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疫乱篇 神果缺

 穿过荆棘遍布的灌丛，前面是渺茫不知何处的重重迷谷，身后狰狞凶恶的嘶吼声片刻不绝，一分分促紧了奔逃之人心中的危机。


 娇柔的少女背负着青年男子高大修长的身躯，还要扶着腿脚不便、身体状况极其虚弱的老人。在这偌大的深谷迷雾之中，可以想见是怎样的举步维艰。


 先前为了能在古坛巫殿从巫姑阖族以及数百毒灵的包围下逃出，便已是耗去了全部的精气，此刻在奔逃过程中，又是屡遭追袭而来的毒灵攻击，则更是有些形势堪忧了。


 而且，她看了一眼被自己背负身后的男子，其如雪峰般冷峻的面容上，萦绕的死气浓郁不去，唇色也早已是一片乌青，显然是被体内犹未除去的蛊虫折磨得濒临命绝。


 自己目前尚无力为他根除掌姑种于他体内的蛊虫，逃出那巫姑部族之时，她也曾请杜济恒老爷子出手，但却被他制止了。说是此刻安危未定，不宜止步为他诊治，只会徒增风险。


 即便杜济恒出口规劝，他也仍是不听，执意要先逃出这斑斓谷再说。


 纵然她仍旧坚持，但他却不惜以两人分头行动，为她和杜老爷子引开追击的毒灵作威胁。


 此时以两人的状态，无论是谁落单都必然会在毒灵的围攻下丧命，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无奈之下，她也只得答应了他的要求，同意众人先行逃出斑斓谷，这才得以否决了他分头行动的提议。


 但是，以他目前的状态，又真的能撑到逃出斑斓谷么？


 看着他几乎已是半昏半醒的双瞳，她不禁紧咬粉唇。


 吼呜——


 毒灵暴戾凶狞的叫声陡然在背后响起，她顿时心中一紧，连忙一把推开杜济恒，又低身一矮，向另一方向侧避过去。只觉一股劲风擦身而过，即便没有被触碰到，似乎也能隐隐感觉到痛感。


 再回首时，发现原先站立处已被毒灵的一击刨出了一处浅坑，而那虎视眈眈地看向自己这边的毒灵似乎也较先前所遇见的强大了不少。


 黛眉不禁凝蹙，回想起匆匆逃出古坛巫殿时隐约回瞥到的巫祖之力降世之景，大概能够猜测到是因为新一代巫姑诞生的缘故。


 那个……救下师华宸、看着格外单纯质朴的越族少女……


 一恍神间，又有数头毒灵从四处的灌丛间蹒跚走出，诡绿的眼珠闪动着嗜血的光芒，涎水直坠地盯住了她和杜济恒。


 小锦唳啼着护在杜济恒身前，而她紧了紧背负师华宸的动作，心中危机大作。


 此番变故所引发的动静惊醒了几乎陷入昏沉的人，眸光黯淡的墨瞳打量了一眼周遭的境况，又看向颊侧少女的脸庞，却发现她也正望着自己。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瞬，他终究还是没有将抛下自己让她带着杜济恒先走的话说出口。毕竟，这样的话，又怎可能骗得过她？


 凝默之后，他气息虚浮地开口：“霏凰，让小锦带着杜老家主先行离开吧，斑斓谷外的江南百姓，还等着杜老家主去救呢……”


 没有说出放弃他离去的话，事实也诚如他所说的那般，亟需杜老爷子早日出手，救治江南的疫乱。但是，精气已算得上是油尽灯枯的两人若再没了小锦这有限的战力，仅凭他们这几无反抗之力的现状，那本便渺茫的安然逃离斑斓谷的希望可又真的会眷顾他们？


 在他和建苍的百姓之间，她又该如何选择？


 不免犹豫了一瞬，但看到他那冷定幽深的双瞳，她终究还是出声让杜老爷子跟着小锦先一步逃离。


 但小锦却不愿离去，杜老爷子也并不愿意让他们两个年轻人来为自己断后。


 “杜老家主，现在不是推辞争执之时。在我们进入斑斓谷前，建苍南地的形势便已是危殆至极，现下我们进入那巫姑部族也已有数日，更不知外界倒底是何境况。疫乱的纾解，已刻不容缓！”


 声音因气息虚弱而显得并不很大，却有着足以让人信服的力量。杜济恒看着师华宸那坚毅笃定的眼神，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眼看着小锦与杜老爷子离开这里，而那些毒灵因被他阻扰了追袭而将注意集中到了自己和锦霏凰身上。师华宸略松一口气的同时，面色也不禁些微严峻起来。这些比先前更强盛几分的毒灵，以他二人目前的状态来说，真的太过棘手了。


 流着恶臭涎水的狰狞怪物步步紧逼，似在宣告着他们的死讯。


 他轻拍了一下锦霏凰背负着自己的手，示意她放下自己。


 “放心吧，我不会再说让你丢下我自己逃这种话……”


 这句像是给了能够使她安心的力量，迟疑一瞬后，锦霏凰还是将他放了下来，只是依旧扶持着他不曾放手。


 “我们会死在这里么……”她凄幽一笑，似乎早已看透他的打算，“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有杜爷爷在，建苍不会为越族的巫蛊所击溃。”


 “我们……不会死的……”


 他深深地看着她，咽下了心中的话。


 你不会死的。


 “我们留下，让杜老家主先行离去，并不是为了给他争取时间，而是为了斑斓谷外的那些村民。那个小女孩，那些即将成为蛊尸的人，至少，他们真的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小女孩、村民……”锦霏凰喃喃自语着，忽而灵光一动，“对了！那个孩子！之前你给她吃了金梧果，应该还剩下半个！你快拿出来，或许能解决你体内的那只蛊！”


 无言地望着她隐约亮起一点希冀的眼眸，他顿了顿，正要说什么，但那些围拢而来的毒灵们却已是不再给他们时间。


 呜呃啊——


 十数头毒灵一齐如饿狼扑食般袭来，他搂着锦霏凰急忙趋避，虽躲过了这一轮杀机，却也无可避免地在背上新添了几道伤口。


 “孤桐！”


 久未唤出的名字终于脱声出口，像是终于打破了无形的壁障，他的双瞳也忽而亮了起来，泛着死灰之气的眼中重新有了一丝神采。


 “我没事，快走。”


 一击不得，毒灵们紧跟着便再度围了上来，明白形势不利，锦霏凰立时与他一起奔离。身后的毒灵则不依不饶地继续追袭，同时召唤更多的同类向这边聚集。


 耳畔毒灵一声声的吼叫逼促不止，锦霏凰焦急道：“孤桐，那半枚金梧果还在的吧？”


 师华宸闻言颔首，缓缓取出了那枚只剩下一半的金色神果。只是，未再有什么动作。


 见他迟迟未将金梧果吞服，锦霏凰不禁催促：“现在我们已经离开了巫姑部族了，只要甩开这些毒灵就好，不必再顾虑什么。快将它吃了，将掌姑种在你体内的蛊虫灭杀。再不除掉它，你就撑不了多久了。”


 她急切忧虑的神情清晰地倒映于眼中，蕴着再真切不过的关心在意，点滴融化在心间。


 他唇角微勾，看着精气枯竭、气虚体乏的她，忽而将手中那半枚金梧果投入了她的檀口中。


 金色的神果入口即化，变作一股温凉醒神的清气窜入腹中，直达肺腑，充盈了四肢百骸。


 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她愣怔当场，那被她压在心底深处的恐惧猜想终于还是泛涌上来，无情地向她透露了些许事实。莹润的泪滴滑落玉容，模糊了他那温睦柔和的笑。


 “你想办法自己逃出去吧，掌姑种在我体内的是本命血蛊，其主身死，则血蛊自爆。她先前动用了巫祖禁术，旦夕将殒，我自然也无法幸免。”


 “可是……你说过……金梧果是建苍神物……可消一切巫蛊之术……”


 纤细的指紧紧地扣住他的衣袖，像是要抓住什么。


 “你明明……吃下它……就会好的……”


 他反握住她的手，只觉掌中的人在不住地颤抖着：“金梧果确乃建苍神物，也是这遂域的绝品奇珍。但是一枚金梧果，终究只能灭杀一只母蛊。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凭借金梧果，去救治江南百姓的缘故。”


 “虽然在那个女孩身上，我也只是用了其中的三成药力，使她保持昏迷状态，以躲过谷外的遍地蛊尸。但是，金梧果的药力，哪怕是缺了一分，都无法彻底将本命血蛊这个级别的蛊虫灭杀了。毕竟，本命血蛊，乃是凝聚了一个越族巫者一生巫力气血乃至精魄的东西。”


 言止于此，也终于彻底打破了锦霏凰心中仅存的希望。


 十年一生的金梧果，纵然是建苍的立国神物；但由一位越族的巫蛊高手至少一甲子才能养出的本命血蛊，也同样是不可小觑。两者相较，即便是一物降一物，残缺了一半的金梧果，也是无法敌过掌姑蓄意种下谋夺师华宸性命的血蛊的。


 “金梧果能够益血生精，即便是半枚，也能恢复大半的精气了，”他看向她，另一只未握住她的手重新取出了墨魂箫，“所以，霏凰，我来为你殿后吧。这样，至少我们还能活一个。”


 像是在印证着他的话一样，几头毒灵扑了上来，他奋力挥箫击退了凶恶的怪物，将她向走出斑斓谷外的方向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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