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梧心篇 入尘世

 随着大宗祭从庙殿之前离开，师华宸一路之上半晌无言，甚至还是大宗祭先开了口。


 “怎么？见你这样子，似是不喜欢这场仪典？”


 辨了几眼师华宸面上的神色，大宗祭微露出一丝笑意，颇具调侃之味。


 “你何必搞这一套？我只不过答应了你清肃朝纲，可没有说过还要任什么祭朝监。况且，你这一出，那几位似乎并不喜欢。”


 “呵呵，清肃朝纲可没那么轻松，没一个响亮的名头，你行事可并不容易。那些百官一个比一个人精，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师华宸没有再说什么，知道大宗祭此举不仅仅是敲定了他身份的，还算是在给他的名号先行立了个威。只是，这威在他看来，却未必就有用处。


 “我领了这祭朝监之职，妨害了他们的利益？”


 不难看出当时那几位老人们急了眼的样子，却并不知道他们生此态度的原因。


 “你一直在寂梧山，不知宗族之事。宗礼台的职务，原该是宗族分支之人的……”


 没有再说下去，以防犯禁了他抵触的那些话语。


 师华宸倒是面无异色，已是明白了这前后因由，便也不再过于探讨这个话题。


 “如今我人已至帝都，也如你所愿地接下了这所谓的名头和职务，现在，你总该道上两句帝都情况了吧。”


 突然谈起了这个，大宗祭也是收敛了神色，默然片刻，却似依旧不愿多言：“帝都现状，我在寂梧之时便已一一陈言，多说无益。这潜藏明露的风云诡谲，唯有你自己看，方能知晓得清。”


 对这番明显有所隐瞒的话，师华宸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幽寒的眼瞳更深邃了几分，心头也没来由地笼上一股压抑。


 隐晦的心念不断明灭，深藏的情愫难喻难显，唯有暂且收起了心绪，欲移步离去。


 “你是要去哪？”


 脚步顿住了，却是没有回头：“自然是去亲眼一观了。”


 看着他那清峻孤绝的身影，大宗祭犹豫了几息，终还是缓缓道：“你离都十四载，不如先回去看看……”


 他已是抬步便走。


 大宗祭只得略促地加上一句：“现在那妖道出入宫闱很是频繁，你看一眼，也好有个数。”


 见师华宸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大宗祭唯有轻轻摇头，但他却在此刻又反倒顿住了。


 “你说的那个妖道，到底是何人？”


 对此，大宗祭倒是没有再回避，思量着回答：“帝君近些年探求长生之道，曾屡次向他求问，但他一直都在帝都西南的道玄观中深居简出，甚少露面。但，不知何故，不日前，他忽然热衷于为帝君讲道，甚至对朝政决策也多有影响，朝中对此也是怨言颇多。”


 一个本与他一样丝毫没有心思掺手那些琐事的修行之人，却一反常态地追索起权力来，他至今仍是不解。且从仅有几次与那道士的接触看来，他应该要比自己还看淡红尘才对，实在是弄不清其中缘由。


 大宗祭暗自摇了摇头，师华宸在原地立了片刻，便径直离去了。


 离开了宗礼台，走出甚至比寂梧林还要更大更广的祭林，师华宸缓步接近了都城边界，迟疑半晌，终是迈步走了进去。


 人山人海的喧哗如洪水般灌入自己早已习惯了寂静的耳道之中，不亚于直接对精神施加的术法冲击。即便与大宗祭在归都的一路也经过了不少城市，却从没有这般直观地立足于城中。


 他身着一身云白长袍，冠簪清简，看着就像个世勋清贵家的疏淡公子。但除了外貌，他这个清贵公子面对着尘世人流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没见过世面的山间顽民。


 眼前触及的一切，皆是摩肩接踵、挥袖如云；耳畔见闻的所有，尽是人声鼎沸、喧嚣熙攘。面对着像是从未见识过的人间，经逾十年的孤寂所磨砺出的冷定，在此情此景之中，被洪流冲刷殆尽。他分明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物。


 时时有意蕴不明的目光将自己一扫而过，不知掺杂了怎样的情绪，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僵硬过。


 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地将身际往来的人影当作是山林风露。寥落地行走在车水马龙间，淡漠疏离，一如多少次林间的穿行。


 很久很久以前的曾经，或许是刚入住到那片山林不久的时候，朝夕相伴的唯有寂寞的山风和曦霞，他也曾想过什么时候能离开那山林，重新回到这人间。后来随着时日愈久，他已是散淡了这份心思。直到她的出现，她给寂梧带来的生机与笑语，也让他重新回复了一丝对塑成了这样一个她的人间的憧憬。


 但当此刻，行立于中时，他才发现，即便来到这尘世，他也依旧是疏离孤寂的。少了那一人的存在，无论身处何地，他也再找不回这份温馨和暖的感触了。


 她现在身在何处呢？


 回忆起填补了他一切缺憾的女子，看着街道巷陌中结伴而行的路人，眷恋起与她并肩行过的山路。


 天命神凰已是出世，建苍国运理当顺遂，但据现在的情状，却反倒是暗流涌动之兆。


 想着她离山时说的话，未见其归，恐生变易，由不得他不心急。这次答应大宗祭归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为了她几分……


 独自在车马喧嚣的都城中走了许久，早想寻人问问是否听闻过那天命神凰的消息，却迟迟不知该怎样与自己隔离的陌生人开口。


 一路皱眉举棋不定，直到途经一幢雕栏玉砌的楼阁，不经意地瞥到了高悬的匾额“集锦阁”。瞬间被那中间一个铁画银钩的“锦”字摄了神念，再移不开步去。


 不禁移目看向楼阁的内里，朱壁玉砖，香檐桂栏，极尽奢华之能事。有多处精心篆刻的“锦”字徽标，不知是何缘故被抹去了不少，却依旧得见其残留的印记。甚至，还在柜台处见着了一个眉眼之际极其熟悉的人……


 神思不禁恍惚。


 她吹奏过一支价值不菲的碧玉笛；她模糊地说过家族尚算富裕；她于漫谈之际偶然透露的亲族繁多；她那卓然出尘的矜雅气质……


 仅仅只是直言片语，也能推测出她的出身必定不凡，至少该是个富甲一方的望族。


 没想到，竟在这见到了。


 不自觉地迈进了门槛，幽邃的眼瞳直盯着柜台之后的青年，教他那本便已是显出些微衰惶的面色愈加惊猝。


 “你姓锦？”


 他轻声出言，惯作了淡漠的语调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欣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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