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雨夜把横滨远处繁华的城区蒙上一层灰色, 依旧灯火通明着，热闹非凡。


 然而港口区却是一片昏暗，仅仅几盏相隔甚远的路灯展示着微弱的灯火, 勉强照亮脚下的道路。幽暗的环境无疑是用于交易的好环境。


 码头上整齐地排列着巨大的集装箱，或许是因为下雨带起的雾意, 一眼望去竟看不见头。


 某间集装箱内，没有任何装饰，但隐约能在那黑暗之中窥见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形。


 北原拓也慵懒地倚靠在门口，听着雨点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集装箱的铁皮顶，发出富有节奏感的雨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箱内, 略显嘈杂。


 等待的时光无疑是无趣的, 若平时, 北原拓也可能会掏出怀里烟盒中的香烟，来上一根打发时间。


 不过今天还有别人在。


 他想了想，把伸向怀里烟盒的手重新抽出, 换了个姿势，放回外套的口袋中。


 芥川龙之介站在北原拓也的身后，垂下眉眼, 安安静静的模样看起来听话又乖巧。少年身上是一套高领长款黑色礼服, 不过远远看起来，更像是件黑色的洋裙。


 在港口Mafia呆的这段时间里，芥川的身体情况好转了不少, 一见面时那苍白得像是死人的脸，终于有了血色。


 不过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肺病, 以及长期在恶劣环境中的生活, 依旧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负荷。


 需要长时间的调养, 这肺疾说不定才能有好转的苗头。


 “咳咳、不必顾虑在下，拓也先生。”


 一直关注着北原拓也动作的芥川龙之介自然也是发觉了对方微小的动作，立即说道。


 到了港口mafia之后，生活明显改善了不少。芥川龙之介也有机会买到自己向来喜爱的书籍，有了自己的兴趣，说话的方式也变得风雅礼貌，多了些书生气。


 他看起来像是收起了当初在擂钵街时竖起的尖刺，看起来更加沉默内敛。


 然而，稍微熟悉点他的人，便知道那沉默背后隐藏的疯狂与执拗。


 他还是那个，从擂钵街那个混乱不堪世界中，爬出来的恶犬。


 听到他在自己身后努力压制的轻声咳嗽，北原拓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关你的事，我只是突然不想抽了。”


 既然拓也已经如此说了，芥川龙之介只好闭上了嘴，保持着他一贯的沉默态度，闭上眼睛，思考着接下来行动的事宜。


 说起来，明明都是一群黑手党，但无论是太宰治还是森鸥外，都特别钟情于书籍，就连擂钵街出来的中原中也也不例外。


 北原拓也上次去找尾崎红叶时，还看见他们两个在讨论着书中主人公的心路历程，那副严肃的学术探讨氛围，好像很难融入进去。


 他都忍不住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应该向中也他们学习一下。


 就在他有一搭没一搭想着乱七八糟事情的同时，忽然周围变得嘈杂，先是脚步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人小声交谈的议论声。


 北原拓也和芥川龙之介对视了一眼，从对方脸上读出了和自己同样的想法——他们蹲伏的「鱼」终于入网了。


 芥川龙之介在一瞬间站直身体，手指微动，想要出击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北原拓也却在此时做了个“禁止”的手势。像是突然被主人拽住项圈的猎犬，芥川龙之介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停了下来，那双黝黑的眸子注视着做出指令的北原拓也。


 北原拓也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少年，只是冷静地注视着集装箱外下个不停的雨幕，金色的眸子充满了警惕。


 嘈杂的脚步声在此时忽然停了下来，一时间安静无比，只剩下原本噼里啪啦的雨点敲击铁皮顶的声音。


 “港口Mafia那群野狗没有跟上来。”


 “可以，继续交易吧。”


 微弱的对话传入耳朵。像是完全松懈下来般，他们对话的声音也跟着放大了些，肆无忌惮地交流着。


 见此机会，北原拓也点了点头，将静音模式的手机放在身后，盲打的状态下摁下了某个数字，对远在本部的太宰治的手机发送了消息。


 「1」——狩猎开始。


 北原拓也回头，啪嗒下落的雨声很好的阻挡了他的声音传向远方，又足以让芥川龙之介听见。


 “芥川，一个人没问题吧？”


 终于，期待已久的命令。


 他可以向对方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不再弱小。


 仅仅一个眼神，芥川龙之介便读懂了主人的意识，阴沉着脸，如同一只忠心耿耿的恶犬，对着敌人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沉默的黑发少年点了点脑袋，那双黝黑的眸子仿佛染上了血色，带着淡淡的红光。


 “在下，没问题。”


 主人松开了手中的链条。


 恶犬出笼。


 忍耐着的狩猎欲.望总算得以释放，如同被饥饿感占领了全身，驱使着芥川龙之介迫不及待地走出了集装箱的那片阴影，一步一步，脚步坚定又冷酷。


 雨点落在他的身上，因为兴奋而沸腾燃烧起的鲜血让芥川察觉不到寒意，反而更加跃跃欲试。


 “喂，有人过来了！”


 雨幕中悠然出现的黑色身影让交易现场的那群家伙们心中警觉起来，立即掏出手木仓对着来者的方向，互相提醒。


 看来他们也清楚自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做生意，被发现的话，下场可不是像被警察抓住关起来，那么简简单单，轻松惬意。


 港口Mafia从不会温柔善待自己的敌人。


 那黑色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看起来不过是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举着一把黑漆漆的伞，朝他们走来。


 “哈？一个小鬼、这里怎么会出现一个毛头小子。”“路过的？”“不像。”“被看到了，干脆灭口吧。”


 “喂，你是什么人？”


 芥川龙之介并不介意他们的轻蔑，眼前的家伙在他的眼中，生命早就被审判画上了终止符。


 他淡淡地说道。


 “在下只是条微不足道的狗罢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抹黑色急速突刺，冲向自己。下一秒，刺骨铭心的疼痛从大腿传递蔓延至全身。


 那人像是慢半拍似的，低下脑袋，便看见自己的一条左腿不翼而飞。


 “啊啊啊啊——”痛苦的尖叫声没能持续很久，因为下一秒，在众目睽睽之中，男人的脑袋便被那黑色的异兽削落，飞向远处。


 无头尸体倒下，蔓延开一片深红色的血泊。


 “咳咳、咳咳。”芥川龙之介皱着眉，喉头的瘙痒让他轻声咳嗽起来，在心中感到了懊恼。


 刚刚第一下没有完美的命中敌人，看来他对罗生门的掌握还是不够。


 不够，不够。


 他还是太弱小了。


 没有价值的家伙不配活下去。


 芥川龙之介的咳嗽声更重了，但眼中的杀意却愈发明显。


 他将手中伞扔到一边，上头溅着的鲜血混合着透明的雨水，变成了淡淡的绯红色，顺着伞骨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彻底稀释消失。


 “罗生门！”


 在芥川的怒喝之中，洋服下摆的布料瞬间成型，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凶兽，渴望着鲜血与杀戮。


 「罗生门」将这雨幕都一齐撕裂，狠狠地刺穿了敌人的胸膛。


 血肉横飞，肌肉组织撕裂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这场大雨之中。


 北原拓也注意着那边的动静。他不怎么担心拥有强大异能力的芥川龙之介会出什么岔子。


 直至呼喊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归为安静，只剩下噼啪作响的雨伞。他才想起一件事。


 芥川应该知道要留个活口，好让太宰从这群人嘴巴里撬出东西吧？


 拓也听着除了雨声外，过分安静的周围，不是很确定。


 当他举着手中的黑伞，后对方一步来到交易现场的时候，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直冲天灵盖。


 北原拓也很快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芥川的行动力。


 地上七零八落散落着属于男性的尸体，碎肉和鲜血四处飞溅，站在尸堆中间的芥川龙之介的脸颊也溅上了属于敌人的血，令那副缺少表情的冷峻神情多了一丝邪气。


 雨继续下着，甚至有了变大的倾向。


 芥川龙之介原本蓬松的头发被水打湿，老老实实地落在脸颊上，看起来多了一分温顺的气质，身上的黑色礼服略显单薄，贴服着并不强壮，反而十分纤细的身体。


 显然雨水的寒气让他本就羸弱的身体愈发不适，支离破碎的咳嗽声从指缝间泄露出来。


 芥川似乎对自己这幅虚弱的模样感到羞赧，越是遮掩越是明显。眼神却安静地盯着拓也，黑黝黝的眸子像是期待主人的评价。


 他却又不敢奢求得到对方的夸奖。


 北原拓也叹了口气，把自己手里的雨伞塞到了芥川的手中。


 芥川龙之介一时间有些措不及防，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像是茫然，又像是不解。


 北原拓也扫视了一圈周围地上的尸体，大多数都是一击致命，穿透心脏或是划破咽喉，基本不可能有从死神手里捞回来的可能性。


 他随手捡起地上一把看起来还算完好的黑伞，甩了甩，发现已经坏了，只能悻悻地丢到一边。


 “……你小子下手可真快啊，人全都给我解决了？”


 “咳咳、在下只是，遵从了太宰先生和拓也先生的命令。”芥川龙之介用手抵在唇边，轻声咳嗽，显然刚刚的血腥味让他的肺部不是很舒服，“在下果然还是太弱小了，不能在第一时间解决掉他们……”


 显然，芥川的思路还没转过弯来，进行着自我检讨。


 拓也懒得和他解释，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却足以使对方一个踉跄。


 芥川有点懵，表情看起来也呆呆的。


 “笨蛋，这不是夸你。”他恨铁不成钢道，“要是被太宰知道你把他精心策划的陷阱打乱，还没留个活口给他审讯，指不定又会闹什么脾气。”


 闹脾气……这个形容词放在太宰治的身上，多少有些微妙了。


 芥川龙之介脑补了一下太宰先生那张阴沉的脸上，露出所谓闹脾气的表情，居然有些毛骨悚然。


 他尴尬地别过了脑袋。


 “在下会去找太宰先生说明的。”芥川龙之介倔强地说道，“就算不通过这些家伙的嘴巴，在下也会找出线索把他们的老巢翻出来的！”


 “啪。”


 拓也无语，送了芥川一个爆栗。


 “别那么死脑筋。”


 这回，芥川老实地闭上了嘴，盯着北原拓也。


 “算了……”


 不过也怪他自己没有提前拉住芥川。北原拓也叹了口气，自我反省起来。对方第一次正式出任务，哪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


 口袋中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在雨夜之中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拓也掏出手机，上面的名字正好显示的，便是太宰治的名字。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拓也摁下接通键，放在耳边，“喂，太宰。”


 “呀~拓也，你那边已经结束了吧。”


 他笑盈盈地说道，用上了肯定句。太宰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计划尽在手中掌控的淡然感。


 “嗯。芥川的实力很强，基本上一个人就能解决了。”北原拓也瞥了一眼身边给自己打着伞的芥川龙之介，“不过出了点小意外。”


 “……哼。”


 电话那头太宰治的声音先是中断了一下，然而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轻笑，“是芥川出手杀了所有的人，没有留下活口给我审讯，是吗？”


 猜得真准，就像他在现场看到了一样。北原拓也忍不住想道。


 “这真的是……小意外啊。”太宰治虽然笑着，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多了一丝咬牙启齿。


 北原拓也立即转移话题。


 “嗯，不过还是找到了点线索。”


 北原拓也一边说着，一边翻了翻尸体身上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包括木仓支。可惜都缺少身份证明之类的标签，不过，尸体之中有两个明显是欧洲人的长相。


 “如果是欧洲黑手党的话，应该会有他们的家徽，呵，他们最重视的，不就是他们所谓的家族荣耀吗？当然，也不排除是偷渡客的可能性。”


 “应该不会是偷渡的，衣服不像。”


 “货品上有什么标识吗？”


 北原拓也看向那个染血的金属箱子，显得古老又沉重。他完整地看了一遍，没有找到箱子的开口，看起来完全密封。


 “芥川。”他低声喊了一句。


 芥川龙之介了然地点了点头，身上的黑色洋服下摆顿时化为锐利的刀锋，呼啸着朝向那金属箱子突去，柔软的布料在异能力的操控下削铁如泥，却无法掀开箱子的一角。


 费了大半天的功夫，芥川龙之介总算将这箱子掀开了顶盖。


 金属箱子的边缘看起来像是被野兽撕咬过一样，破烂不堪。可没人在意外面的箱子是什么情况了。


 里面又装着一个深棕色的皮箱。


 跟俄罗斯套娃似的。拓也想道。


 好在深棕色皮箱可没有外面那层金属箱子装固得那么严密。北原拓也将皮箱取出，摁下上头的金属扣，轻而易举地便打开了。


 “里面是什么？”


 等待了许久的太宰治并不着急，淡淡地问道。


 北原拓也扫视了一眼，熟悉的感觉令他瞳孔一缩。在他身边，撑着黑伞的芥川龙之介察觉到拓也表情的不对劲，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戒指。”


 “戒指？”


 电话那头的太宰治忍不住皱起眉，似乎也对这情况感到困惑。


 “嗯啊，而且不是普通的戒指。”北原拓也沉声说道，将皮箱合上，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交给身边的芥川。


 “还记得涩泽龙彦吗？龙头战争那个能将异能力和主人分离的异能力者，主人死后，异能力便会化为结晶宝石。”


 “……”太宰治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北原拓也的意思。


 “戒指上的宝石，是异能力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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