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梧心篇 横生变

 自秦家主秦泰越被正式封授官印后，暂且消息了几日的帝都再度暗流涌动。或许复又按捺不住粗豪致失的天性，规矩了一段时间的江湖人一度活跃起来，都中处处皆开始有数起江湖人与都中民众的冲突发生。更有甚者，亦上升为了流血事件。


 很显然，在普通百姓眼中，仗势逞凶的江湖人终究与山野贼寇无甚区别，不过都是些恃力凌人之徒罢了。


 安宁既止，民怨迭起。面对百姓的声讨，官府愈陷窘境，秦家也随之经受了难言的压力。但对家族的某些核心成员来说，较之于这突如其来的责难，他们更多的是感到奇怪——眼前这般趋近失控的态势已然有些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迥异于他们先前安抚时所差谴好的。


 当天朝议之上，面临一干以苏党成员为主的朝官攻讦，秦家主显得犹如山压于顶，在极尽诚心地表示他将加大对江湖人的管控力度之余，唯有默默忍受众朝官如雨般打来的唾沫钉。甚至，因为当初力挺秦家主任职的紫瞵君满面阴沉的怒火，仅有廖廖几位紫瞵党人出面略微意思性地帮衬了几句。不得不说，那一刻，秦家主面对的几乎是整个朝殿的质问。


 这场火药味颇浓的朝议最终在声讨和鄙夷声中结束，除了秦家主和少数朝廷命官，其余朝官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倒未必是对这些事端漠不关心，只是单纯因为远离朝殿权柄的秦家突然起势后内心的不平衡使然。毕竟，任谁看到曾经被贬抑至此的落魄世家，霎时凌驾于己家百年功勋和自身的多年勤勉之上，也是绝不会对他们抱有多少好感的。


 随着百官一起走出谛寰殿，苏惟君并未像往常一样与父亲一同回到务治监处理政务，而是犹带思索之色地按照先前的约定回到了苏府。


 约略几句说清了今日朝殿之上所发生的事后，本便神色微冷的师华宸更是略皱了皱眉头。


 “这几日，帝都混乱，确有复燃之势。”


 低缓地道出一句，一抹淡淡的疑思浮现于面：“但……却着实有些怪异之处。”


 “怪异？”苏惟君犹显沉思，“殿下是指……秦家暗动手脚？”


 师华宸抬眼瞥了他一下，顿了顿，略微摇头。


 很多事，他并没有告诉苏惟君，甚至连大宗祭都未必知晓得如他一般通透，而老练深睿如苏贤儒，顶多也只能大约猜到些什么。


 那些江湖人，与秦家关联极大不假，这亦是秦家将之如臂指使的基础。以江湖暴动获取得权之机，是秦家的根本目标。其余的一切，哪怕紫瞵君再有可能做出，也只是他犹为谨慎之下的揣测罢了。


 退一步来讲，依苏惟君适才对朝议之景的描述，确也未至恰时之机。至少，秦家主在朝殿之上的地位，可还是岌岌可危，无由此时做出如此愚蠢之事。纵然，是想出其不意，反其道而行，抑或是借此洗脱某些嫌疑，却也都不具有什么必行此事的可能。


 见师华宸不答，苏惟君也有些拿捏不定：“千年以来，秦家虽然远离朝政权柄，但在九州江湖的地位却是分毫不落，向来有说一不二的号召力，也一贯至今都是实际上的武林盟主。照理说，即便这些江湖人性情不羁，但有秦家居中调度，不至于再惹出这等繁多的祸端才对……秦家……”


 他没有再说下去，致使如今这番变故的原因，实在是有限得很。


 情感上并不相信秦家人会做出什么有悖武义道德的事，但步入朝殿的几年，已是让他学会揣摩人心之阴暗。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无意识地自语般替秦家辩出别的可能。


 “或许是……有人在暗中挑拨？”


 师华宸依旧没有说话，幽邃的目光却是缓缓深凝。


 自那夜帝都一场混战，自己重创之余，也并不是毫无收获。除了已然摸清的一切阴谋，也给了幕后之人最大的威慑。至少，在那人的臂伤彻底痊愈之前，他是不敢妄自擅动的。甚至，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人都会谨慎些时日才对。除非，他已然决定起兵谋逆。


 可一旦如此，他则更是应当在那一刻来临前让帝都保持绝对的平和。现今之举，可未免显得有些打草惊蛇了，像是生怕官府不注意到那些江湖人似的。


 所以，苏惟君说的，也未必没有可能……


 …………


 “殿下想与洛薇同去天乐殿？”


 算来师华宸已是在苏府停居多日，却向来不曾主动向她搭话，她也只当此人是个不会言语的石头人。所以，当苏洛薇见师华宸主动找上自己时，还是不免暗中惊讶了一下的。


 “嗯，有劳苏姑娘了。”


 少女因讶异而微微张开的樱色娇唇，水润透泽的明眸若星，闪动间似有星辉灿掠。


 “殿下，怎会突然欲与洛薇一道入乐殿？莫非……”


 温淑的眸子摇曳了下，忽而更有一分隐晦的温情流溢。


 “你是想见……帝后姑姑了？”


 吐出的称谓不免让师华宸一怔，淡泊的眼瞳掠了她一眼，有些不置可否。


 天乐殿。


 建苍帝后的修教之所，师氏音术的传承之地，天下音道之师的源头……


 它可以有很多名号，但对现在的师华宸来说，只是一个，最后留存有帝都余裕力量的兵戈罢了。


 纵然，那里住着一个，可能承载着他幼时最后一点温馨记忆的母后。但，那点可怜的残忆，亦已自他父君将他带出聆啼台的那刻起，便在十五年的风霜冰寒间彻底遗失幻灭了……


 念起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本该是自己生命中最为依恋的人，他却只是感到茫然和陌生，甚至还有一丝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惧意。他，究竟又该怎样去面对那个人？


 也因此，他才会将她同那个无情地将他推入世外的寂寞空山的人一般对待，即便归来，也迟迟不曾去见过她一眼。


 可现在，他却只能强迫着自己，主动地向她走近。


 “现今，帝都形势愈渐扑朔，天乐殿，是那最后的一块镇石。”


 最终，师华宸却只是在苏洛薇略微失望的目光中如此解释。


 是的，无论他猜测的是否是真的，无论帝都是否会因此而陷入祸乱，他都得去谋得一些必要的助力才行。


 仅仅是为了这个，他才去那天乐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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