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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主公,城殇



  郢都王宫的国议厅内灯火一夜未熄,门外等候的内侍大臣李易也是一夜未眠,天将将亮时,一道平静的声音从书房传出:“寿春那边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还没有,只是北境驻防被破一事,郢都城内却在议论纷纷,消息不知从何走漏?”内侍大臣李易回道。



  楚沧月在李易回话时,也从书房步出,站于檐下。



  晨风徐徐,他长袖飘飘,立于廊中,似欲乘风归去。



  “城中的别国斥候又何止一二,去传军令吧。”



  他将一枚兵符交给李易:“将兵符交给勋翟,调二十万兵马前往寿春击退敌军,令单虎为副将,领三千骑兵先行出发。“



  “喏——”李易捧下兵符,立即躬身准备退下,却又被楚沧月喊住。



  他神色幽深而抑隐,许久,方轻叹一声:“告诉勋翟……上了战场,无须犹豫,当断则断。”



  李易将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并不懂这句话的深意,于是他将原话如数转告给了勋将军。



  却见他也是一脸不懂其意,苦思闷想的样子。



  李易发笑:“若将军想不通,便上战场上想吧,国君的话你牢记于心便好。”



  勋翟这才如重释放,他俊朗如曜日的面目依旧如年轻一般朝气,他朝李易拱了拱手:“李易,等本将军回来再与你好好把酒言欢,你且等我。”



  李易回礼:“那李某便等着将军凯旋而归了。”



  ——



  寿春城



  黑压压一片杂色军队兵临城下,那是敌方的二十万大军,领军者骑着一匹枣红骏马,他一掀扯掉身上的披风,底下却是一个长相奇特、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他无眉无发,石雕一样立体深邃的五官,高鼻厚唇,他着一身雪银色铁甲,像煞神一样凶目恶颜。



  城墙上的统帅勋翟在看到他那一张脸时,瞳仁猛地一窒,整个人呆滞半晌。



  “怎么会是你……巨?”



  他不可思议地喊道。



  对方抬起一双木然平静的浅色眼瞳,高声应道:“勋将军,请赐教。”



  “为什么会是你……”



  勋翟忽然想起了在离开郢都前,李易代国君传给他的那一句话。



  “无须犹豫,当断则断。”



  当时他没有听懂,但现在好似悟了。



  难道……国君早已猜到这幕后发动兵变之人,是巨?



  可他自北戎先王去世便失踪多年,他若有心争权夺利,这北戎便不会是如此这般气候,如今他率领大军攻城,是何意?



  他如此庞大的兵力又是从何筹集而来?



  这时,巨身后那些掩头藏尾的杂色军队,显出了真身,他瞠目一看,便暗吸了一口气,竟全都是北戎军!



  十几万的北戎军参杂在寥寥的几十军队当中,因之前他们一直用粗布包头埋身赶来,倒是一路不查,如今一旦掀起底下的身影,那北戎人天生的粗犷高大却那样的醒目。



  原来,北戎根本不是被打败溃防,而是全数北戎军叛变了,他们背弃了北戎王,选择了拥他为北戎首领。



  难怪了,难怪了短短十几天便发生惊天事变,若是他,一切便说得通了。



  或许国君早就猜到了吧。



  可是为什么?



  勋翟始终想不明白,巨当初为楚国效力,为将为帅,北戎亦投效了楚国——“为何,你为何叛变?”



  他声嘶力吼,眼底激存红意。



  巨缄默了片刻,才道:“巨这一生,只忠于一人。”



  只忠于一人?



  呵。



  那人是谁,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原来如此啊。



  勋翟一掌拍在宇墙上,在高处冷声连连:“好啊,你巨心硬,你没拿楚国当家,没拿我们这些人当你兄弟,你——你只惦记着你的前主子陈娇娘是吧,好!今日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们这些当初在王宫内冷眼旁观的凶手,给她报仇吧。”



  说到最后,勋翟眼眶已湿润一圈,当初那件事一直也是他的一个心病,这么多年了,他并非不愧疚懊悔,他痛苦,他看着国君那样更痛苦。



  人年轻的时候总会犯错,可他做的错事却永远悔改的机会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及,巨脸色一下就变了,他目光让人不寒而栗:“楚国欠她的,也该还给她了。”



  勋翟闻言大笑:“呵哈哈哈——好,今日我勋翟便来会会你!你若胜了,我这条命就权当拿来给她赔罪!”



  “开城门,杀——”



  “杀——”



  ——



  十月初二,郢都城,梧桐叶落,秋风萧瑟,一叶便知秋意。



  王宫,陈患疾步冲入书房,一边擦着额上的汗水,一面送来谍报:“国君,寿春那边送来的紧急金箭密报”



  “拆。”



  楚沧月正忙于案牍中,无暇抬头。



  陈患应下,缓了缓气,便拆开密报。



  “……”陈患盯着上面的内容,瞳孔一收一缩,却久久无法读出一个字。



  楚沧月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便颦眉抬起:“读!”



  陈患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咬咬牙,艰涩读到:“九月二十七,寿春城破沦陷,单虎将军被俘,勋……勋统帅,战死沙场。”



  哐当。



  楚沧月手中的笔掉落在桌上,墨汁浇落一身,他脸色苍白怔神。



  “……重读。”



  陈患此刻喉中发干,只觉密函字字如血,令人眼前一片猩红:“九月二十七,寿春城……城破沦陷,单虎将军被俘,勋——”



  “不必读了!”



  楚沧月徒地冷然站起,他站得太急了,眼前一黑,他一手撑案,一手抚额,陈患着急上前:“国君——”



  他伸手:“无碍。“



  “继续读。“



  “敌军将领乃北戎国上将军巨,北戎全军叛变投效于巨,以十数万之众集兵城下……“



  这时,一阵急促的步伐冲入书房,公孙长良双手颤抖拱起,一边声线不稳地问道:“国君,寿、寿春城真的败了?那……那勋翟他……“



  他刚问完,廉风与其它几位楚国重臣匆匆而至,其中庞稽、项勇都来了。



  “国君,我等听闻寿春一事……“



  内侍大臣李易本该挡在门边,但见他们急色火撩之态,迟疑间松了防卸,等人掠入,方一道追来,见国君并无怪罪之意,方心头一松,悄然告退在门边守着。



  楚沧月长吐一口气,闭上眼,淡淡道:“陈患,再重读一遍给他们听。“



  陈患这是第三次重头再读,但他并无不耐烦之色。



  在念到“以十数万之众集兵城下“时,公孙长良咬牙道:”勋翟与吾楚军是何等英伟兵强,那北戎莫说是十数万,便是二十数万亦不可能胜!“



  其它人亦是这般想法。



  若真是败了,必定对方使诈,或用诡毒之计。



  陈患叹息一声,道:“诸位稍安勿燥,且听陈患念完。“



  “噤声。“楚沧月睁眼,那薄莹如一抹月光的凉意扫过他们。



  他们顿时发热的头脑冷了下来。



  陈患继续念:“北戎军十数万不惧为患,然则兵中另五万余兵力却势猛如开山之斧头,五万余人可敌楚十数万军力,勋翟将军与巨杀斗时,五万余军人之中尤分裂出二千奇兵,他们如同屠夫一般,收割人头如麻,轻渺无声,似江湖刺客,却又似军中猛将,其力不可卸,其势不可挡,吾军大败,愧矣,惭矣。“



  愧矣,惭矣,这四字简直如刀在割他们的心。



  陈患读完,书房顷刻间的空气如同凝固一般沉重、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



  五万军队,可敌二十万楚军之兵力,这是何等骇人听闻之事?



  楚沧月忽地笑了一声,这突兀一笑,他们讶然望去,却见国君面色极白,眼底薄红,仿佛没有焦距,面上的那一笑却凭觞清寒,严霜结夜阶,让人从脚头凉到头顶。



  “她竟谋计了这般许久啊,孤从未小觑于她,却不知这些年来,她进益更甚,步步为营。北戎反,寿春破,折兵损将,楚国大势已去一半,她下一步,便该是秦国大军冲击而退之了吧。”



  书房中的人听到国君一番长话,一时不明这“她“是谁,然而,他最后一句却直接点明要害,他们瞬间震惊。



  “——竟是秦、秦国?!”



  ——



  赵国邯郸



  后卿听着透这段时日汇总下来讲着楚国发生的事,楚跟赵,向来有仇,只要有一倒霉,另一方必定开怀畅笑。



  透眉飞色舞地说着:“楚沧月的左膀右臂接二连三的死了,楚国先是北戎叛变,又是寿春城被攻沦,他眼下只怕得愁死了。”



  后卿不爱喝茶,但为显品味与仪态融景总会备一壶煮着,他平日不见客,却宁愿饮着纯然的天然泉水。



  他抿了一口浅淡的甘甜清泉,道:“是孤小看她了,想不到,她竟真的对楚国发动兵变。”



  透愣了一下,一脸茫然:“他?是谁?”



  后卿这时轻笑了一声,没理会透的疑问,而是陷入自己的愉悦当中:“楚沧月眼下必定心如刀割吧,兵败如山倒,心腹战死,而无情要取他楚国的人,他必然也猜出来了。”



  “哎呀,主君,到底是谁啊?”透问半天没问出来。



  后卿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能趋势这北戎王座下一等猛将巨的,这世上除了先北戎王,便只剩一个人,你道是谁?”



  透想了一下,刹时瞪大眼睛:“真、真的是秦国啊,陈白起真的在攻打楚国?”



  他想起来了,那个北戎人巨之前在楚国跟过“陈娇娘”当仆人,两人相伴长大,后来才被北戎王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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