受的痛苦尽数发泄在这笑声中一般，梦野久作笑出了眼泪。


 北原拓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总算，他像是笑够了，身体还一抽一抽的，眼中的情绪不加掩饰，仰头弯着古怪的眉眼，道。


 “我真的好喜欢你，大哥哥。”


 “我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呢。”


 “呐，成为我的玩具？”


 对于这小屁孩的发言，北原拓也不置可否，挑了挑眉，继续着刚刚的话。


 “也不一定会成功，你也知道自己的危害性有多大吧？”


 “明明、明明是他们先伤害我的！是他们！我很痛啊，让他们痛回去有什么错吗！”


 触及到逆鳞后，眼前的男孩突然暴起，像只被拔掉了牙齿的猫，全身的毛发炸起，尖叫着朝着面前的人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与不安。


 “真的是这样吗？”


 “……哈？”


 “真的是他们先伤害你吗？”


 短发少年冷静地注视着他，重新问了一遍。


 “是、是啊。”


 梦野久作像是被这个问题问懵了，回答起来也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


 “你看，看嘛！我流了很多很多的血，衣服什么的全部都破了，好痛好痛的。”


 他拼命地解释道，似乎想要向面前的拓也证明自己所受到的伤害。


 梦野急匆匆地撩起自己的袖子，上头捆着刀片的铁丝早就被专人拆下，没留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


 袖口下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疤，大大小小，有些上完了药膏，带着淡淡的薄荷气味。


 “啊，是吗。”


 北原拓也冷淡地说道。


 明明看上去像是相信了自己的说辞，而梦野却觉得那双金色的眸子像是在讽刺、在嘲笑、在揭开他伪装的纱布。


 好像在对他说


 ——你撒谎了。


 “没有！久作才没有撒谎啊！”


 梦野久作尖叫着，大声反驳着，露出了他任性妄为的那面——他还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


 “可这些明明就是你自己弄出来的伤口吧？”


 在边上一只像是雕塑般安静旁观着的太宰治忽然开口道。


 他的话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给了梦野久作当头一棒。后者甚至一度发不出声音，愣愣地看着说话的人。


 黑发少年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


 “啊～啊，好可怜的家人啊，明明知道孩子身上的恐怖异能，还试图保护他。安排了一切，把他送到最安全的医院。”


 “不对……你个骗子！爸爸最讨厌了，他明明想要杀了我的；妈妈也讨厌我，她也想要杀了我。然后他们打起来了，所以后来才死了！这不是我的错！”


 梦野久作的表情已经变得不对劲了，依旧语无伦次地反驳，语序也颠三倒四起来。


 “你在说什么呢？”他瞪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神情，嘴角却勾起讥讽的笑容。


 意识到太宰想要说什么后，北原拓也皱起了眉，用眼神暗示着身边的绷带少年不用再讲下去。而太宰治却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说道。


 “杀了父母的，明明是你才对吧？”


 但是、但是。


 “让最爱你的人陷入「地狱」的家伙，也是你吧？”


 好像确实如此。


 并没有人真的想要伤害自己。


 错乱的记忆像是旋涡一样旋转个不停，快要把梦野久作逼疯了。


 他呜咽着，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颤抖着的瘦弱肩膀摇摇欲坠。


 哈……说过头了吗？也没想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崩溃了。


 “……所以我讨厌小孩子。”


 太宰叹了口气，神情恹恹地说道。他甚至开始玩着自己的手指，将手腕上的绷带拆下绕在手指上，又重新绑回去，弄得皱皱巴巴的。


 看来没有可能继续聊下去了。


 北原拓也明晃晃地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转身走出了禁闭室。


 禁闭室的门被关上。


 透过单向玻璃，依旧能看到梦野久作趴在地上，小声抽噎着。


 这个时候，太宰治无声无息地凑了上来，像是个大型人形黑猫挂件，半个人都挂在了北原拓也的肩膀上，咯咯咯地低声笑着。


 “看吧，我说是不可能的啦。”


 “森首领是想把梦野久作当做人形武器吗？”


 “是哦……恐怖的精神系异能力者，作为横滨黑暗世界之主的杀手锏，听起来很不错吧？”


 “哈、异能科的人居然也都放任不管了。”


 “因为异能科的人也没办法处理他。”太宰治笑盈盈地说道，“显然，把人形灾难扔到能有消除一切异能力的「人间失格」的港口mafia手里，会更加安全吧。”


 不定时的炸弹有了抑制器，而异能特务科的人又能监视拥有抑制器的港口mafia，可谓是最优解。


 “那要继续之前的话题吗？”


 『“拓也，'尊'是谁？”


 短发少年停住了脚步，转过身警惕地想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却感觉到后脑勺一痛，轻声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住自己头发一角的绷带少年笑了笑，在背后轻声说道，


 “这样就不会被「它」听见了吧？”


 背对着他的短发少年瞳孔一缩，心脏漏跳了一拍。


 走廊上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默又安静，像是陷入了黑色的泥沼，无声无息。』


 所以到最后，他也没有回答太宰治的问题。


 但是现在……


 北原拓也偏过脑袋，二人的皮肤再次触碰在一起。


 拓也终于重新施舍给他一个目光，带着丝丝的冷意和打量。太宰治像是丝毫不在意对方心中的思绪，坦然若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看到太宰治那副模样，拓也眼神又开始动摇。


 他知道了什么？


 感觉也没有再隐藏的必要了，北原拓也闭上了眼睛，随后重新睁开，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缓声说道。


 “我不记得了。我只是看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可能、可能是我失去的记忆碎片吧。他大概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啊，果然如此吗。


 太宰治在心中露出了一个悲伤又苦涩的笑容。


 在很久之前他就想过这件事。


 或许，拓也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为什么而来，又会怎么样离去，他早就在心中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


 北原拓也就像是没有弦的风筝，没有归宿的在苍芎中悬浮着，因为太高太远，任凭他如何伸手，都无法触及，更别提试图把他拽入大地。


 “那么，如同你找到了过去的记忆，还会回去那个世界吗？”


 太宰治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察觉不到的颤抖。


 “……”


 “我不清楚当我找回记忆后会发生什么，”北原拓也没有任何地敷衍，真诚地回答道。


 “或许在那个世界我已经死了，或许我还活着，只是灵魂的一块来到了这里。”


 完成了系统的任务也好，找回了失去的记忆也罢，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他什么都看不到。


 只是心中有一根线吊着自己，促使自己要去这么做。


 “……”太宰治嘴巴微张着，却无法从喉咙里挤出任何声音。


 “好吧，我明白了。”


 太宰治露出了一个笑容，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单纯控制着脸颊上的肌肉将嘴角提起。最后，他如此说道，


 “我会帮拓也的，无论你想要做什么。”


 就算想要离开，想要回到那个自己无法触及的世界也好。


 他都会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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