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梧心篇 都始乱

 调动着有限的人手，取重舍轻，监守最紧要的地点，在帝都布下一定程度上得以遥相呼应的罗网。


 有大司寇言钧律在，刑法监的捕役们自是不必多说，那三千天威军士也没有生事，不曾阳奉阴违地表面听命。


 天色一分分暗沉，如血的残阳映折下漫天的红光，一眼望去，诡异而不祥，像是在预示着又一场腥风血雨。


 昏霭的天光收笼一线，阴翳的薄云擦过深暗的天幕，铅灰的色泽不如靛蓝深浓，看着却无端像是将完满的夜幕捅出一个个缺口。即便有星光点点，也不足以让人忽略那掩之不去的缺憾，只像是一块精致却残缺的破布。


 随着夜色逐渐深邃，烛火明亮的街灯一盏盏升起，映照着青石铺就的街巷，招呼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告别着一家家接连打烊的商户。最为热闹的夜市也稀淡了人群，街摊艺台空对寥寥，饶是食点美味、技艺精绝，也熨不热那寞凉的夜，大大迥异于以往的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许是明白夜幕的降临意味着血腥无情的厮杀，不单单是趋利避害的普通百姓，就连这些官家的军吏们都不免暗自吊起了一颗心，紧绷的神经随时警惕着周围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


 师华宸也是如此。倒并不是那般如临大敌的样子，只是格外的沉默。虽然他本便是个不喜多言之人，但今日却几乎不曾主动说过一句，就连向他搭话，也未必就能得到回应。


 苏惟君看着那双瞳微阖的疏冷男子，心头不免沉重，知道情况有多棘手，根本没有估量出凭借这区区人马将事态控制下来的可能。除非初始便将那引动祸乱的九阴错阳掌握于手，否则这一切就只是空谈。


 然而，昨夜已是彻底失去了有关九阴错阳的动向，只知有九处争夺焦点在城中游荡。若不是即刻下令坚守着四方城门，恐怕这九阴错阳便真被带出了城去。


 下意识地走近阖目沉思的人，有诸般事宜欲与之详谈，待脚步停下，却反倒觉得已无必要。


 察觉了有人靠近，幽寒甚冰的墨瞳微启，凉淡的视线投向身前的人：“苏公子何事？”


 话有些不知从何说起，默了片刻，苏惟君道：“以防争夺之中再生变故，可需在下领些人跟着殿下？”


 “不必。”


 他即刻拒绝，似乎心中已然定策。


 “今夜有言大人在，已不用我再去调动人马，争夺起时，左右无事，倒不如让我随殿下一道……”


 “无需如此。”


 短促而坚决的话语止住了苏惟君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师华宸抬眼看着沉默的温雅青年，目光似是敛去了三分淡漠。


 “今夜不会太平，我要亲身参与争夺之中，顾不得他务。届时纷争遍起，我都未必赶得及，苏公子还是协助言大人吧。”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深邃的眼瞳略微偏移，瞥到了不远处一直暗中注意着这边的淑柔少女。清灵纯澈的眸子触到他那寒凉的视线，受惊般移开，仓促间血气一激，粉颊不免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鬓角的青丝掩映着长睫轻颤。


 “稍后或许满城混乱，难保意外频生，此情形下，自顾尚且不暇，苏公子最好还是带着令妹一同回去，以免遭至伤患。”


 苏惟君不禁一怔，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已是将螓首偏向别处的妹妹，无奈道：“多谢殿下关怀，惟君已是劝过舍妹，但她却是坚持跟着，说是遵从父命，我也没办法……”


 墨瞳淡淡掠过，微不可觉地深凝了几分，无声地点了点头，便再不欲多言。


 眼前人神色仿若未变，苏惟君却感到些微的异样，出神之间未再移步。


 苏惟君的长久驻足，让他微皱了下眉，不由语气淡漠地续了一句：“苏公子还有何事？”


 疏淡的话语唤回了神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尴尬之余，只得随意说了一句作掩：“在下以为，若是想要夺得九阴错阳的话，殿下倒不如去城门守株待兔。”


 这是一句有些愚蠢的话，话一出口，苏惟君便有些懊悔。


 他们的立场从来不是得到九阴错阳，而是制止在争夺九阴错阳的过程中引致的一系列动乱。而夺得九阴错阳，也只是为了掐断引爆争端的导火索罢了。在城门处守着，自然是会等到九阴错阳，但到了那时，帝都也难免已经乱作一团，如此做法，实在是本末倒置。


 但师华宸却并没有对此表露一丝类似鄙夷的情绪，只淡淡道：“城门不必去守，他们不会去的。”


 这话委实有些让人无法理解，但苏惟君竟却是丝毫不觉得荒谬，或者说，他早便隐约察觉到了异样之处。


 无论是接连两夜的动乱；抑或是那各处俱起的争夺；分作九处战圈作伪装，还根本不曾接近过城门，这些都已是说明了那些江湖人的争夺绝非所表现的那般简单。个中曲折，他不敢深想，却又不得不在此刻细加思量。


 “殿下是认为，那些江湖人的争夺，并非为了九阴错阳？”


 师华宸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远处灯火明灭的街道，久久不语。


 “这已是第三夜了，真正的动乱，才刚刚开始……”


 心头隐隐不安，苏惟君却没有再打扰他。


 默默退回到妹妹身边，对她坚持不肯回家感到无奈而头疼：“洛薇，天色已是不早了，大哥这边不用你再帮忙了，你快些回去吧，莫要让父亲担心。”


 “父亲不会担心的，”少女的眸中带着某种明悟，“他若真的担心的话，今日就一定是让我强行带你回去，更不会再叫我留下了。大哥，你就别忽悠我了，我知道的……洛薇都这么大了，也不傻。”


 “你知道？”苏惟君心头蓦然一跳，却又很快定下来：“不，你不知道。你知道这几天帝都有多乱么？又有多少人丧命？”


 “大哥说的不错……但是，父亲的意思可不是这样的。”


 苏洛薇轻浅地笑着，娇俏的面容柔和而淑婉。“至少，我不能在你还跟着那位殿下的时候，便自行离去。”


 惊骇刹那慑住了心神，苏惟君直直地看着妹妹那轻恬温润的笑颜，若不是因为她这话，几乎错以为她还并不知晓什么。


 苏惟君张了张嘴，正欲再说一句，远方的骚动却骤然响起。肃命以待的军吏们顿时警觉，更有部分已是按照先前的指令出发增援，一直沉默的师华宸也即刻登临了高楼，远眺观望，等待时机。


 “大哥，现在你也不用再劝了，就让我待在这里吧。”


 苏洛薇笑意不减，他则唯有默然以对。


 今夜的动乱已是开始，再贸然行于巷道，确实太过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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