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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函润...你没死?



  最后一层帷幔也拉开,鹅黄的裙摆裹着白腻赤裸的脚踝,一厘厘移向女人素净面庞。



  这些年。



  她的照片,她的遗物。



  陈渊抚摸过几千几万遍。



  每年的二月,是她生日。



  他会重温他们去过的地方。



  草原,湖畔,山崖,戈壁滩。



  一帧帧像电影一样回映。



  起初,她像是还在。



  系着围裙,端一锅粥,“陈渊,你回来了。”



  收拾天台晾晒的西装,转过头,无比懊恼,“陈渊,我没有熨帖整齐。”



  他陪她潜水,在山顶看极光。



  陈渊一度沉浸在这段悲剧里,不能自拔。



  当他彻底接受乔函润的离世,摆脱掉心魔,她却完完整整出现在他面前。



  猝不及防,鲜活而温热。



  他所遭受的折磨,自责,悔恨,显得荒谬无望。



  女人迈下台阶,一步步走近,“陈渊,你忘了我吗?我相信你没有忘。”



  他眼中涌起惊涛骇浪,像旭日烈火迸出一束燃烧的天光,活生生劈裂开这世界,撼动得天塌地陷。



  陈渊一把扼住她,皮骨相缠的触感刺激得他濒临发疯。



  闷钝的痛楚自胸腔蔓延,击打他的血与肉。她那么真实,真实到他呼吸和目光皆是她,真实到她的泪痣和眼尾一滴水光也在绝望颤抖。



  陈渊越攥越紧,潮水淹没般的窒息,仿佛他攥着自己的心脏,麻木而悲怆。



  他情不自禁战栗,连同酒桌也颠荡起来,像一场摧毁天地的巨大海啸。



  “函润...”他嘴唇蠕动许久,才艰难发出声音,“你没有...死?”



  喑哑,晦涩,如同一棵陈旧枯萎的朽木。



  乔函润捂住脸啜泣,“陈渊,我没脸见你,可我过得不如意,这九年,我梦中都在回忆你——”她抬起头,一张面孔缀满泪痕,“我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和思念。”



  她掌心贴着他,肌肤融合的刹那,陈渊猛地起身,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筋络,每一根血管,似是要爆炸。



  “我差点死在国外,如果不是渴望回到你身边,我活不到今天。”她忽然搂住他腰腹,“我回本市后,阿兰告诉我,你一直没有娶妻生子。”



  怀中是她,熟悉的墨莲香味,勾起他尘封的记忆,尘封的情愫。



  陈渊难以自抑,胸膛鼓胀又骤缩。



  她察觉他的紧绷,“你放不下我,对吗。”



  伦敦。



  洛杉矶。



  多伦多。



  当年,乔函润那趟航班从香港起飞,目的地是戴高乐机场。事实上,早在经停曼谷,黑狗便带人劫持了她,中途又换乘几艘轮船远渡巴黎,陈渊翻遍了海航线,杳无踪迹。



  那种戛然而止的深刻与遗憾,贯穿他对这个女人的前半生。



  他浑噩摇头,瞬间沧桑了许多,几乎不能稳住自己,踉跄退至门口,落荒而逃。



  乔函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梁泽文傻了,没料到陈渊反应如此激烈,“大公子!”他追到外面,一眨眼,无影无踪。



  阿云走到他旁边,“梁董口中不近女色不恋红尘的男人,不过尔尔。”



  “你懂个屁!”梁泽文也出乎意料,“陈老大接管晟和集团之后,在商场杀伐果断,吞并企业搞得异常凶悍,业内为求自保,美女,股份,金银,什么稀罕玩意都给他上供,他完全不为所动。”



  阿云余光瞟酒桌的方向,“梁董安排的这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在华西皇宫充其量是中人之姿,十二乐女哪个不甩她八条街?”



  “何止。”他意味深长笑,“还生育了儿女。”



  阿云挑眉,“少妇?倒是有不少客户嗜好另类。”



  秘书这时从包厢外进来,打量一圈,示意圆台上的十二乐女,“你们出去。”



  阿云带队离开后,秘书递出一份资料,小声说,“齐商指控富诚集团副董事长肖徽和总经理靳桂非法挪用公款,被关押了。”



  梁泽文恍然大悟,“原来陈二摊上这档麻烦了。”



  “二公子大概率全身而退,何鹏坤录口供时默认转移公款的客户是肖徽。至于伪造公章,陈政未必敢追究,肖徽是二公子的党羽,他照样自断一臂,他牺牲肖徽,也是震慑陈家适可而止,一旦逼急了他,他什么都做得出。”秘书心有余悸,“二公子心狠手辣,您及早撤出,否则终有一天成为他的垫脚石。”



  “齐商是?”



  秘书回答,“是乔小姐的丈夫。”



  梁泽文感慨,“好一盘大棋。”



  陈崇州不养无用的废子。



  齐商与乔函润的婚姻摧残着陈渊的心智,前者更是一击制敌的棋子,祸水东引肖徽,扳倒靳桂,泼脏陈渊,再掣肘陈政罢手,两房厮杀无论怎样血雨腥风,陈政都没胆量公然保长房。



  他畏惧于陈崇州的阴毒,也畏惧他再有后招。



  宁可当一个哑巴。



  梁泽文觉得,陈二是天生的赌徒。



  他手中是变数最大的筹码牌。



  但何时出牌,如何出牌,他驾驭时机很精。



  陈三爷在警界有绰号,陈诸葛。



  谁是罪犯,谁是负责接头的卧底,不需要中间人,他稍稍一打眼,判定八九不离十。



  从未失手。



  那陈二,就是金融界的诸葛。



  十年磨一剑,出鞘稳准狠。



  这样擅长蛇打七寸的高手,梁泽文平生所闻,唯此一个。



  他折返包厢,态度客气,“乔小姐,估计大公子今晚不会再露面,我捎您一程?”



  乔函润擦干净眼泪,“不必,他会派人接我的。”



  梁泽文半信半疑,“您确定吗?”



  她笑了笑,“当然。”



  与此同时,陈渊伫立在梯厢里,双手摁住墙,那样慌乱无力。



  电梯门敞开,他跌跌撞撞走出,前排的女人对准门壁抹口红,并没留意身后,擦肩而过之际,他撞得她胳膊一歪,口红沿着面颊滑到腮帮。



  “抱歉——”他心神涣散,衣领也解得松松垮垮,一丝酒气,一丝颓废。



  整个人像迷了路。



  这会儿,大堂正是纸醉金迷,女人蹭掉印记,“他催命吗!躲债主呢?”



  同伴踮脚,视线跟随陈渊,“华西皇宫的客人还有这种货色啊?”



  “什么货色?”女人也循着望去。



  “英俊呗!你挨他近,没瞧清啊?我也阅男无数了,这档次我没捞着过。”同伴惋惜,“他是十二乐女的客户吧?我听说有大老板夹塞了一个主奏,要钓大鱼上钩,目标是金字塔尖的贵胄。身份特神秘,瞒得不漏风声。”



  女人诧异,“你从哪听的风声?”



  同伴挺馋陈渊,不舍得收回视线,“乐团弹琵琶的阿叶,是我合租室友。”



  “沙场点兵那组最红火的男公关,艺名好像...阿睿?”女人回味,“他长得和娱乐圈鲜肉有一拼,帅得发光。”



  同伴不屑,“帅气和英俊相比根本一文不值。担得起英俊的男人,那可是百万里挑一,帅在皮,俊在骨,俊是气韵和雄性的魅力。”



  女人撇嘴,“那男人这么出众?”



  “真正的极品呐,浑身的性味儿。”



  陈渊从会所出来,杨姬立马下车搀扶他,“您喝了多少酒?”



  他低头,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额头流向下颌,“送她回去。”



  杨姬越过他肩膀,环顾大堂,“梁董吗?”



  陈渊喉结滚动了半晌,“函润——”



  “乔函润?”她愣住,“乔小姐?”



  他眼神定格在地面,“嗯。”



  杨姬不可思议,“乔小姐还活着?”



  陈渊不语,手臂一搪,脚步虚浮踏入灯红酒绿的长街。



  又是一夜,隆冬的雪。



  偌大的路牌被夜色掩盖。



  ——长青街。



  长青,长情,偿情。



  这世上的别离苦恨,兜兜转转终归重逢,向阴差阳错的命运讨要一个结局。



  陈渊背影消失在白雪皑皑的街头,杨姬迫切寻觅他,“大公子——”



  这座城市的午夜,再没有任何一处是长青街的车水马龙。这座城市的男人,也没有任何一个是陈渊无处安放的落魄。



  南江桥自西向东横跨,灰蒙蒙的雾投映出他的忧伤孤独。



  陈渊分明没有颜色,又令艳丽的江火失色。



  ***



  沈桢躺在病房的沙发上睡得正熟。



  电话开始震动。



  她迷迷糊糊接听,那头是陈渊。



  “沈桢。”嗓音哑得很,“在医院吗。”



  她翻了个身,背对房门,“明天出院。”



  “我在。”



  沈桢不太清醒,“你在哪...”



  “你开窗。”



  她当即一激灵,坐起掀窗帘,果然,楼下泊着一辆出租,在闪灯。



  沈桢瞥手机屏幕,凌晨一点半。



  “你刚应酬完?”



  陈渊淡淡应声,“三叔睡了吗。”



  她蹑手蹑脚靠近病床,陈翎单手枕在头侧,十分沉静。



  “你找他?”



  “不。”陈渊拒绝,“我想见你。”



  “见我?”沈桢直起腰,“现在?”



  “对,此时此刻。”



  他一向绅士儒雅,也体贴女人。



  还是头一回,在深更半夜叫醒她。



  “我下楼。”



  沈桢抄起大衣,匆匆出门。



  雪与雾铺天盖地,寒风剐得脸生疼,司机蹲在电线杆下抽烟,她径直绕过,出租后座露出半副轮廓。



  男人下巴青硬的胡茬滋长至耳鬓,阳刚浓郁的一层,



  他半阖目,眼底折射出幽寂的雪色。



  雪色杀人于无形,杀死的他意气潇洒,他的无畏风度。



  这一幕的陈渊,让人心惊的潦倒,他的一切近乎一触即碎。



  “你醉酒怎么像个流浪汉。”沈桢扒着窗框,没忍住笑。



  陈渊回过神,“是吗。”



  她拢了拢外套的衣襟,唇边弥漫一团溃散的白汽。



  “冷吗?”



  风吹得沈桢睁不开眼,“还好,杨秘书呢。”



  陈渊没回应,推开车门,“上来。”



  车窗涂满呵气,窗里是暖融融的春意,窗外是霓虹幻化的光斑,一颗颗膨胀,萎靡,湮灭。



  沈桢搓了搓手,随口问,“你不回家,来医院干什——”



  陈渊毫无征兆抱住她,支撑他存活的所有力量都倾注在这个拥抱。



  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拥抱。



  无关欲望与情意,是他的不知所措,他的迷惘崩溃。



  他堕落在没有出口的逆境,极度溃塌的情绪绞着他,侵吞撕裂他。



  良久,陈渊没由来地一句,“我没想过。”



  沈桢感受到他滚烫的气息,和一些湿热的东西,浸润在脖颈。



  她愕然,“陈渊...”



  “我一生最黑暗的时光,在08年。我险些熬不下去。”他身体微微抽搐,“六大集团败于那场金融战,汉齐集团的贺晓军在我眼前跳楼,他的鲜血和脑浆溅了一地,溅在我裤子。”



  沈桢抿唇,一言不发。



  “我没有赶尽杀绝,我至今不清楚汉齐和昌隆为什么破产。”他僵硬得厉害。



  原本,她想到陈崇州,陈家兄弟相残已是人尽皆知。



  可话到嘴边,又咽回。



  他如今四面楚歌,连生母都不得不割舍。



  她怨他,也恨他。



  却又怕。



  怕他出事,怕他身陷囫囵。



  这几日,沈桢始终不安宁。



  太多预感一闪而过。



  她在医院照顾陈翎,外界风云无从得知,每回顾允之汇报公务,涉及案情、政客、机密要闻,她自觉回避,唯一探听的渠道也封死。



  “同样在那一年,我的爱情,信念,希望,全部毁于一旦。我用了九年才爬出那个深坑,填满土,填平它。”陈渊深埋在她发丝间,“我无法面对,是谁在骗我,骗了我九年。”



  沈桢扭头,看向后视镜。



  他犹如困在兽夹内的一匹狼,表面悄无声息,却在痛苦嘶鸣。



  犹豫几秒,她伸手环抱他。



  她知道,陈渊不是一个脆弱的男人,他是壮阔沉厚的深海。



  他一定经历了什么。



  沈桢指尖在玻璃上细细描画,画出一个光秃秃的老头笑脸。



  “陈渊,不开心会掉头发。”



  他五脏六腑憋得难受,抱得她越紧,越难受。



  “沈桢,你怪我吗?”



  她茫然,“怪你什么。”



  “假如我陷害了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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