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都不让本座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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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荫殿的内室中，八皇子躺在榻上做了个梦，梦中隐约可见一体态丰腴的女子在向他招手。
他追逐其上，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待他意识到那是他逝去的母后，此生不复再见，泪水汹涌而出。
他唤着母后，看着哪个身影嚎啕大哭。
颊边泪水被拭去，那指尖温热的碰触让他瞬间睁开了眸子。
待看到榻前坐着的人，他恍如被针刺了一般，眸中懵懂的无助尽数收起，警惕而又怨恨的看向来人，浑身颤抖。
明净川亦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只不动声色的掏出帕子擦干净指尖的泪水，面无表情的看向这个对他多有戒备的八皇子。
“国，国师……”他唤完这两个字，便由着宫人搀扶坐起，唇色苍白，目光躲闪。
“你现如今身体孱弱，不必再去给皇后守灵。”
“那是我应尽的本分。”
他说话的时候低着头，跟往日那个跳脱飞扬的孩子不同，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明净川微微蹙眉，阖宫皆披孝服，他却穿着蜀锦白袍，以金线绘制山川星理，玉莲为冠，马尾为尘。
连日来他带着清风观的道士拨荐亡魂，超度升天，要经‘召请，沐浴，度桥，朝参，安位’五场法事。
如今法事毕，他方得空过来看看这位小皇子。
自皇后薨逝，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初见的时候他抓着他的衣袍哭天抢地的嚷嚷：你为什么不救我母后？
混乱之中，他被人拉开，甚至还得了皇帝的几声训斥。
今日再见，虽不再歇斯底里，瞧着懂事了些，但却已不是他。
宫人捧着一碗清粥前来让他吃两口，也不知这孩子想到了什么，摇头不吃，竟又哽咽起来。
“逝者已矣，你莫不是想追随而去？”
国师的语气冰冷的毫无温度可言，小皇子打心眼里是有些怕他的，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方用颤抖的手接过瓷碗用汤匙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粥，那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明净川眉心微微收紧，似是对他这样的歇斯底里很不能理解。
待一碗粥吃完了，宫人又紧跟着问他还要吃点什么，小皇子摇头，方才吃的那一碗竟也似哽在嗓子眼里一般。
“你歇着吧。”大斉国师起身要走，小皇子却在身后唤他。
“国师……我母后，会超脱六界往生极乐吗？”
“不会。”莫说她不会，就是师父那样的修行也不一定能飞升成仙。
预料中的回答，小皇子抽噎着鼻子道：“那母后会去哪？”
“也许会转世轮回。”
“母后若转世轮回，还会认得我吗？”
男人看向榻上坐着的孩子，瘦小单薄的身板好像一捏就断。
记忆中的他，似乎不该这么羸弱。
“不记得，”想了想又补充道：“忘记是好事，前世诸多苦难一并抛却，今生才能不带负担的前行。”
小皇子怔怔然点头，随即又道：“我不会忘记母后。”
“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
“他们说，国师若肯给母后一颗仙丹，母后便能活下来。”
男人微微抬起倨傲的下巴，眼底眸光收紧，其中不乏斥责之意：“他们？他们是谁？”
小皇子低下了头：“是我僭越，天下众生的性命都握在国师手上，生杀予夺，本不需解释。”
明净川目光清冷的看着他，显然不太想多费口舌，拂袖而去。
他不理解这份骨血至亲之中的情感，亦不擅长为自己辩解，赵瑞毕竟年方十岁，与他说的再多，他也未必能够明白。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跟在他身边叫了两年的先生，轻而易举被人一句话所左右，至此与他生分。
也无怪乎他蠢钝如猪！
待从内室出来，泽荫殿跪在灵堂的众人以太子为首纷纷向他见礼。
明净川目光扫过众生众相，最后落在大皇子赵瑄的脸上。
他脸上泪痕未干，但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
“你此去西南，那边灾情如何？”
“啊？”大皇子似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公事，灾情奏报每日都会往京中送来，与其说是问，更像是考校。
稍微定了定神恭谨答道：“经统计共有三州府，十七郡县受灾，属四平府受灾最重，不过当地府衙有军需粮仓，在赈济粮草尚未运达之前，当地知府开仓放粮，缓解灾情，并因开放军粮而陈情上表请陛下降罪，不知这折子陛下批复了没有。”
“本座有所耳闻，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并无不妥。”
国师既已这样说了，这位知府不仅不会被降罪，兴许还会获得翟升。
又问了他两句，大皇子所答条理分明，看得出来此番南下事事亲躬，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有他在殿内，一众皇亲国戚的子嗣都战战兢兢的，好在他也没想多做逗留，径直出了泽荫殿。
殿外的阳光再好，也阻挡不了这个严冬的寒意。
几天前的大雪尚未全部融化，屋檐背阴处仍积着厚厚的一层，一如看不见的阴霾处悄无声息滋长出来的阴谋。
明净川拾级而下，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国师大人。”
“他无碍。”他停下脚步，等了等身后的人。
听到这三个字，来人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在他身后抱拳道：“多谢大人。”
明净川扭头看着这位站的比他高的侍卫长，杨晓晓似乎也觉得不太合适，赶紧下了两级台阶。
“不过是几日来劳神伤体。”
可就算是如此，这位八皇子身边最忠诚的侍卫长看到人晕倒了还是心急如焚，想办法见了国师，请他务必去看看。
看倒是看了，惹了一肚子的不快。
“殿下到底年幼，言辞无状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明净川的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本座当日跟你说将他禁足东宫，你当本座只是说说？”
杨晓晓自知羞愧，垂首不敢言语。
“若知如此，本座应当下令。”
杨晓晓一惊，赶紧应道：“我会看护好殿下，不会让殿下再与旁人接触。”
可现在亡羊补牢，已然晚矣。
他出宫的时候天色渐晚，上了国师府的马车，隐约瞧见杨大郎等一众宗亲子弟悄悄摸摸的回宫准备夜间守灵。
按理说他这几天也不该离宫的，可凭什么这些个纨绔子弟都能偷懒，他堂堂国师就不能给歇息一下？
“去饴味斋。”
到饴味斋的时候尚未酉时，寒冬的天色已暗。
国丧期间，夜市消停了不少，较之以往的繁华整条街都显得务必萧瑟。
心里想着若邱玉珂已经回府了，便去一趟邱府，是从正门进还是翻墙进？
若是翻墙进，今晚还走吗？
若不走，毕竟有男女之防，若走了，今夜恐是难以好眠。
正兀自琢磨，前头李公公低声道：“大人，到了。”
下了车，与饴味斋门对门的茶楼小二怵然一惊，瞠目结舌有些说不出话来。
直到李公公用胳膊肘拐带了那小二一把，小二才赶忙说道：“贵人是来喝茶，还是来找三姑娘的？”
“自然是找你们三姑娘的！”李公公有些无奈，国师大人虽是天人之姿，但也来过茶楼好几次了，这迎宾的小二次次都像丢了魂一样。
“她回府了吗？”明净川开口。
小二受宠若惊，赶忙作揖道：“不曾，三姑娘正在里头跟掌柜说话呢！”
进了茶楼，屋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甜腻的**在空气中流淌，周围嗡嗡嗡说话的声音虽是不大，但入目所及客满华座倒也十分的热闹。
他一眼看到了邱玉珂的身影，她穿着一件草绿色的窄袖束腰小袄，腰身扭靠在柜台上背对着他，纤腰一束身段很是婀娜。
在她身边除了时不时从荷包里拿点零嘴吃的佩奇，还有一位高高大大的少年郎。
掌柜苏蓉正在柜台后头，不知说了什么，邱三姑娘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三妹妹，你就不要笑话我了。”高大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我哪有这样的福分，只有天子才如此选妻。”
“你想什么呢！”邱玉珂没好气的在他背上拍了一把，随即有些吃痛的甩甩手：“就是让你去认识认识更多温柔可爱的小姐姐，你这一会的功夫想到选秀了是不是！”
少年更加不好意思了，嘿嘿一笑，略有些憨厚：“认识温柔可爱的姑娘，不就是为了结为夫妻吗，那不然三妹妹你为我费这个心做什么。”
这话说的还真没毛病……
苏蓉道：“过年的时候，各府姑娘都喜欢聚在一块开个诗会，品个茶，绣个花，到时候让二姑娘办一场，再让三姑娘办一场，你趁机相看相看。”
少年郎的脸虽红了，但脸皮倒厚：“成！那就有劳三妹妹费心了！”
邱玉珂心情不错，用胳膊肘拐他一下：“薛哥哥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哦！”
“忘了什么也不可能忘了三妹妹啊！”
“甚好！甚好！我……”邱玉珂不解的看向苏蓉：“苏姐，你这是什么表情？账本算错了？”
苏蓉这个八面玲珑之人一时有些结巴，看着她的背后好一阵为难。
邱玉珂有些无奈：“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薛浩亦不自在的耸耸肩：“我去看看炭，怎么这会儿这么冷了呢。”
刚一转身，他整个人‘啊’的大叫出声，瞬间弹了回去，后腰撞上柜台。
邱玉珂则在看向身后的同时欣喜不已：“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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