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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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苍凉,冰冷的月光匀铺在殿前的石阶上,让本来就如玉的地面越发显得惨白。十步一个站立的禁军,每一个都挺拔、威严、肃穆,倘若不是仔细观瞧真的很难看出他们面庞上的丝丝倦怠。
“承阳而起,虎潜欲扑,平旦,寅初”。
打更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远远传来,顺着音去看,只能看见一排昏暗的灯笼飘在远处,从黑暗中缓缓而来,若无那由远及近更词则真的如同鬼魅一般。禁军们听到了声音,惊醒般地悄悄动了动僵直的身体,紧握着兵器的手指松了一下而后又再度握紧。伴着更词那一排灯笼来到了眼前,又渐行渐远消失不见。夜,又定格了下来。
门轴转动发出的“吱呀”声,再度刺破了宁静。听见声音禁军们一起转过头看去。殿门打开,鎏金般的暖光随着门开肆意地流淌出来,将夜幕烧缺了一大块,一个全身明黄的人影在金黄中若隐若现。所有的禁军连忙单膝跪地,将兵器平放在地面。
“仁皇陛下圣躬万安!”带队当值的禁军军官一路小跑,单膝跪在了阶前。
“都起来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朕睡不着,随意走走。”仁帝走到了他的身边,淡淡地说着,话音未落,人已走过。
“喏。”禁军们随着军官一起站起身子,几个太监从他们身边提溜着灯笼跟了上去。其中一个紫袍的太监在经过时小声地说:“带几个人,跟着,别太近。”军官又轻轻地“喏”了一声,而后一转头:“左哨的跟我来,其余人原地当值。”
仁帝不快不慢地走着,夜风轻抚过他的身体,带着几缕没有束好的头发扬在脑后,就着月光,有那么几根白花花的分外醒目。隔着十几步,紫袍的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翼翼地跟着,也是既不快也不慢。
走了好一会,远远地又听见歌词:“承阳而起,虎潜欲扑,平旦,寅正。”仁帝仿佛被这更词唤醒了,缓缓地站定,深深地嘘了一口浊气。身后的紫袍太监一见仁帝站定了,赶忙地跑上前:“陛下,寅正了,眼看该起露了,让奴婢们服侍着您回吧,不然露水湿了衣服,寒气伤了陛下的龙体。”仁帝转过身子,看着面前的太监半晌,悠悠地说道:“伤了朕的身子,就砍了你的脑袋来抵。”话虽森然,可并无杀意。那个太监也不怕,反而抬起头来笑盈盈地回道:“若是奴婢的这个狗头能给陛下抵灾免病的,不用陛下来看,奴婢自己就摘了献给陛下,只是陛下万金的身子,怕就怕奴婢的这个狗头不见效果反而沤烂了惹得陛下恶心。”仁帝也被逗得笑了地笑了起来:“狗奴婢,越老越没脸没皮的。”紫袍太监赶紧把头低下来笑着回答:“奴婢不敢,全仗着陛下仁义,这才敢有什么就说什么。”
仁帝脸带笑意,“哼”了一声,“走,去紫霄阁。”说完,一转身抬脚走了。紫袍太监愣了一瞬,见仁帝已经带头走了,赶忙回头招呼了一下,跟了上去。
紫霄阁里灯火通明,一个小太监,背靠着大大的紫檀供案,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着瞌睡。供案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灵位,足有百十个,每个灵位前都放着香案和烛台。烟雾袅袅中,有几个灵位面前的烛台已经熄灭了。
仁帝没等身后跑过来的太监,一抬手轻轻地推开了紫霄阁的门。可能是因为动作很轻的原因,又可能是因为这个门本身就不是很重,门只是发出了一声很轻微的“吱呀”声,轻微到那个正打着瞌睡的小太监毫无察觉。
仁帝进门看见正打着瞌睡的小太监,眉头拧到了一起。一抬手,示意跟在身后进来的人不要作声,一边缓缓地走到了供案前。在看见那几根已经熄灭的烛台后,嘴唇微微地颤抖了起来,随后猛地转过头怒视着跟着自己身后进来的紫袍太监。……
仁帝进门看见正打着瞌睡的小太监,眉头拧到了一起。一抬手,示意跟在身后进来的人不要作声,一边缓缓地走到了供案前。在看见那几根已经熄灭的烛台后,嘴唇微微地颤抖了起来,随后猛地转过头怒视着跟着自己身后进来的紫袍太监。
紫袍太监被仁帝眼中的怒火吓了一跳,又一扫一眼看见供案上那几根熄灭的烛台,连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身后的小太监们不明所以也跟着呼啦跪倒了一片。
一直带着几十个禁军尾随在最后面的禁军军官,看见屋里的人突然一下都跪倒在地,大吃一惊“噌”的抽出腰刀,带着手下疾步赶上前去。一进门,就被仁帝的一声“滚出去”,吓得手中的腰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赶紧跪倒在地,一手拖着掉在地上腰刀慢慢地向外面倒爬了出去,和其他几十个跟着过来的禁军围着紫霄阁的大门跪成了一个扇形。
打瞌睡的小太监此时也被惊醒了,刚睁开的惺忪睡眼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惊醒般跳起来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郝喜!”仁帝又是一声怒喝。紫袍太监连忙应答:“奴婢在,是奴婢管理无方,陛下万不可气坏了身子,奴婢该死。”
“你过来,靠近些。”仁帝压了压火气,沉声道。
郝喜额头贴着地面爬到了仁帝脚前,嘴里依然不住地说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你抬起头来。”仁帝沙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郝喜扭着脖子抬起了头。看见仁帝的手平举着,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是供案上那几根已经熄灭的烛台,又赶忙扭过脖子继续地磕着头。
“你告诉朕,这是什么?”仁帝又跟着问道。
“回陛下的话,这是长明灯。”郝喜磕头的地面已是一片鲜红。
“那你告诉朕,朕为什么要弄这些长明灯?”听见郝喜的回答,仁帝的怒火不减反增,声音陡然地又大了起来。
“回避下的话,是为了,英魂贤魄万世长存,永享祭祀。也为了。”不等郝喜说完,仁帝一脚将他踢飞了出去,重重地撞翻了趴在一旁只顾颤抖的小太监。
“灭了得了也能叫长明灯!?”仁帝又是一声暴喝。郝喜连忙推开要扶自己的那个小太监,垂着头直起身子跪在地上,左右开弓狠狠地掴自己的耳光。没几下,殷红的鲜血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紫霄阁内,除此之外一片沉寂。
“好了,想死也不是这个死法。”看着郝喜已经被自己打得不成人样的脸,仁帝不免心中一软,开口说道。
“谢陛下,谢陛下。”郝喜听见仁帝的口气有所缓和,俯下身子含糊不清地说着,刚说了两句,一颗臼齿和着血水掉在了地上。仁帝一见心中又是一阵心疼,扬起头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来人啊。”几个趴在不远处的小太监赶紧爬了过来:“奴婢在,奴婢在。”
“把郝喜带到尚药监去,看看还能不能再当奴才了。外面的,进来几个,把这个不好好当值的畜生拖出去。”说到这里仁帝想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听候郝喜发落。”
“喏!”一直在门外跪着的禁军军官听见仁帝的话,侧过头对着身边最近的一个兄弟使了一个眼神,带着他一道埋着头跑进了紫霄阁,径直地来到供案旁边趴着的小太监身旁,一人一边,掐着脖颈反扣着他的胳臂就要往外押。直到这时,这个小太监才仿佛回了魂似的,大声地求饶:“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仁帝本来已经差不多压下去的火,被这陡然的求饶,又撩了起来:“好个没心没肺的畜生,郝喜把自己打成那样,还说是自己该死。你当值不利,这会反倒求起饶来!郝喜作践自己代你受过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替他求饶!好,好,好!不用等郝喜发落了,拖出去剐了!”……
仁帝本来已经差不多压下去的火,被这陡然的求饶,又撩了起来:“好个没心没肺的畜生,郝喜把自己打成那样,还说是自己该死。你当值不利,这会反倒求起饶来!郝喜作践自己代你受过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替他求饶!好,好,好!不用等郝喜发落了,拖出去剐了!”
小太监一听见要剐了自己更加地害怕,一边在地上不住地挣扎一边凄厉地哭喊:“陛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再让朕听见这个畜生的声音,今晚当差的人一起剐了!”仁帝怒不可遏,大声向四周叫嚷。
禁军军官闻言咬紧了牙关,掐着脖颈手上一使劲,将小太监的脸狠狠地捣在地上。随后,又扯着他头发拉直了上身,腾出反扣着胳臂的手,一个手刀狠狠地砍在了小太监的喉咙上。小太监双眼一翻白,如死狗一般向后瘫仰,两个禁军一人一边架起了胳膊,将他拖出了紫霄阁。
“都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滚到朕瞧不见的地方去!”望着跪了一地的太监和门外的禁军,又看了看地上的鲜血,仁帝的怒气夹杂着怨气还有一丝丝莫名的委屈交织在一起,惆怅难言。等到所有的人都退到了夜色中看不见了,仁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转过身看着供案上的灵位,沉默良久。
“都看见了吗?这就是咱们当年说的好日子?”仁帝在良久的呆立之后,喃喃自语着走到了供案前。
“小五,借你的用一下。给那几个长明灯续上。”仁帝拿起了离自己手最近的一盏烛台,探着手,将那几个已经熄灭的烛台挨个点着,火光印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点燃了所有的烛台,仁帝又把手的烛台地放回了原位:“来,还给你。咱们兄弟该有的个个都有,才能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完,仁帝又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柄拂尘,仔细清扫着供案上的灵位。
“就差我一个了,你们都有了,就差我没有长明灯了。你们都有了,你们都在一块了,就差我了。”一滴眼泪悄然地从仁帝的面颊滚落,滴在了供案上。
“要不了多久,我也会去找你们,你们不会不认我了吧?我知道很多事情,我有错,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打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咱们兄弟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没有退路了啊。”
仁帝扔掉了手中的拂尘靠着供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泪水肆流。可能是太过于伤心,以至于大氅的一角沾到了地上血迹也没有察觉。
“我时常会想,如果你们是我,会怎么选?能怎么选?每多杀一人,就离家越远,这个理儿咱们兄弟都懂。可是,不杀就会被杀。谁都不想死,是,你们现在都死了,可是你们又有哪个是自己想死的啊?都不想死,都想活。”
仁帝突然站起身子,双手按着供案,弯着身恶狠狠地说道:“想活就得杀人,说到底咱们都是拿着刀出来讨活路的人。不拿刀的人可以跑,可以逃,可是拿了刀就跑不了了,咱们谁都跑不了,就得一刀一刀地往前拼。”仿佛这一番话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仁帝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很久才渐渐平息。这才直起身子接着说:“如今,我贵为朕躬,睥睨四方,天下皆朕所有。朕有数不清的子民,朕有数不清的宫殿,朕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打心底里,朕情愿拿这所有去换你们都还活着。以前咱们是没得选,于是豁出命去拼、去抢、去夺,纵横千里平定四方,如今只剩下了朕一个人,还是没得选。”
仁帝转过身,走到了紫霄阁的门口,轻轻地关上了门。回身来到了供案面前,跪倒在地:“再等等,等朕把该做事情都做完,朕去找你们,你们有怨的抱怨有仇的报仇。亏欠你们的,朕一样一样的都还给你们。”说完,仁帝将头深深地磕在了地上。……
仁帝转过身,走到了紫霄阁的门口,轻轻地关上了门。回身来到了供案面前,跪倒在地:“再等等,等朕把该做事情都做完,朕去找你们,你们有怨的抱怨有仇的报仇。亏欠你们的,朕一样一样的都还给你们。”说完,仁帝将头深深地磕在了地上。
去尚药监疗伤的郝喜肿着两个腮帮子,头上绑着纱布,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又赶了回来。离着紫霄阁还有一大截距离,就被禁军军官恭敬拦了下来:“郝公公,陛下不叫过去啊,都被赶出来了。”
“哦,陛下还在生气?”郝喜一边向着紫霄阁那边看去,一边口齿不清不清地问着。
“这个卑职就不清楚了,不过应该顺过去了,半天没有动静了。倒是您老人家没什么大碍吧?要不,您找个地方坐下歇会?卑职在这盯着,有一点动静我马上差人报给您?”禁军军官正说着,紫霄阁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仁帝从里面缓缓地走了出来。
“快,快,过去伺候着。”郝喜赶忙招呼着众人,一路小跑。
看见郝喜跑到近前要跪,仁帝摆了摆手:“不用跪了,站着伺候着吧。”郝喜推开两边的小太监,上前捧住仁帝的衣袖:“陛下万安,咱们这会起驾哪里?”听着郝喜漏着风的声音,仁帝既心疼又好笑:“牙掉了还不耽误说话,行,是个为奴的好坯子。走吧,回去传膳,朕赏你一口甜粥喝。”
“奴婢有了陛下赏赐的甜粥,死了也值当了。”郝喜喜上眉梢,连忙躬身说完,又直起身子仰着头:“陛下有旨,回宫用膳。”虽然含糊不清,倒也中气十足。
“好狗奴。”仁帝笑着扯开被郝喜捧在手中的衣袖,施施然大步而去。
远处又悠悠地飘来歌词:“紫气东来,鸡鸣破晓,旭日,卯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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