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难道拓也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吗？


 【太宰治】听了北原拓也的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脑海中思绪飞快地闪过,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嘴角露出无奈又苦涩的微笑，什么都不说。


 他缠着半截绷带的手小心翼翼地覆盖上拓也拎着自己衣领的手，冰凉的体温令拓也一个激灵。


 曾经的太宰治也经常自杀,每一次自杀都包含着死志,却又同时像是对这个世界发出的微弱求救信号。


 见惯了生死的北原拓也自然能分得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伪装出来的。


 刚刚的【太宰治】可是实打实地想要去死。


 【太宰治】现在却又什么都不解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微笑地注视着自己焦躁的表情，像是为此感到喜悦。北原拓也看到他这幅样子就来气。


 不过，北原拓也很快注意到另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他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自己拎起【太宰治】。面前的家伙已经不能用少年来形容，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完全张开，褪去了稚气的婴儿肥,面庞轮廓硬朗分明，看上去更接近成年人了。


 对方包裹着自己的手掌也比自己的手大了一圈,骨节分明,在手腕处缠绕着一层层厚重的绷带。这一点倒是没有变。


 北原拓也忍不住松开了自己的手掌,看着面前的【太宰治】不再需要随着他的力气而微微弯下腰，而是直起身体，展露出他现在真实的身高。


 看着明显比自己高出一截,窜到一米八往上的【太宰治】,北原拓也刚刚的怒火熄灭了一大半，转而变得心情复杂。


 他退后两步,左手的食指微微弯曲抵在下巴上,眉头几乎扭成一团,迟疑了片刻，问道。


 “太宰……你什么时候长高的。”


 天台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而目睹两个人可以说是有些亲密的互动，中岛敦无法避免地在脑内想到其他事情。


 “从小到大”？这位难道是太宰先生的熟人吗？


 对于对方那副有些冒犯的举动，太宰先生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说，看上去有些开心，还主动亲昵地贴上去。


 首领大人的来历在港口Maifa一直是一团迷雾，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常年不出办公室的门，除了靠近核心权力的几位干部和以及负责守卫任务的人，甚至很少有人见过首领的真面目。


 他就像一只无声无息的幽灵，存在于身边，悬挂于头顶，令人捉摸不透。


 然而现在，中岛敦才真实地感觉到，太宰先生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也和普通人类一样，会开心，会悲伤，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


 原来太宰先生也有认识的朋友，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中岛敦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


 当然，这些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无论怎么样，对方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而芥川龙之介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如同锡兵一般。但仔细观察，就能发觉他此刻其实是在发呆，完全在状况外。


 还是【太宰治】率先打破了尴尬，他伸手想要去拉北原拓也的手，后者下意识便躲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太宰治】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黑发男人看着他，眼中却闪过一抹受伤。


 这幅表情让北原拓也心里忽然有些不自在，多了一丝莫名的愧疚。


 不过手的主人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他转头，看向了面前两个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微微颔首。


 【太宰】先是看向了芥川，说道，“关于小银的事……我想你可以直接去问她自己会更快些，但她愿不愿意来见你，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芥川瞪大了眼睛。和喜悦一起涌上心头的，是不安与慌乱，一时间心乱如麻。【太宰治】也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明白对方此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芥川银，但也没揭破，只是扭头对中岛敦吩咐道，


 “敦，你带芥川离开这里。”


 中岛敦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听到【太宰治】语气中熟悉的不容置疑，一个哆嗦，立即单膝下跪，语气忠诚，


 “是，首领大人。”


 ……首领大人？


 北原拓也脑中的思绪一顿，感到惊讶，而余光瞥见【太宰治】波澜不变的表情。他缓了缓神，直到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彻底离开后，才问道。


 “森鸥外呢？”


 他没有说「首领」或者「BOSS」之类的词汇，而是直接指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成年男人姿态的【太宰治】转过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未被绷带缠绕的那只鸢色眸子好似盛满了溺死人的温柔，微笑地说道。


 “这里风太大，我们下楼吧。”


 “等会儿我会和拓也好好解释的，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的。”


 ……


 北原拓也跟在【太宰治】的身后，来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港口mafia的大厦内部。对方毫无防备地将后背和脖颈展露给自己，似乎是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周围偶尔也看见过几个熟悉的面孔，而他们却一副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样子，目不斜视，只是在【太宰治】过来时，才毕恭毕敬地低下脑袋，喊了声首领大人。


 【太宰治】带着北原拓也来到了顶层，属于港口Mafia首领的办公室。


 和北原拓也曾经经常来的那间办公室不同，现在属于【太宰治】的首领办公室一片漆黑，没有开灯，没有任何多余的陈列摆设，只是一张堆满了文件资料和工作任务的复古红木办公桌。


 背后足以俯瞰整座横滨的落地窗现在也被厚厚的钢铁铁板，遮挡得严严实实，别说子弹了，连光都透不进来。


 完全密封的黑暗环境，压抑又绝望。与其说是办公室，倒不如说像是【太宰治】为自己亲身打造的棺材。


 ——同时也是牢笼，囚禁着他自己。


 这让北原拓也想起太宰治曾经住过的那个狭小的集装箱。


 “好了，拓也来到这里一定有很多想问的吧？”【太宰治】温柔地看向拓也，耐心地说道，“没关系，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的。”


 “你呆在这种环境下多久了？”


 【太宰治】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拓也。他没想到对方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隐瞒地回答道。


 “四年了吧，大概，”他嘲讽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自从我成为首领后，好像就没从这里出去过了。”


 北原拓也叹了口气。


 怪不得这小子看起来精神状态那么差的样子。是个人放在这种环境下，都会发疯吧。


 【太宰治】盯着北原拓也走到落地窗边，抚摸着被密封起来的玻璃，也猜出对方心里所想，忍不住失笑。


 “没办法。是因为会有很多人暗杀我啊，”他走到北原拓也的身边，故作轻松地说道，“别看我这样，毕竟港口mafia首领的脑袋可是相当值钱的啊。”


 越是靠近拓也，【太宰治】的心脏跳动得越发快了。他一边用一如既往平静的语气地说着，一边听着从胸口传来的聒噪的心跳声。喜悦与局促交织着，像是想触碰又不得不缩回去的手，令人感到痛苦和折磨。


 “……我知道。”北原拓也低声说道。他转过脑袋，金色的眸子直勾勾注视着眼前的黑发男人。


 此时的【太宰治】重新披上了一件长款黑色西装，看上去的确与森鸥外那副打扮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脖颈间那抹红色——那条代表着权力和地位的红色围巾，刚刚在天台的时候被风吹落，不见踪影了。


 “这里是另一个平行世界，对吗？”


 该感谢白兰·杰索在咖啡厅和自己的那番谈话，让他知道了更多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也更加快速地理解和接受了现状。


 【太宰治】的眼神闪了闪，先是笑了笑，“是的哦。”


 聪明人之间不用说多余的话。【太宰治】顿了顿，问道，“拓也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他不可能无时无刻拿着「书」，看平行世界发生的情况。要是这样的话，没有外力的帮助，例如白兰的玛雷指环，再怎么聪明的脑袋也会被冗杂繁复的信息量填充满，处于过载状态，无法思考。


 北原拓也还在思考要怎么在规避系统限制的情况下，和对方说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宰治】却把对方的迟疑当成了对自己的不信任，舌尖微微发苦。


 他用小拇指，小心翼翼地勾起拓也的食指。这次拓也并没有躲开，【太宰治】成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他轻笑了一声，说道，


 “我知道拓也的秘密，也知道你身上的限制。也明白你当时为什么会消失，不再来找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理解的。”


 “相信我吧。我只是想帮你，拓也。”


 “……我没有不相信你，太宰。”


 北原拓也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个世界的【太宰治】比他印象中的那位太宰治，更加敏感和胆怯，缺乏安全感。


 如此，又有了「人间失格」的帮助，北原拓也不再有所顾忌，将遇到白兰和那个陌生男人的情况，以及自己遇到的事情，一无所藏的全部告诉给【太宰治】。


 末了，他的声音顿了顿，看着眼前和印象中少年模样不相符的黑发男人，认真地说道。


 “不管在哪个平行世界，‘太宰治’对我而言，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太宰治】大概明白了对方身上发生的事情，正在整理思绪和思考解决方法时，在听到北原拓也的话后，难得愣了愣神。


 当触碰到「书」的那一刻开始，便意味着他的人生发生了改变。


 他可以通过「书」看到无数的平行世界发生的事情，可以拯救还未死去的挚友，可以谋划未来，为所有人打造最好的结局。


 但唯独不能改变的，就是已经尘埃落地的过去。


 通过「书」看到的无数过平行世界中，所有‘太宰治’和‘北原拓也’的交汇都停留在了车站的那一日。


 只有那一个世界，也是唯一一个世界，‘太宰治’又在横滨重新遇见了拓也。


 明明知道得到不到，却又控制不住地去看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好像一个偷窥狂一样，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看着不属于自己的日常，嫉妒着另一个如此幸运的‘太宰治’。


 哈……为什么在千亿兆个平行世界中选择了那个讨厌的家伙呢？


 ……为什么不是我呢？


 阴暗恶毒的诅咒油然而生。他太了解不过自己是个怎么样的家伙了。


 【太宰治】垂下脑袋，让过长的刘海遮挡住自己脸上糟糕的表情，过了好久，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裸露在空气中的鸢色眸子如同烧焦的枯木般，倒映着北原拓也的脸。


 原本勾着对方食指的手也愈发大胆，先是松开，再转而向上，轻轻抚在了面前青年的脸颊，如同看着自己珍贵的宝物一般，用眷恋又悲凉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好吧，那让我再自我介绍一下。”


 “和那个幸运的家伙不同。”


 “我是那个，”


 “——你再没有来找我的‘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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