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夏日烟火

 高大挺拔的男人少见地没有穿着他喜欢的手工定制西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浅得近白的和服，披着玫红色的羽织。


 脚下也并非踩着做工精致的皮鞋，而是足袋和木屐，身上流露出的气质仿佛也被衣着所感染，一举一动之间充斥着一股贵气。


 他步履轻快却稳健，腰间别着一长一短两柄弯曲的武士刀，披着一头散发。


 原来不是贵族武士，而是出尘的浪客。


 只是可惜，全覆式的白色面具遮盖了他的面容，让人无法窥见真容，只得暗道一声可惜。


 说他不是武士而是浪客是有道理的。


 X先生左手搭在刀柄之上，行走与虚实之间，迈向了始源之地内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天守阁，面具上露出的双眼里只有着占有欲。


 武士是贵族阶级，也是守护统治的刀刃。


 浪客则是自由与无阶级的代表，他们不一定是侠，也可以是贼。


 篡夺的贼。


 “我听到了啊，你的声音。”


 X先生走到“枝杈”巨树的树根之下，轻抚那粗糙厚实的藤蔓表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些藤蔓在轻微地颤抖着，比起呼吸，更像是喘息。


 “你一定很憋屈吧？好不容易等来了自由的这一天，却又面临着血脉联系之人的背叛。”


 “你能感受的吧，我，‘我们’正在与你融为一体。”


 “为什么要生气呢？”身穿和服的男人的语气像是在哄调皮的孩子。


 “再过不久，你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白面具像是活了过来一般露出了由黑线弯曲形成的笑容。


 X先生改抚为抓，五指陷入藤蔓之中，正赤红色的纹路从指尖延伸顺着藤蔓向上。


 直通那天空当中的亿万枝杈。


 转瞬间巨树就被艳红的电路纹理覆盖，颤动着，生长着。但又并非“正常”地生长，在此等拔苗助长间，巨树不再壮实，变得细长扭曲，天空中的枝杈也开始有了枯萎垂落之势。


 淡绿色的红石蒜花苞在组成巨树的藤蔓上的不断生长出来，又毫无停滞的进入盛放阶段。


 妖艳的曼珠沙华花群在下一秒就将漆黑的巨树染成摇曳的殷红。


 已经成为废墟的天守阁颤动着，藤蔓钻破了废墟，挤着碎石强行筑起了一道向上的台阶。


 台阶之上，是一个植物与石料相组合的祭坛，祭坛中央像是喷泉池，等待着某物将它填满。


 “吼！！！！！”


 似兽似人的尖啸在天空中虚幻地震响，已经触发“礼物”进入克隆人灵性网络的X先生听到了这声来自始源之地的怒吼。


 “为什么不开心呢，没事的，很快就会结束。”


 X先生一步步地走上祭坛，随着他的脚步，弯曲的红色线条开始跟随他蔓延上台阶，领域术式的核心即将与龙脉的核心相连。


 虚无中，“枝杈”愤怒且不解地朝着他尖啸。


 它感受到了自己的意识在超出自己控制地成长的同时也在不可抑制地消退。


 可它无能为力，这份消磨它的力量走的是“内部通道”。


 在没有花费时间和灵脉本质完整化身出真正能代表自己核心的“自然精灵”的情况下，“枝杈”就像是只开了防火墙但端口号全部放开的主机。


 它能靠精神与物质间的差异避免在彻底入侵现实之前免受外界的影响。但一旦内部出了问题，有人找到并通过“后门”大摇大摆地进来的话。……

 


 它能靠精神与物质间的差异避免在彻底入侵现实之前免受外界的影响。但一旦内部出了问题，有人找到并通过“后门”大摇大摆地进来的话。


 自己这个管理员在发现漏洞之前是拿他没办法的。


 更何况对方是通过“巫女”的灵性接入自己的，相当于他在入侵始源之地的漏洞之前就知道了一个账户的账号密码，人家是“正规操作”。


 真正过分的来了。


 作为复制了五万份账号，借着“源梨花”账户权限登入的X先生，现在居然在想着给自己升格成管理员！


 甚至还打算把“枝杈”这个原初的admin账户给删了，成为这个“龙脉”里的唯一管理员！


 “不要太过分了，卑鄙的外乡人！”


 “枝杈”狂怒地挣扎着，花人与藤蔓菌毯开始疯狂生成，朝着祭坛汇聚。


 但没有用。


 因为X先生使用了“神化”，已经通过“巫女”拿到核心权限的他一旦兽化，其权能就会产生一定的变质，“神化”更是能稳定地给权能带去强化。


 此时为领域术式施术者兼受术者的他，已经上了始源之地里不可更改的白名单。


 白色面具仿佛与X先生的脸彻底融在了一起，随着面具与面部皮肤的结合，X先生原本就白暂的皮肤变为了似雕塑和骨质的纯白。


 唯有双眼眼白彻底化作了猩红，黑色线条勾勒的蒲公英花不再旋转，瞳孔中心的瞳仁变为了黑色的十字。


 最后，是洁白的六翼自身后绽放，黑色的光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头上，像是信号不良一般在不断掉帧闪烁。


 看那厚大的三对羽翼，X先生的“神化”似乎更加名副其实，更像是由人升华成了高贵的神之使徒。


 可那面具一般的脸和过白的皮肤，又让它比起“生物”来说更像是一个会动的天使雕塑。


 随着“Mr.X”完成兽化，领域术式的线条顿时放出光芒活化开来，靠近祭坛的花人们直接变成了大聪明，突然停止移动站立在原地忘了自己是要干嘛。


 不论“枝杈”如何咆哮和催动灵脉，这些未成熟的自然精灵都无动于衷，不再领受它作为始源之地本身发出的意志。


 六翼天使收起翅膀贮立在高耸的祭坛顶端，远眺着领域术式的纹路逐渐覆盖向大半个东京城。


 “啧，最多也就一半吗.....”


 天使垂下眸子。


 “一半就一半吧，只要能收下‘将问我’，那就还是赚的。“


 X不再去看，陷入了静默，好像它本身就是这祭坛之上的华美雕塑。


 而“Mr.X”心心念念的将问我，此时却是不仅没有被刺激到选择再次前往位于东京城中的，近乎显化为实质的天守阁，反而是在远离城市中心侵蚀程度最轻的边缘地区。


 东京城，迪○尼乐园，位于城区边缘，靠海。


 将问我背着女孩漫步在园区当中，平日里人山人海的游乐园在今天被他们两人包场。


 东京城的异管局和净除所面对极速恶化的情况已经全面动起来了，甚至没有空去管相根悠人是内鬼的事情，朝着领域术式的范围内不断地投放武装力量。


 可他们对于抗拒始源之地侵蚀的进展不能说是没有，至少也是寸步难行。


 本来信田理纱都一咬牙一捏拳，闭着眼下达了杀死幼小的克隆人女孩的命令了。


 可没想到投放出去的力量居然拿她们没什么办法。……

 


 可没想到投放出去的力量居然拿她们没什么办法。


 因为这些克隆人女孩突然就长出了羽毛翅膀与植物装甲开始兽化，不仅飞上了天，防御力还惊人地强。


 大部分没有飞行能力的灵能者对灵敏且高防的兽化女孩们没什么办法。市区内常驻的武装直升机数量又太少，就算搭载的重机枪能有效阻击她们也会受限于数量一时难以布控全局。


 雪上加霜的是，花人和菌毯的刷新效率开始成倍地增长。


 别说对付天空中的数万兽化克隆人女孩了，光是成群的花人和影响陆地载具的菌毯就难以处理。


 信田理纱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向内地申请使用“律令”，但东京城的情况和柳河城完全不同。


 柳河城的时候是“焱魔”杀鸡取卵，就没想着对“鸡”本身做什么提前的准备，他要的只是“卵”。


 而东京城则是“Mr.X”要把鸡偷走。长久的暗中布置和“巫女”的权限下，“枝杈”是真的已经脱离了不再强硬的“极源龙脉”本身。


 虽然它本质上还是“龙脉”，但已经听调不听宣了。


 龙脉本身不响应的话，“律令”也没法直达东京城通过“枝杈”施展威能。


 所以，东京城的官方力量觉得应该是寄了，反手申请了调动“清洁工”。现在他们就是正在努力赶在“清洁工”到来之前维持住侵蚀的面积不再扩张，缩小可能需要封锁的“黑箱”范围以尽可能地减小损失。


 不过这又和将问我有什么关系呢？


 少年经历了两场半的高强度战斗，虽然灵能不知道为什么补满了，但身体受损情况可以说是再创新高。


 将问我甚至有些愧疚。


 林梓兮走之前自己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下一次不会受伤了，结果还是天天搞得自己的身体菠萝菠萝哒。


 而更严重的是49999的情况。


 可能49999真的是被舍弃的“失败品”。她并没有成为X先生的“备份”，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受到那五万克隆体灵性网络的影响。


 在克隆女孩们集体兽化后，本来就虚弱得撑不过一天的49999身上也出现了兽化症状。


 羽毛残缺发育不良的翅膀，还要变得像是枯萎树皮的皮肤。


 没有成为“备份”的她以普通人的身体开始兽化，她又没有像是礼裙女那样得到能够促使身体反向跟着兽化一同演变的作为精神支柱的权能。


 她快要崩溃了。


 49999连失去理智成为狂兽的资格都没有，她的生命会在扭曲灵性的变化催动下飞驰向终点，在变化尚未完成之前就枯萎殆尽。


 将问我原本打算给她喂自己的血补充兽化所需的灵性来给她续命。


 哪怕这样的结果是最后自己可能需要亲手杀死完全兽化的她。


 女孩拒绝了。


 “49999，又变丑了。我不想，再变得更加丑。”女孩在少年的背上缩起了头。


 女孩从有意识起就认识到了自己与周围的不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不愿以丑陋的姿态死在有着美丽眼瞳的依赖之人手中。


 “阔咩捏，欧尼酱。（对不起，哥哥。）”


 将问我只是轻轻摇头，带着她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游乐园。


 屡次失约的少年心里憋着一口气。


 至少，游乐园的约定还能实现。


 东京迪○尼虽然分为两个园区，但大小是丝毫不含糊。就land这边的园区将问我就估计和穿越前自己去过的魔都的差不多大。……

 


 东京迪○尼虽然分为两个园区，但大小是丝毫不含糊。就land这边的园区将问我就估计和穿越前自己去过的魔都的差不多大。


 “哥哥，我们是去哪？我好像看见了周围都是灯。”


 “是49999想去的游乐园哦。”


 女孩听到是游乐园，有些惊喜地抬起头，但已经彻底失去视力的她仅仅是能够从完全模糊但还能感光的右眼中察觉到“彩灯”的存在罢了。


 此时已是深夜，迪○尼一般傍晚过后就会关闭大部分的项目，最后是烟花表演，大概晚上九点就赶人闭园了。


 但今天东京城的疏散很紧急，此时虽然早就过了九点但园区还是保持着傍晚时候的样子。


 暖金色的彩灯是主要分布，其他有自己主题风格的建筑又有着对应颜色的彩灯呼应。


 作为全球最大的IP持有者，迪○尼乐园在气氛的塑造上是绝对的。哪怕此时游乐园四下无人，还失去了王子公主以及法务部警告的米○鼠与招牌的花车游行，它也依然留存着极强的梦幻感。


 充斥着不同风格但都很童话的建筑与石板路，配上还在不断播放的各种电影主题曲，让人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


 就算是没怎么看过迪○尼这个IP的人来了，也能被这种氛围轻松感染。


 就是贵了点。


 人还多得要命。将问我还记得自己穿越前一个人去过一次魔都迪○尼，早上排队两个小时才进去，中午上个厕所出来发现隔壁女厕所排的队比最热门的项目还长，晚上烟花表演被挤得看不到城堡。


 如果没钱买尊享票的话，那多半是没法彻底享受迪○尼的。


 不过今天足够特殊，整个迪○尼只为少年和女孩开放。


 将问我背着看不见的漫步在青石砖与轻缓的童话音乐中，走向了一个在傍晚时应该还在运营，又能让失明的49999能够玩的项目。


 旋转木马。


 游乐园可以没有过山车，但不能没有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也是迪○尼少数一直开放到晚上烟花表演之前的项目，足够轻松愉快，就是转圈，但下到5岁上到50岁的女士都不会错过它。


 “哥哥，这是什么？”被放到马背上的女孩有些不解。


 感觉有点像是在坐将问我的摩托车，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旋转木马。49999想来游乐园的话，没听说过吗？”


 “嗯....不知道。‘大姐姐’想要来，所以我也被连带着想要来。”女孩一手抓着木马上的柱子还不够，另一只小手还抓着将问我的衣角，才感觉到有些安全感。


 “49999对游乐园没什么概念。”


 “这样吗？嗯...我也不好解释旋转木马是什么啊。可能就是跟着音乐转圈？”


 将问我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没想到进了游乐园大门其实就已经是完成约定了。


 “没关系，我想玩，哥哥陪我。”


 “好。”


 49999模糊的视野里，她隐约感觉到了少年在对自己微笑，抓着他衣角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将问我将提前捡起的石子投掷出去，在“脊”的加持下精准地命中了旋转木马外小房间里的操纵按钮。


 木马开始随着重复节奏的音乐开始转动。


 女孩眼里的模糊世界开始缓缓旋转，彩灯的流光变为流动的丝绸，哪怕很是模糊，可世界确实开始变得梦幻而美丽。……

 


 女孩眼里的模糊世界开始缓缓旋转，彩灯的流光变为流动的丝绸，哪怕很是模糊，可世界确实开始变得梦幻而美丽。


 随着木马的上下，虚弱的她有些抓不住身旁少年的衣角。


 眼看就要抓不住了，女孩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在手离开衣角的那一刻，49999一下子就抛下了眼前的世界，竭力把手伸向将问我，朝着他倒去。


 可她没有从木马上滑落，因为少年已经牵住了她的手，扶住了她的身体。


 49999刚想送一口气，又突然慌张地想要把手从将问我手里抽出来。


 不是害羞。


 而是她想起来自己因为兽化而变得粗糙的皮肤。


 女孩害怕少年会嫌弃自己，她想起了自己的丑陋。


 一直以来，因为眼睛的关系，她一直喜欢藏在将问我的身后抓着他的衣角。


 因为那样别人就看不到自己的眼睛，自己的世界里也只有少年的背影，自己只需要跟着他一直向前走就好了。


 比什么都更让人感到安心。


 可她不敢与他并肩，不敢再奢求更多。哪怕她不知道什么是“自卑”，这个词也跟着她失明的双眼一起，始终存在于她的体内。


 49999想要抽出手，可将问我没有放手的意思。


 “哥哥...”


 “没事的，49999很漂亮，一直都是。”


 手里的感觉像是牵着一块树皮，女孩耸拉着的发育不良的小翅膀也异常邋遢，精致的脸也因为兽化变得有些狰狞，配上灰暗浑浊的双眼更是有些可怖。


 但将问我始终认为女孩一直都很美丽。


 善良的孩子不会因为被人污蔑做了坏事就变得邪恶，美好的事物也不会因为外表变得丑恶而失去那份纯粹。


 比起始终被命运玩弄，什么都留不下最后沦落虚无的自己。


 49999面对自己的悲惨是如此地坦然，没有怪罪这个世界，没有怪罪生命的不公。


 得到寻常女孩应得的事物之后笑得比谁都要开心。


 与她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将问我的心里早就记住了这个孩子的恬静微笑，如盛夏中清爽的雨一般，给燥热的人带去宁静。


 少年握紧了女孩的手，看着她随着木马旋转起落，表情不再是刚开始时的兴奋或被晃掉手时的惊慌，而是一种安心。


 好像找到了灵魂所归之处的安心。


 “哥哥，克隆体有自己的灵魂吗？还是说我只是‘大姐姐’的一道幻影？”


 女孩带着恬静的笑，朝着身边的少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有的。”


 少年马上就回答了。


 如此地肯定。


 “嗯。哥哥，这个，送给你....”


 女孩的声音与木马一同停止。


 将问我看着怀里已经失去意识的49999看了很久，她的呼吸微弱得近乎消失，半闭合的小小手掌里躺着一个黑蓝两色的发卡。


 将问我把发卡别在了左额恢复成了往日的发型，抬头看向远方。


 城市里的夜幕总是安静的，天空中一颗星星都没有，孤零零的月亮觉得没有群星的陪伴很是孤单，就也喜欢藏起来。


 空无一物的夜空只剩下了动乱，灵能在扰动，枪炮的烟火在闪烁，天幕中只有远处的巨树在彰显着无比的存在感。……

 


 空无一物的夜空只剩下了动乱，灵能在扰动，枪炮的烟火在闪烁，天幕中只有远处的巨树在彰显着无比的存在感。


 转身。


 抱着女孩的少年作出了一个决定。


 “还没到真正失约的时候。稍微睡会儿吧，49999。”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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