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去
三日之后，沈硕终于恢复了精神，小凝向姜慕言借了些银钱准备上街给沈硕买只老母鸡补补身子。
正巧那天是冬至，街上出乎意料地多了不少人，竟显得有些拥挤。顾小凝两手护着胸前的银两，瘦弱的身子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前行着。
忽然间人群似乎向两边分开了一道缝，顾小凝顺着人群中的空隙撞在了一块青灰色的僧衣上，她恭敬地道了声歉，正要绕开。却听见那和尚开口问道：“贫僧会相面，姑娘信吗？”
顾小凝不留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心里面虽然对这种市井把戏嗤之以鼻，但是面上还是很有礼貌地笑了笑，说：“这位大师，我一文钱没有，您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言下之意自然是让老和尚死了在她一个小姑娘骗钱的心。
可是不知是出了什么缘故，顾小凝走了几丈路又回到了原地，再次撞上了那个老和尚。顾小凝抬起头，一脸警惕地看着老和尚，准备再次离开。
“姑娘，你可是在忧心一负累之人？”
闻言，那只正要迈开的脚又放了回去。顾小凝原本以为只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子，没想到他只一眼便说中了自己心中所想。
那和尚见顾小凝止步，再次说道：“不知姑娘可曾想过为何世道会如此艰难？”
“为何？”这纯粹是顾小凝下意识问出来的，就连她自己都小小地吃了一惊。
“贫僧说过，贫道会相面。我看姑娘你虽流于世俗，却生得龙骨凤睛，此乃天人之相。而且护养得当，想来姑娘必是遇上了什么人，取了他的运势，以滋己身。恕贫道无礼，此等贵相，若无贵气相佑，必当祸及亲友。”
“必当祸及亲友”这六个字比起老和尚前面的几句谬赞之言，更让顾小凝心头一紧。她想到了一年前母亲失踪，再往前，父亲也因为饥荒饿死了，再之前就是那场祸害了全村的一场瘟疫，村里的大多数人都死于非命。而如今，自己又害得沈硕受了重伤，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和这个老和尚所说的异常吻合。
顾小凝忽然产生了一丝迷惘，比起老和尚所说的贵命，这几年自己的经历更像是一颗天煞孤星。她看着老和尚的眼神变得有些空，自问道：“即便如此，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里？”
“贫僧倒是有个去处，是天下最富贵之地，只是需要姑娘换个身份，不知姑娘是否愿往？”
“愿往。”
老和尚没想到顾小凝答应得如此干脆有些讶异，笑问：“姑娘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呢？”
“无所谓，只要沈硕不会再有事就行了……不过，还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想等沈硕伤好之后再离开可以吗？”说着说着，顾小凝突然有些不舍。
可惜那老和尚无奈得摇了摇头回绝了顾小凝的提议：“一个月恐怕不行，我只能给你一天时间。”
“好，那就一天！”
“明日，我会在这里等你。”老和尚说完，转身便离开了。顾小凝在原地看着那袭青衣消失在了纷乱的人流中，心里倒是有一些解脱：换个身份也好，反正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个顾小凝，除了那个家伙。
晚饭过后，顾小凝一如往常一样，坐在沈硕的床前替他擦拭着伤口。
“沈硕，你给我唱首歌吧？”顾小凝卷了卷湿布，若有所思地央求道。
“别闹了，我五音不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然早带你上街卖唱去了……”说到一半，沈硕注意到顾小凝的情绪似乎不佳，转口说道，“不过嘛，今晚难得小凝有兴致，我自然不能辜负了。”
沈硕清了清嗓子，豪迈地洗了口气：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遗忘啊，风干了忧伤，我要和你重逢在苍茫的路上~”
……
虽然没了乡村重金属的气息的配合，可那豪迈的姿态依旧如斯鲜明。沈硕才唱了两句，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姜慕言呛得瘪了声。
“小心你的肺！”
“沈硕，来点抒情的吧~”顾小凝也笑着劝道。
“嘿嘿~看样子有些不太合适。那我换一首哈。”
……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就像落叶飞，飘落我窗……”
沈硕这个不善音律的家伙平时总是喜欢一个人哼哼唧唧，所以此刻唱出来倒是也算是有点味道。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被藏进了沈硕温柔的声音里，飘进顾小凝的耳中，偷偷地荡出了两抹晶莹的泪花。
在顾小凝强烈的要求下，沈硕又厚颜无耻地单曲循环了好几遍，直到那颗小小的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传出微弱的呼吸声，沈硕才知觉身旁的小凝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沈硕往床里侧挪了挪，把顾小凝的脚也抬到了床上，盖了半边褥盖在她身上。这是沈硕这辈子第一次睡得这么安定，似乎是有了一个家的感觉。
次日一早，沈硕掜捂了一下惺忪朦胧的眼皮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怎么可以抬起来了——小凝呢？
他本以为小凝一如往常一样给自己去煎药了，可是手下不经意探到了小凝躺过的铺盖，心中微凛。虽然现在是冬天本就比较冷，但是被下的温度冰冷彻骨就像是整夜都没有人睡过一样。联想到昨晚顾小凝奇怪的表现，沈硕的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有人推门而入，清冷的气息裹挟着温湿的药味送到沈硕的鼻尖，沈硕的心神骤然一松，只是当他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那道倩影再次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老板娘今天怎么是你来送药？小凝呢？”
“哎呀呀，你这表情让姐姐我可是很失望哦~”姜慕言将汤碗放在桌上，示意沈硕下床。可是沈硕眉头一皱，坐在床上沉声再问：“小凝呢？”
“……不见了。”
“什么意思？”
“不见了的意思就是不见了，你又不是伤了脑子，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小凝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沈硕一时情急，加重了些语气，姜慕言何时受过人如此质问，也不甘示弱地反问道：“你吼什么吼，我也找了她一早上，院子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没看到她人，不然我干嘛自己来送药？再说那是你妹妹，我还想问你呢！说好了干活抵债，想赖就直说，用得着逃跑吗？”
沈硕顿时没了声响，这让姜慕言有些意外，她这才注意到沈硕病态的面容上又添了些灰败的色彩。看沈硕那样儿，她知道顾小凝多半是自己走的，虽然各中原委，她一个局外人并不清楚，但是此时看到沈硕焦急的模样，还是出声宽慰道：“你现在急也没用，我已经托人去找了，估计少则一日，迟则三日，必能有所收获。你现在的身体可禁不起折腾。”
沈硕听姜慕言已经派了人去找，顿时心生感激，忍着伤痛，向姜慕言深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是我关心则乱了。小凝的事情沈硕就只能拜托老板娘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有消息了，我会来告诉你的。”
姜慕言走后，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沈硕一人，他的目光透过那方小小的窗槛，落在遥远的天边，心思纷乱。
这不是那个丫头第一次离开自己，记得上一次还是在两人刚见面没多久。那时候的他还在纠结于自己如梦似幻一般的遭遇，被顾小凝当成了一个疯子，那个丫头一走就是两天，自己就在原地坐了两天，甚至萌生了但求一死的想法。但是两天之后，顾小凝回来了，她还带了一只鸡腿回来，油腻腻的鸡腿被她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递到自己面前。还记得当时顾小凝既不舍又有些欣喜地对自己说：“既然你还在这里，那这个鸡腿就给你吧。”
那时候沈硕吃了一整个鸡腿，带着满嘴油，呆呆地望着天空的样子，看起来比之前更傻了。当时沈硕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两人才真正攀谈起来：
“我有点想家。”
“……真好，你还有家。”
“你没有？”
“我想有个家。”
“那祝贺你，梦想成真了！”
沈硕环手抱着顾小凝的小脑袋，揉了揉，清澈的眸子里藏起了一弯月亮。
“好，那你快叫姐姐。”
沈硕眨了眨眼睛，被顾小凝的话吓了一跳：姐姐~应该没有别的意思吧？
“为什么不是你叫我哥？”
“因为你看起来傻傻的，姐姐可以保护你啊！”
……
如今那丫头再一次不辞而别，沈硕暗下决心：“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如果你不自己回来，就让我去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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