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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第45章围炉吃火锅

这天午餐时候过去要歇班, 冯保国神秘兮兮地把顾舜华叫到了一旁,提给她一兜子东西,顾舜华一看, 竟然是嫩笋。

这时节南方的笋最早的那一茬笋可能已经出来了,不?过北京地处北方,到底是少见。

冯保国压低了声音:“小师妹,我是听老爷子说, 家里大哥回来了,这几根笋你拿回去,就?当给大哥接风洗尘了。”

顾舜华当然不?收, 这个挺金贵的,可冯保国硬给:“多亏了老爷子照料, 我也没别的能耐,好?不?容易得来的,师妹你可得收着,不?然我们?自己吃了也觉得浪费好?东西。”

顾舜华听这个,也就?收下了。

因为?御膳的事?, 冯保国算是立了功,就?此?把转正的事?给办了,他心里感激着呢,况且经过这么一遭,自己父亲也教?了冯保国两招绝活儿,以后只要自己父亲御膳的旗子不?倒,冯保国这日子就?差不?了。

怎么说也是御厨的嫡系传人了, 这就?是师承。

顾舜华谢过了冯保国,心里想?,这冯保国看着倒是一个实诚人, 那个刘顺儿心眼多,是个生意口儿上混的,反倒不?像能干稳后灶的人,孙德旺大智如愚,也可以当心腹,回头这些事?都得和爸提提,拿捏好?分寸,什么人干什么事?,该教?多少手艺,透多少底儿,这个心里得有个盘算。

她一边在灶上忙活,一边想?着这些,就?听牛得水过来叫她:“有个客人,专门说是要点你的菜,菜单也没给,就?让你照量着最拿手的菜来办。”

顾舜华意外,她毕竟才入这一行,也没什么名头,就?算是借着父亲的名,那也应该是找父亲而?不?是找自己。

要说能上席面的大菜,她现在也会几道了,只是怕不?到火候,还没自己掌过灶。

牛得水看出顾舜华的犹豫,道:“反正人家点了名要你,你就?可着做吧。”

顾舜华问:“是个什么样客人?说一下,好?歹让我心里有个数。”

牛得水:“一看就?是有点身份的体面人,披着一个羊毛围巾,烫着头发,中等身量——”

牛得水大概比划了比划。

顾舜华听着,便有了想?法:“是不?是挺和善的,说话周全,一看就?是老派北京人?”

牛得水忙点头:“对对对,怎么,你认识?”

顾舜华大约摸猜着了,这是雷永泉他妈。

当下详细地问了问,知道一共是四个人,另外三个,有两个也是五十多岁的女同志,估计是雷永泉妈妈的朋友,还有一个年?轻的,打扮得不?错,但对雷永泉妈前脚后脚地伺候着,说话也客气,可能是家里的保姆。

顾舜华知道了人数,便拟定了菜单,两个热炒为?红烧鲤鱼和清炒虾仁儿,两个肉菜是米粉肉和四喜丸子,又搭配一个汤菜为?奶汤干丝,并两碟凉菜肉皮冻儿和芥末墩儿,这些都是在早北京传统的过年?菜,拟定菜单后便送过去给客人看,客人果?然满意。

顾舜华又略请教?了顾全福,顾全福给她讲了讲这几道菜的做法,讲的时候其它弟子自然也在,都跟着听。

顾舜华依样来做,煎炒烹炸,几道菜陆续上了席面,前面服务员传来消息,说是客人满意得很?。

顾舜华松了口气,心里却明白,雷永泉家到底人口多,可能偶尔还有什么要紧客人来,就?需要有个掌灶的,就?是过去说的“跑堂会”。

但说到底,新社会了,不?像以前了,况且那十年?又刚过去,凡事?得低调收敛,不?能太张扬,也不?好?真?请一个大厨到家去,所以遇上自己倒是合适,毕竟是儿子的插友,过来帮帮忙,外人那里也说得过去。

而?于自己,这倒是好?机会,能增进自己见识,多历练,况且雷家做事?大气,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之前雷永泉妈妈话里透出那么个意思,她做了几样糕点,雷永泉妈妈显然是对那枣糕满意,算是献个殷勤,谁知道后面没动静了。

没动静就?没动静吧,上杆子不?叫买卖,加上后来事?儿多,顾舜华也没多想?,现在雷永泉妈倒是找这里了。

顾舜华想?起这个,心情不?错,跑堂会对自己也是好?事?,虽说现在转正了,一个月也四十多,任竞年?的工资也不?低,可谁嫌人民币扎手呢!况且两个孩子,光幼儿园费用一个月二十多,没点家底,时候长了总归耗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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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下班后,几个徒弟请顾全福一起喝几杯,其实也有些请教?请教?的意思,顾全福明白,也就?应了。

平时灶上太忙,没功夫手把手,借着一块儿喝酒的功夫,也多给他们?讲讲,多点掌故见识,以后出去也显得有底蕴,不?至于被人家当成苦劳力。

当然,和自己闺女多聊聊,顾全福对于这七个徒弟,什么品性什么行事?,都已经差不?多摸到了脉,谁该透多少底,心里有一杆秤呢。

顾舜华自然就?不?凑这个边儿了,她犯不?着,再说也想?回去歇歇。

她拎着鲜笋坐公交车回去,一回到家,就?见家里特别齐整,就?连炉子旁边都没一点煤渣子,旁边用了多少年?已经发暗的碗橱也擦得发亮。

顾舜华只以为?是陈翠月为?了迎接儿子回来擦的,没多想?,这时候就?见苗秀梅进来了,她应该是在洗衣服。。

虽然进了二月,但水还是有点凉,她手都冻红了。

苗秀梅:“舜华,你回来了,你,你喝点水吗?我给你倒。”

她特殷勤。

顾舜华忙道:“不?用,我哥呢?”

苗秀梅赶紧擦了擦手,帮顾舜华揭开门帘子:“你哥躺一会儿,跃华正在复习,我怕打扰他。”

顾舜华:“我哥这人打小儿就?一棒槌,没眼力界儿,自己在那里呼呼呼傻睡,倒是让嫂子您一个人洗衣服,这都像什么样儿!”

苗秀梅忙笑着道:“那不?是应该的吗,他外面跑了一天累了,我还行,不?累,再说衣服脏了肯定得洗。”

顾舜华听着,心想?这嫂子也太勤快了,其实何?必呢。

当下道:“嫂子,您也别总是忙,有功夫也坐下歇歇。”

苗秀梅:“我不?累啊,我忙点没什么,只要事?情都顺着,我怎么着都行!”

顾舜华听话听音,感觉出来了,便问:“嫂,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们?户口的事?不?顺利?”

苗秀梅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当下提起来,原来她和顾振华过去知青办,想?开落户证明,结果?知青办查了查,根本?没查到他们?的档案,说是可能档案还在陕北,让去陕北申请调档案。

当时顾振华就?急了,好?好?的档案,怎么会没过来?别人那不?是都过来了吗?

顾舜华:“档案怎么会没调?孙主任说怎么回事?了吗?”

苗秀梅犯愁地道:“没说,档案没调,他也看不?到,现在是建议我们?尽快回去弄档案,可这一趟折腾回去,办档案估计又得好?几个月进去了,事?情全都给耽误了!现在依你哥的意思,他有个知青朋友还在陕北,还没办手续回来,他发了电报给人家,请人家过去一趟公社找找他的档案,看看不?能代办。”

顾舜华:“那也行,只要档案没丢,晚几天就?晚几天,反正办成了就?行。”

然而?苗秀梅显然还是有些难过,她无?奈地耷拉着脑袋:“现在只能是等了。”

顾舜华想?了想?,这事?总觉得奇怪,一般当地的公社办手续开回城证明,档案直接就?回来了,哪还出这种差错?

当下便问:“嫂,你们?在那边没得罪什么人吧?可别是那边有人使坏,那样的话,还真?就?麻烦了。”

苗秀梅惊了下,诧异地看着顾舜华。

顾舜华:“怎么了?难道真?得罪什么人了?”

苗秀梅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你哥那性子你也知道,他为?人厚道,脾气也不?差,怎么可能得罪人。”

顾舜华想?想?也是,哥哥不?是那种刺头,看嫂子的性子也憨厚,应该没什么事?,就?是一个意外,等档案找到就?好?了。

只是这么一来,户口落不?下,粮食关系和物资供应关系全都没有,那就?成了盲流,家里添了两张口,却缺了相?应的那份粮食供应了。

顾舜华在心里很?快地算着,自己和爸在玉花台,饭票粮票估计能有多余,省下来挪给哥嫂,估计勉强够用,应该不?至于闹什么饥荒。

这时顾振华也出来了,神情闷闷的,显然也是沮丧,户口落不?下,什么都办不?成,就?算找临时工都不?行,你没户口没证明,哪个单位敢要,这一下子就?算是耽误下来。

顾舜华安慰道:“哥,也没什么,就?是档案的问题,托人赶紧找找就?行了。至于工作的事?,我们?最近到处问问,实在不?行,你们?可以以别人的名义?去代班,好?歹挣三瓜两枣的。”

所谓的代班,就?是别人找了一份临时工,不?去干,他们?帮人家干,稍微给人家一点好?处,当然了,这样肯定拿得少,也不?稳定,可能随时都黄了。

但怎么着也比没有强吧!

苗秀梅听了,眼前一亮:“那敢情好?,妹妹你帮我们?找找,什么工作都行,我们?在陕北,拉粪车,背箩筐,上山下山收土豆,男人能干的活我都能干,不?嫌少,只要给钱就?行!”

顾振华听苗秀梅这么说,瞥了她一眼,道:“没事?,咱能吃苦卖力气,我刚听跃华说,大杂院里不?是有去建筑公司搬砖当小工的吗,那个也不?错,我也能干。”

顾舜华:“哥,嫂,你们?别急,现在爸重新掌勺了,到底现在有路子,回头想?想?办法,总得给咱这一家子安置下。”

苗秀梅忙点头:“对对对,爸和舜华有本?事?,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就?是让你们?两位受累操心了。”

顾舜华又说起住房的事?:“等新盖的能住人了,我就?带着孩子搬过去,到时候让跃华过去外屋住。”

顾跃华到底是在复习,家里人多了,受影响大,可也没那条件,只能是尽量提供了。

苗秀梅却很?不?好?意思,愧疚地道:“我们?随便有个地儿住就?行了,别让跃华和爸妈挤了,他不?是要准备考试,这是大事?,可不?能耽误。”

顾振华没吭声,顾舜华笑着说:“没事?,反正就?几天功夫,嫂,你不?用多想?。”

这事?儿说来也是好?笑,在那本?书中,她这哥哥就?没出现,不?知怎么就?没了,看那意思是就?没回城,所以也没提,她对嫂嫂的人品性格也不?知道,当初还担心过,怕嫂子是个爱计较的,回头自己盖的房子说不?清。

现在看,倒是自己多想?了,这嫂子不?但不?爱争,而?且还特守本?分,看得人不?落忍。

然而?苗秀梅显然很?是不?安,以至于后来顾舜华出来院子要上官茅房,她赶紧说她也去,跟着走出来。

等出了大杂院,她无?奈地说:“舜华,有一句话我想?和你说说。你别怪我冒失,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你哥这脾气就?这样,我也没法。”

顾舜华:“还是为?了住房的事??这是早就?定下的,嫂,你也不?用多想?。”

苗秀梅却为?难地摇头,之后压低了声音说:“不?是这个,是今天你走了后,妈和你哥说话,本?来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吵吵起来了,振华噎了妈几句,妈气得要命,我赶紧过去,想?着劝劝,可振华那脾气哟,他平时是没脾气,可脾气一上来就?成一杠头,我根本?管不?住啊!”

顾舜华听得头疼:“到底为?了什么?”

苗秀梅:“我听着好?像是有一床旧被面儿,妈说那个旧被面都洗掉色了,不?用了,可振华说用那个就?行了,妈说给你换新的,然后就?要换,振华就?恼了,你说这事?,哪至于,就?为?了一被面儿!”

顾舜华却明白,怕是自己哥哥心里存着事?儿,过不?去那道坎儿,见了妈,存着气,不?过是借着被面儿说事?罢了。

要解决这问题,还是得从根儿上来,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个时候,当下道:“嫂,我哥那脾气你怕是知道,就?是倔起来八头牛拉不?回来的主儿,搭理他干嘛,他和妈置气,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嫂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然而?苗秀梅就?是往心里去啊:“你说妈那里,会不?会嫌弃我不?懂规矩?”

顾舜华安慰:“嫂,你多想?了,咱家没这么大规矩,又不?是大院里什么大户人家,咱就?住这么一个大杂院,犄角旮旯小地方,哪那么多规矩?”

然而?苗秀梅还是有些忐忑:“振华和妈闹情绪,我回头劝劝呢,哪能刚回来就?使性子呢!”

顾舜华听得都无?奈了,心想?这嫂子可真?贤妻良母,简直像个嫁入大户人家的小媳妇,战战兢兢的。

可问题她如果?嫁给雷永泉那种人家,小心翼翼也就?算了,嫁自己哥这种情况,至于么……

不?过也是劝不?来,又想?着她初来乍到,估计过几天习惯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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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接下来几天,她这大嫂可真?勤快,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给全家做饭,打扫卫生,因为?大家睡着,她也不?好?惊动大家,就?把房子外面大杂院收拾打扫一遍,顺便洗全家衣服。

等大家一起来,她就?开始忙活打扫,等大家伙都吃了饭,她一定要抢着洗碗刷锅,全家谁也抢不?过她。

她开始帮着顾舜华接孩子送孩子,因为?“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干”,她还把顾舜华放在那里打算洗的衣服也都拿去洗了,她甚至帮着顾舜华把没窗户的房子内外都打扫了一边,把煤球搬砖以及各种用具都归置好?了。

她能干又勤快,任劳任怨。

她来了三天,全家都觉得,自己好?像没别的事?干了,就?连大杂院里的人都感慨起来。

“翠月你可真?是好?命人,瞧你家这儿媳妇,一个顶仨。”

“我说你们?振华怎么找的这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挑这个样儿的啊,你看她连我们?门前都给扫利索了,就?那片地儿,平时我自己都懒得扫。”

“关键你这儿媳妇脾气好?啊,见了人就?笑,不?多说话,就?知道低头干活。”

可把大家都羡慕坏了,谁不?盼着有这么一个儿媳妇!

大家伙都觉得不?错,唯独顾舜华心里暗叹:“嫂也太能干了。”

本?来这些事?,也不?是说要她一个人干的,她太能干,她心里反而?不?落忍,来一个嫂子,也不?是指望人家来家里当大丫鬟的啊,那是得当一家人相?处。

一家人的话,这些事?,不?是应该大家都一起干吗?

顾振华则是没什么情绪:“她就?那样,在家就?是天天干活,习惯了。”

顾舜华这两天正说要和自己哥哥谈谈妈的事?,现在听他这么说,干脆问:“哥,那你说谁是天生喜欢干活的?什么叫习惯了?我要是能天天躺着,我能习惯天天干活?”

顾振华皱眉:“舜华,你别揪扯这个,她就?这性子,她自己改不?了,我也改不?了。”

顾舜华:“哥,那我问你,妈那里到底怎么回事?,我看这几天,你和妈说话都冷着脸,能和我说说吗,到底怎么了?”

她也努力回忆了顾振华下乡前的事?,只能说当时她懵懵懂懂的,也没太留心,加上成天往学校跑,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振华沉默了一会,才道:“舜华,有些事?,我也不?太想?提。”

顾舜华看着眼前的哥哥,倒是想?起以前。

记忆里十九岁的哥哥也是别人口中的一个尖孙儿,英俊的小伙儿,可现在只有满脸风霜了。

其实他才多大,也就?二十七岁,比自己只三岁多。

她有些心疼:“哥,这些年?你下乡,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过得不?容易,你心里有什么事?,如果?可以,就?和我说说,说出来也好?受。至于你和妈妈之间,我也不?是非要调停什么,怎么和妈相?处那是你的自由,我也没法干涉,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妈做了什么事?对不?住你?”

顾振华苦笑了一声:“舜华,妈要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我不?会怪她,当儿子的,我只能受着,可是妈当年?,让我对不?住一个人,害了别人一辈子,我这心里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儿。”

顾舜华也是意外:“害了别人一辈子?”

顾振华却成了闷嘴儿葫芦,再问不?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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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周六,晚上顾舜华回到家,孩子还没睡,都在苗秀梅那里玩儿呢,苗秀梅这个人可真?是好?性子,对两个孩子好?得跟什么似的,一下班回到家,不?是干活就?是陪着两个孩子玩儿,哄着逗着的,两个孩子也喜欢这个大舅妈。

不?过听到顾舜华回来,两个孩子还是眼巴巴地跑来了:“妈妈,爸爸怎么没来?”

苗秀梅有些无?奈:“两个孩子说爸爸周六晚上会来,都掰着手指头数呢。”

顾舜华:“这是头一天周末,爸爸才报道,也许有什么事?耽误了,等明天吧。”

两个孩子失望地耷拉下脑袋,没说什么,乖乖地爬上床准备睡觉,不?过到底是不?太开心,特别是多多,抿着小嘴儿,显然是有些小脾气。

顾舜华看着她那个样子,想?笑,小孩子家家的,竟然还有小性子了。

不?过到底孩子小,忘性大,顾舜华讲了个故事?哄哄,也都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第二天顾舜华起来,一边熬着红薯棒子面粥一边和陈翠月说话,陈翠月提起顾振华也是唉声叹气的,但问具体怎么回事?,也不?愿意提。

正说着话,就?见苗秀梅拎着扫帚跑回来:“舜华,外面有个人,拉着排子车,说是门窗到了,还说是咱家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赶紧过来和你说。”

顾舜华一听便明白了,忙出去看,果?然是任竞年?。

排子车上是打制的木头门窗,还有几件小柜子什么的,用破草垫子给护着,再用草绳绑上面。

任竞年?蹲坐在排子车上,扶着那晃悠悠的柜子,看到顾舜华,便笑了:“今天咱家可以安装门窗柜子。”

顾舜华听到这句,心里一下子就?开怀了。

其实本?来挺烦的,因为?哥哥和妈的事?烦,还因为?眼下家里可能的饥荒烦,更因为?昨个儿在单位做的一道菜并不?够满意而?烦。

人的心情就?是这样,每一件事?好?像也不?是大到让人受不?了,甚至可能微不?足道,但叠加起来,足以让人的心情怎么也好?不?了。

可是现在,傍着青瓦老墙的槐树初初冒出了新鲜的嫩芽,棒子面红薯粥的热烫甜香中,谁家做小买卖的拉长了调子喊着焊洋铁壶了。

沸腾喧嚣的人间烟火气中,他就?那么笑着,说咱新房子可以安门窗了。

顾舜华胸口满满地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她一下子竟然想?起许多事?,想?起过去那些风风雨雨,他们?终究聚在一起,终究在这居不?易的大北京拥有了一个自己的小窝。

有什么事?能解决不?了呢,她有什么好?愁的?这么难,他们?不?是一路走过来了吗?

顾舜华的情绪变化,任竞年?显然是注意到了,疑惑地望着她。

顾舜华忙压下胸口的情绪,笑着说:“总算来了,你都不?知道两个孩子多想?你,从昨晚就?念叨你。”

任竞年?:“昨晚装车,怕过来太晚了,再说车把式师傅也不?方便。”

说话间,顾振华顾跃华也出来了,顾舜华便给哥哥嫂子介绍了任竞年?,顾振华忙和任竞年?握了手,苗秀梅也殷勤地招待。

大家伙一起帮着将排子车上的门窗卸下来,放在了新房旁边,歇下来喝口水就?开始收拾搭理,潘爷过来,背着手帮着拿主意指点,顾全福带着顾振华和顾跃华两兄弟都挽起袖子上。

几个男人忙前忙活地干,先刷了腻子,又安装门窗,也不?过是一上午的时间就?差不?多了,中午随便吃了点,便叫了安装玻璃的来,把玻璃给上了。

到了这里,房子算是彻底修好?了,再晾几天就?可以陆续往里面搬东西了。

任竞年?又和顾家兄弟一起把床和柜子都安置好?了,床是两层的上下铺,现在孩子小,上层可以放东西,等孩子大一些就?能去上面睡了。

上铺挨着房顶那里,还安了柜子,这样柜子又节省了空间,可以存放衣物被褥。

床底下也被仔细设计过,到处都是储物的箱子。

装好?了后,孩子特别高兴,就?像过节一样,领着几个平时玩得小伙伴在屋子里进进出出,还很?骄傲地说:“这都是我爸爸自己做的喔!我爸爸会做家具,也会做床!”

旁边的小伙伴眨巴着眼睛,很?老实地说:“那给我家也做一个行吗?”

多多就?懵了,她求助地看看哥哥。

满满到底是哥哥,稳重一些,努力想?了想?,终于说:“你得听话,在托儿所不?哭也不?闹,每天乖乖洗脸刷牙,这样我爸爸就?会给你做了。”

多多忙道:“对,你听话,我爸爸就?给你做柜子了!”

旁边的小伙伴们?听了,若有所悟。

顾舜华拿出来沙琪玛,这还是昨儿个玉花台剩下的点心,这一批做得不?规整,不?好?给客人,大家伙就?分了分,顾舜华拿了一些。

虽说就?玉花台来说嫌不?规整,可自己留着吃足足够用了,奶油白糖揉进白面的沙琪玛,洒上了瓜子仁青红丝,吃起来一股奶油香,且一点不?粘牙,这对于物资匮乏的小孩子们?,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好?吃的。

顾舜华是将沙琪玛切成了小片儿,给孩子们?一人一片,孩子们?欢天喜地的,一个个捧着吃得香甜。

分完了沙琪玛,顾舜华也里里外外看了看房子,特别满意,不?得不?说,设计得非常合理,把这八平的小屋利用得充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自己一家四口可以在这小房子里住得很?舒服了。

别说孩子,就?连她都迫不?及待了。

吃完了沙琪玛,孩子们?就?欢快地往床上爬,还没铺上铺盖的上下床,倒是成了大家的小梯子,爬高滑下的,玩得不?亦乐乎。

忙完这些已经是傍晚时候了,陈翠月特意跑过去问顾振华想?吃什么,顾振华淡淡的,陈翠月便道:“你爱吃猪头肉,给你切点吧?”

顾振华淡淡的:“妈,我怎么着都行。”

陈翠月显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张罗着切猪头肉做下酒料,又让顾跃华去大酒缸打上一斤酒。

任竞年?见此?,给顾舜华使了一个眼色,顾舜华懂,那意思是让她多张罗。

顾舜华没多说,叫了苗秀梅一起出门,钻到了一处小门脸,这家是卖火锅驴肉丸子的,在国营饭店有门路,国营饭店里卖剩下的驴肉猪肉,到他们?这里切巴切巴剁碎了就?做成肉丸子了,肉丸子做成火锅,卖的时候还送一小罐白肉汤,买回去可以直接吃用,现成的火锅,家里也省力气了。

以前顾舜华可不?舍得买这个,不?过现在房子建起来了高兴,家里又难得团聚了,自然就?大方一回。

苗秀梅一看,都傻眼了,看人家门脸里的小力巴儿已经帮着往外提了,她使劲地扯顾舜华衣角:“舜华,这,这得不?少钱吧,咱吃这个干吗,自己做就?行,这得要粮票吧?”

她以前跟着她爸在燕山,妈是后妈,家里上面三个姐姐,下面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这么多孩子,日子当然过得紧巴,平时有什么东西根本?轮不?着她吃。

后来下乡,那更是艰难,能吃饱不?饿肚子就?得感天谢地了。现在回了北京,户口没着落,成了盲流,没什么工作,自然什么都不?舍得,觉得这不?好?意思吃那不?好?意思买的,生怕自己让顾家多花钱了。

顾舜华看她这样,倒是有些心疼,其实要说起来她爸现在在燕山石化,国家下属单位,怎么着待遇也不?至于太差,可她家里有弟弟有妹妹的,什么好?事?能轮上她?

嫁给自己哥哥,哥哥性子沉稳厚道,但并不?是爱言语的,估计也没得到多少关爱。

当下她便笑了:“嫂,咱们?家,爸妈都上班,跃华虽然现在不?上班,但准备着考大学呢,回头我们?再想?法帮你和哥都找个工作,以后日子总会越来越好?过,咱不?至于吝啬这个。等回头如果?灶上有什么工作机会,我再想?法把你弄进去,让你整天吃好?的!”

这话听得苗秀梅感动不?已:“好?妹妹,嫂子看出来了,你是善良人儿,待人好?,不?过嫂子也没别的指望,不?是什么能干的人,能有个力气活就?行,灶台上的事?,咱可不?敢干。”

顾舜华:“嫂子,你觉得自己不?能干?”

苗秀梅便笑了,不?好?意思地道:“我除了会干点家里活,还能干什么啊,我以前学习就?不?行,我妈从小就?说过,生了一个榆木疙瘩,干什么什么不?行,也就?老老实实过日子。”

顾舜华一听,简直是想?在心里“呸”一声苗秀梅她妈。

这都是什么人啊,把一个好?好?的女儿养成了家里干活的劳力,恨不?得连轴转,虽说她这么能干,她和妈妈是轻松一点,可终究是不?落忍。

这时候顾舜华看待苗秀梅这个嫂子,简直仿佛看自己女儿一样了,恨不?得把她脑子掰开,给她改过来,抬起头,挺直腰板,人活这辈子,凭什么总憋屈自己!

不?过她也知道这事?不?着急,嫂子是成年?人,不?是她的女儿,所以任重而?道远。

两个女人一起抬着火锅回家,陈翠月正好?切了猪头肉,一见这个,便道:“怎么也不?说声,我好?准备准备。”

当下干脆又洗了白菜心,要了冻豆腐、细粉丝和冬菇,另外准备了几碟家常的小菜,大家伙一起围着炉子吃火锅。

其实老派人吃火锅有讲究,要讲究时令,这个时候立春了,已经过了季,可这不?是全家正好?团聚在一起么,又新盖了房子,吃个火锅热闹,管它什么时令!

也是赶巧,外面阴天了,下起了春雨,春寒料峭,外面湿冷湿冷的,大家伙都进了屋,团团围坐在炉子前,下着火锅,边煮边吃,再就?着毛豆花生并小酱瓜,啃一口芝麻烧饼,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几个男人喝起酒来,酒过三盏,难免话多,顾全福举起杯,感慨:“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的,孩子们?终于回来了,今天能吃一个全乎饭了!”

火锅烧得嘎达嘎达的,热气萦绕,大家听到这话,眼眶里都有些泛潮,时代的变革让他们?一家都走向不?同的风向,如今回来了。

八年?过去了,曾经青涩稚嫩的脸庞已经染了沧桑,各自有了家室,走向了人生新的阶段,可终究还是聚在一起,在这细雨朦胧的春夜里,围着炉子,吃一顿火锅,喝一壶小酒,品味着毛豆花生的香。

孩子们?吃了个饱,后来闹困,顾舜华便先领着他们?过去睡了,等哄得差不?多了,就?听到门响,接着就?是任竞年?进来的动静。

他简单洗漱过,就?靠着顾舜华躺在床上了。

“你妈和大哥怎么了,看着不?对劲?”

“你也看出来了?”

任竞年?躺下来,抬手揽住了顾舜华的腰:“你哥是因为?什么事?别扭着?”

顾舜华看看孩子,倒是睡熟了,也就?随他去,口中却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害了人一辈子,听着怪吓人的。”

任竞年?却皱眉,摇头道:“一辈子?”

顾舜华现在已经不?想?去想?这些了。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又不?是她能解决的。

她便道:“是啊,说我妈害了人。”

任竞年?却开始分析开了:“如果?是把人害死了,那就?得说死了人,而?不?是一辈子,说害了一辈子,说明那个人还活着,而?且生活的现状受到了影响。”

他这话可是把她给听乐了:“任同志,您继续。”

任竞年?:“那什么事?可以害人一辈子呢?高考,工作,婚姻,户口,这些都涉及到一辈子,但是高考还可以再考,工作可以变动,户口也可以挪,哪怕再难,也不?至于到了害一辈子的地步,所以——”

顾舜华听着,几乎想?给他鼓掌了:“那就?是结婚的事?了?不?对,我哥那时候还很?年?轻,那就?是搞对象的事??”

突然,顾舜华明白了:“我哥那时候搞过对象?结果?没成?结果?对方被他害了?”

任竞年?:“我估计应该是和女同志有关系,而?且是和搞对象有关系,但具体怎么回事?,我们?就?难猜了。”

顾舜华点头,不?过想?想?不?对:“那如果?我哥因为?别的女同志和我妈闹情绪,我嫂呢,这是把我嫂摆哪儿啊?”

任竞年?却道:“你哥嫂,那就?更有问题了。”

顾舜华:“?”

任竞年?:“你哥嫂之间不?太对劲。”

顾舜华:“任竞年?,你什么意思?”

任竞年?却挑挑眉,没说话。

他其实想?起来自己和顾舜华之间,当初他提议离婚回城,其实两个人闹腾过,不?舍,无?奈,最后终究感情有了一丝裂缝。

都不?用多想?,两个人的相?处就?能看出来,明显生分了。

而?顾振华和苗秀梅之间,那种疏离的生分就?更明显了。

只是具体怎么回事?,他也想?不?出来,毕竟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永远比你能想?到的更出人意料。

顾舜华看任竞年?不?搭理自己,也忍不?住琢磨起来:“我哥对我嫂子挺冷淡的,但我嫂却小媳妇一样往跟前凑,任劳任怨的那样子我看着都不?忍心,你说会不?会是我嫂用了什么手段逼婚,这才嫁给我哥的?”

任竞年?听着,笑出声,他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觉得你这个嫂子是能干出那种事?的人吗?”

顾舜华想?想?,摇头:“好?像不?能。”

任竞年?揉她头发:“瞧你这样子,平时挺机灵的,这个时候怎么这么呆。”

顾舜华便不?忿了:“你才呆呢!”

虽然她是不?如他分析研究得好?,但是他也不?能这么说啊!

任竞年?忙认错:“好?了好?了,我错了,看在我们?新房子的份上,别生气了。”

顾舜华低哼一声:“回头房子得先可着我住,你在后头捡剩下的!”

任竞年?:“嗯,你住七天,我只住一天。”

顾舜华瞥他:“你本?来就?只能住一天啊!”

任竞年?便笑了。

顾舜华看他那样,也忍不?住笑了。

于是他便抱住了她,低头亲她的脸颊:“想?想?我们?的房子,是不?是心情就?特别好?,一下子什么愁事?都没 了?”

顾舜华微仰下巴:“那当然了!”

两个人就?势躺在床上,这个时候窗外春雨连绵,空气中飘着沁凉的气息,两个孩子睡得酣甜,夫妻两人低声说话。

商量着剩下的木材边角料做小凳子,做怎么样的小凳子,做多了还可以给帮忙的邻居分分,其实也不?是什么顶要紧的事?,就?是这么随口商量商量。

伴着那簌簌秋雨声,这种小小的嘀咕声就?显得格外亲密。

说到了最后,终于没声了。

任竞年?低头亲顾舜华,顾舜华也有些那个意思,小心地看了看孩子,之后才压着声音说:“还是下床吧。”

她说这话,他自然懂。

宁静湿润的夜晚,自己的妻子偶尔的主动是如此?让人心动,以至于听到这时,便有一股血直冲某一处。

他压低的声音带着嘶哑的质感:“嗯,你扶着墙,我从后面这样抱着你,这样做起来更能用上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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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太羞耻了,羞耻得顾舜华在这湿凉柔软的夜晚全身仿佛着火一般。

绵绵雨夜,一切都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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