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表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苏默说谢凡只是他自以为的容家子,事实上是西辽富商冯家的子嗣,真正的容家子被养在了冯家,谢镜辞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默眸光凉凉,看着谢镜辞边笑边捶桌子,好像此生都没碰到过如此让他欢欣激动之事。
终于,谢镜辞笑够了,面色微红,喘着气,咳了几声,做了总结,“我就知道,那个贱人怎么可能是容家的血脉?!”
“血脉决定不了什么。”苏默神色淡淡,“说实话,你看起来也不像谢家的血脉。”
谢镜辞:……苏默有病吧?这么高兴的时候为何还要扎他的心?
但很快,谢镜辞就知道苏默并未表现出喜悦的原因了,苏默说了一句,“谢凡把冯家满门都杀了。”
谢镜辞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默,“什么?真正的容家子被他害死了?”
害冯家的事,谢镜辞并没有参与,虽然他那个时候是谢凡的傀儡,但被谢凡安排去找几种药材,没跟在他身边。
这也是姚远在最初便主动说他跟谢镜辞认识,但直到被谢凡挟持到了齐天城,在断魂岭,才终于见到谢镜辞出现在谢凡身边。那个时候,谢镜辞刚刚完成谢凡交代的任务抵达齐天城。
乍闻苏默说谢凡害了冯家满门,谢镜辞以为真正的容家子也被害死了,震惊不已。
苏默却摇头,“没有。冯金宝当时在东明,躲过一劫,也是唯一幸存的人。”
谢镜辞松了一口气,又狠狠拧眉,“谢凡为何那么做?那可是他真正的亲人!”
问出这个问题,不需要苏默回答,谢镜辞便已经想到了答案。还能是为什么?谢凡不想成为富商家的公子,想当容岚的侄儿,后者能给他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前者。但他是假的,想要以假乱真,就得除掉所有知情的人,不管其中是否有他的父母兄弟,他都不在乎。哪怕冯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谢凡的身世,他也没有放过其他人,或许是怕那些人认出他跟冯家某个人容貌相似,或许只是想杀人。
谢镜辞本来因为谢凡并不是容家子而激动澎湃的心,在想到冯家惨死的人时,倏然涌出一股寒意,侵彻四肢。
到此刻,谢镜辞才终于明白,苏默为何笑不出来。
谢凡不是容岚的侄儿,对容家人而言固然是个好结果,且容岚真正的侄儿还活着。但当年救下容家子的谢寅,与谢寅联合保护容家子的冯家人,都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给寻回亲人的喜事上笼罩了抹不去的阴影。
一时间,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谢凡脑海中……
他从小就不能理解,为什么谢寅要收养谢凡。
作为神医,谢寅一辈子都在救人,但谢镜辞始终觉得,善良需要有个度,而谢寅把几乎所有的生命和热情都献给了他热爱的医术,他关心的病人,很多时候缺席了对孙子孙女的陪伴和教导,这导致谢镜辞从小到大很多时候都觉得不快乐。
谢镜辞和谢静语自小就没了爹娘,唯一的爷爷是个医痴。他从来都相信谢寅真的疼爱他们,但谢寅从来都看不到他们需要什么。
谢镜辞并不是一开始就厌恶医术的,是他发现对谢寅而言,医术比孙子孙女都重要,这让谢镜辞不能接受。他少年时的叛逆,大部分都是为了引起谢寅的注意。而他拒绝学医术,事实上是在拒绝成为第二个谢寅的可能。
骨子里重情,渴望一个温暖的家的谢镜辞,得到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失望和孤单。总是忽略他的爷爷,表面乖顺实则任性到了极点的妹妹,都让他不喜。
尤其是,那个不知哪里来的,总是闷声不吭地挑拨谢寅和谢镜辞祖孙关系的谢凡,更是让谢镜辞憋闷郁结。而性格很直的谢镜辞,往往是在事后才意识到谢凡从中作梗,当时只觉得恼怒委屈,只会顶撞谢寅,表达不满。
可以说,谢寅和谢镜辞的关系越来越僵,谢凡在其中功不可没。他偏偏总是一副无辜甚至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而最让谢镜辞无法接受的是,从小到大,他跟谢静语有了矛盾,谢寅永远向着谢静语就罢了,他是当兄长的,可以让着亲妹妹,但他跟谢凡有了矛盾,谢寅也是永远无条件地偏向谢凡,不论如何,永远都是谢镜辞的错……
谢镜辞承认他的叛逆给祖孙关系带来了不可弥补的裂痕,但他到如今都认为,谢寅不是一个合格的祖父。
但谢镜辞在谢寅死后表面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却花了两三年的时间,辛辛苦苦去努力完成谢寅的遗愿,满天下找药材救苏默。
到底,谢镜辞选择跟谢寅和解了。可有些伤痕,只是不去触碰,并不是愈合如初,轻轻一点,便会再次撕裂开来。
都说谢镜辞放浪形骸,没有担当,可他口中骂着谢静语犯贱,差点被谢静语害死,仍旧在得到她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找过去。
都说谢镜辞潇洒恣意,可他从小到大看谢凡再不顺眼,都没有害过他,也从未说过要把谢凡赶出家门,从未拿谢凡不是谢家亲生这件事来羞辱他,只是自己默默忍受着消化那些不公平,永远都用“他是大哥,不能跟弟弟妹妹计较”来安慰自己。
觉得谢寅善良过度,一度对此不满的谢镜辞,哪怕放弃学医术,可骨子里却有着谢寅的影子。
他很矛盾,一直想要打破身上“谢寅孙子”的标签,却也只是表面做到,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能够预见未来,我爷爷当年还会那般冒险去救容家的孩子,又将他安置在冯家吗?”谢镜辞叹气,“我一直以为我爷爷在医术之外的其他事情上脑子都不灵光,没想到,他为了保护容家的血脉,竟然考虑得那样缜密。当然,也或许换孩子是冯家爷爷的主意,未必只是报答我爷爷,说不定容家本就对冯家有恩。”
谢镜辞到如今才知道谢凡的身世,也明白了谢寅为何偏心谢凡。他为了妥善安置容家后人,导致谢凡跟亲人分离,大概是想弥补他吧。
但谢镜辞事实上并不能接受这种原因。因为他没有做错什么,却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对待。容家子再重要,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谢寅总是选择让他退让?他不需要偏心,只是想要平等和理解。
可最挫败的是,谢镜辞在想,医痴谢寅可能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是真的觉得谢镜辞这个孙子叛逆不听话,并不知道谢镜辞到底在叛逆什么……
谢寅对谢凡的弥补,也不过就是在谢凡和谢镜辞闹矛盾的时候无条件地向着谢凡,谢凡想要什么都满足。事实上多年前曾有风言风语,说谢凡是谢镜辞同父异母的弟弟,谢家的私生子,谢镜辞还去问谢寅,结果被谢寅骂了一顿。
但不管是谢镜辞谢静语,还是谢凡,一度真信了传言。直到他们渐渐长大,谢凡表现出喜欢谢静语,而谢寅对此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态度,才让谢镜辞打消了那个怀疑。如果谢凡是他亲弟弟,谢寅自然不可能让他跟谢静语有产生男女之情的可能。
可正因为确定了谢凡不是谢家的血脉,谢镜辞倒更加无法理解,为什么谢寅对谢凡比对他还要好?
事到如今,这些是过去了,可都是谢镜辞曾经真实的经历和心路历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我如今都想不通,谢凡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谢镜辞再次叹气。
“你跟谢静语是亲兄妹,一起长大,性格都差异很大,更何况谢凡。你事实上未必了解他,就像我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了解你。你的经历,好的坏的,到底只有自己清楚。”苏默神色淡淡地说。
谢镜辞苦笑摇头。是啊,外人眼中的风流剑客,没心没肺,纵情潇洒,可他事实上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孤单寂寥。世人不理解一个神医的孙子为什么会放浪形骸,跟他不能理解一个神医的徒弟为何骨子里阴毒无耻,都是一样。
“你们找到冯金宝了吗?”谢镜辞问。
“他跟段云鹤是朋友,得知家中出事的时候,正好在万安城里。”苏默说。
“那倒是挺巧的。”谢镜辞微叹,“我跟冯金宝自小认识,他爷爷在世的时候,他们每年都会去我家。我爷爷见到冯金宝总是很高兴,会提前准备礼物给他,但常常会忘记我的生辰,嗬……冯家老爷子虽然对我们三个都很热络,但我能看出来,他最喜欢谢凡。曾经有一年,冯老爷子送来的礼物有一块玉,我一见就很喜欢,我都拿到手中了,他却说给我的礼物是别的,那块玉是给谢凡的。我当时觉得奇怪,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呢?我那些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哪里不如谢凡,为什么我爷爷和冯家爷爷都觉得他是个宝?如今总算是明白了个中缘由。”
苏默想,让谢镜辞记到现在的那块玉,跟让冯金宝耿耿于怀的那块玉,应该是同一块,而谢镜辞和冯金宝当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那块玉一定是属于谢凡的。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暗了下来。
苏默点了蜡烛,晃动的烛焰映得谢镜辞那张恐怖的脸半明半暗,他再次开口,问了苏默一个问题,“冯家因为容家的血脉,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你们是不是要让谢凡活着?毕竟他是冯家的血脉。”
339.表哥不久之前扬言“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谢镜辞,得知真相之后,心态也改变了一点。他不是同情谢凡,只是想到容家人或许会饶谢凡一命,如果那样的话,他是该接受,还是坚持要让谢凡死?
“害死冯家满门的就是谢凡,如果为了报答冯家相助容家的事,更应该让谢凡早点去死。”苏默神色淡淡地说。
谢镜辞愣了一下,“也对。”那种孽障,留着做什么?冯家老爷子若是从地下爬出来,大概会在谢凡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省得留着成了祸患。
“其实还有那个孩子,不只是冯家的血脉,也是谢家的。”谢镜辞深深叹气,“我得找到他。”
哪怕那是谢凡的儿子,但谢镜辞此刻想的是,那是他的亲外甥,是他爷爷的曾孙,他是那孩子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应该承担起抚养那个孩子的责任。
叛逆的谢镜辞想要的自由从来不是自私自利随心所欲。他曾经渴望谢寅承担起长辈的责任,现实让他失望,但他表面放浪,骨子里却依旧没有丢掉他少年时的理想,成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好。”苏默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说自己不完全了解谢镜辞,但事实上,他已经是如今世上最了解谢镜辞的人了。
苏默把谢镜辞的人皮面具还给他,谢镜辞拿在手中,苦笑连连,“做人太难,不如当鬼。”
苏默起身,轻哼道,“我家有孩子,你若吓到他们,立刻滚出去。”
谢镜辞面色一僵,“要不要这么冷血无情?”
苏默没有理会,径直走了出去。
红苓等在外面,见苏默出来,连忙说,“小姐到暖阁去了,让白芷准备了酒菜,姑爷要跟谢公子喝几杯吗?”
“我去找秋儿,你把酒菜送进去,让他自己喝吧。”苏默话落,大步如风地走了。
晚膳后,苏默揽着元秋回到观澜院,听红苓说谢镜辞沐浴过,已经睡下了。
关于谢镜辞交代的事,苏默告诉了元秋,元秋还听苏默说了一些他跟谢镜辞少年时的事,不由唏嘘。
元秋犹记得最初认识的谢镜辞,实在是让她不喜,脑门儿上刻着两个字,“混蛋”。但很多时候,看人只看表面容易有很大的误会,尤其是有些人故意用满身的刺来伪装自己,谢镜辞就是如此。
事到如今,人活着,终归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对于谢凡和谢静语的儿子,元秋没说什么。当初要找到姬慕容的儿子,一来是为了避免留下祸患,二来是为了跟鬼道人交换条件。见到司徒缨之后,元秋喜欢她的性格,所以才会接纳她成为朋友,而姬御宸是真的很讨人喜欢。
至于谢凡的孩子,谢镜辞要找,就去找,那是他外甥。
有个问题,谢镜辞当时没问出口:如果谢凡没有儿子,容家人仍是坚持要杀掉这个冯家最后的血脉吗?
谢镜辞话到嘴边不想问了,因为这种假设没什么意义,现实就是谢凡禁锢了谢静语一年多,害死谢静语,得到了一个儿子,那孩子应该还活着,只是被藏起来了。
但如果谢镜辞问了,不管苏默还是元秋,给他的答案都是:谢凡必须死。
原因很简单:血脉没那么重要。
因为血缘产生的牵绊,是天生的,会自然而然把人凑到一起。
但能不能真的成为一家人,不是血缘可以决定的。哪怕如林松,如冯金宝,如果是十恶不赦的人,容岚再痛苦,也不会选择无条件地包庇他们。简言之,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至少在苏默和元秋看来,为冯家死去的人报仇,为冯家除掉谢凡这个祸害,才是应该做的。
“他们快到了吧?”元秋入睡前问了一句。
苏默点头,“青雷带着姚家人,会慢一点,段爷爷他们应该近日就到了。”
翌日,谢镜辞见到容岚,也不知聊了什么,出来的时候眼圈儿是红的。
他把自己的脸皮做成的人皮面具戴回去,乍看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但细看还是有些别扭。经历过一番磨难,他瘦得皮包骨一般,脸上很多伤,坑坑洼洼,人皮面具不够服帖,但总比没有好。
元秋给谢镜辞看了脸,又找了柳仲和辛夫人他们一块儿过来,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可以试试,但只能改善,不可能恢复如初。
谢镜辞倒是没那么在乎了,只说让他看起来别那么吓人就好。
值得一提的是,林松最开始来到容家,元秋就给他医治脸上的烧伤,如今已经好了很多,上次换药的时候容岚看到他的脸,真的像极了她的兄长。若是当年没毁容,林松生活在青阳城,是极其危险的。至于冯金宝,虽然没毁容,但冯老爷子自小耳提面命,让他对皇族,尤其是姬暽敬而远之,从来没接触过,所以才没有暴露。
过了几日,段家祖孙和冯金宝终于抵达了万安城。
“我去住你的王府吧。”冯金宝主动说,“上次麻烦你姐姐帮忙救冯朝,改日我再正式登门拜谢。”
段云鹤皱眉,“你不是心心念念要拜见我干娘吗?”
冯金宝微叹,“是,但我身份低微,已经得了你们很多恩惠,不能得寸进尺。那是你的亲人,不是我的,我到你那儿暂住两日,置办好宅子就搬出去。”
见冯金宝神色憔悴,段云鹤怕他到了容家,见到容家人温馨热闹其乐融融,再想到冯家亲人,心里更难受,便答应了,“也好,你到王府去住,我先去跟我姐姐姐夫交代一下,晚上回去陪你喝几杯。”
冯金宝便带着段云鹤的属下回了云王府,段嵘和段云鹤祖孙回了容家去。
容岚接到禀报,得知他们回来,便带着容元枫和容元诚迎了出来,容元朗和容元顺也追了上来。
段云鹤见到他们,笑容满面,“这是来接我的吗?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容岚发现只有段嵘段云鹤祖孙,心中微沉。
容元顺皱着小眉头问,“小云哥哥,我表哥哪?”
段云鹤愣住,“什么表哥?陆哲?林松?为什么问我?我没见到他们啊!”
“小云,你不是说带着冯家三公子一起回来的吗?”容岚蹙眉问。
段云鹤点头,“是啊!冯金宝如今就剩我一个兄弟了,我不能不管他。不过放心,虽然他很崇拜干娘,想跟我一样认干娘,但那是妄想。以后我罩着他,不必麻烦家里,我有分寸!”
“他人呢?”容元诚问。
“到云王府去住了。”段云鹤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劲,“你们怎么都在问冯三儿?难道他有什么不妥?”
容元顺小脸认真,“他就是我表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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