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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

晚饭,还是陈哲非要请客,请季璃昕吃一顿的。

陈哲选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他自己的住处,他在治疗所附近有一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装潢就跟那些单身汉的房间差不多,单调偏冷的色彩。

菲菲对他家的布局跟摆放的东西,都极其熟悉,在带领季璃昕参观的同时,还不忘对房间的装潢跟粉刷评头论足下。

言下之意,是要重新装潢,此处将作为他们的婚房。

陈哲下的厨,晚饭的菜色很丰盛,色香味俱全,足见他厨艺精湛,菲菲以后是有口福了。

吃过饭之后,菲菲还要留她,季璃昕推脱了,说改日,今天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再不回去闻人臻要有意见了,沈童跟阿修可能制不住他。

陈哲开的车,送她回去的,这次菲菲没跟来。

大概是明白季璃昕的担忧,下车的时候,陈哲忽然说道,“一辈子还很长,我无法保证以后我会怎样,现在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好好对她。”

季璃昕点点头,深表赞同。若是他说什么爱菲菲一辈子,倒是过于矫情了,有点作假的意味,说现在这个,倒是有点真心。

病房的门,还没关紧,阿修在走廊上玩,见到她,便像是见到救星一般,飞快地奔来,扑进她的怀中,“季阿姨,闻人叔叔在跟我爸爸吵架。”

原来是打小报告来着,阿修也是个人精,知道闻人臻比较挺自己的话,所以他爸若是吃了亏,睚眦必报。

牵着阿修的手,季璃昕站在病房外,隐约听到的是有关公司的事情。

香港分公司的负责人田伟,在SISIRA工作期间,长期贿赂一有地位的政界人士,如今那位人士被有心人揭发举报,不幸落马,即日起要判刑,进而很多有关这位人士的罪行都被揭发出来,田伟行贿的事情也在其中。

在这件调查中,田伟坚持声称自己是受了闻人臻的旨意,他本人是坚持抵制这种违法行径的,可惜在SISIRA工作期间,他虽然身为香港分公司的最高负责人,但是毕竟在集团里,还是要听取上面最高领导人跟董事会的提议的。

所以,当初虽然他反对过了,但是敌不过闻人臻的坚持,几乎是被迫履行的。

反正他那意思是闻人臻是主谋,而他只是执行者罢了。

而沈童跟闻人臻起争执的是,闻人臻想要亲自见下田伟,沈童说由他处理,两个人起了分歧。

季璃昕也不赞成闻人臻处理田伟的事情,他现下行动不便,虽然这事牵扯到他,相信他也有了解决的法子,不然不会想当面见田伟的。

难怪昨天还见到他在看田伟的调查资料,应该是在找他的软肋吧。

她还在倾听,身侧的阿修已经不耐烦了,一手推了门进去,里头两个人立刻停下了对谈拉锯战,目光纷纷朝着这边投来。

闻人臻脸上的线条变得棱角分明,眼底沉寂一片,不复近日的半分柔情,变得令她有些陌生。

她想,她真开始习惯他的柔情了……

沈童自然察觉到季璃昕的异样,又瞅到阿修朝着自己眨眼,当下就有所明了了。

他跟阿修告辞,擦肩而过的时候,悄声说了一句,“你劝劝他。”

沈童跟阿修走后,季璃昕在床前坐了下来,装作不经意地问,“怎么跟沈童吵架了?”

“没事。”

他显然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提田伟的事情,松了眉头,眼睛半眯着,眉峰飞扬,问她,“晚饭都没回来吃,看来跟他们相处的很愉快啊?”

“菲菲跟陈哲结婚了。”季璃昕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陈哲就是那个治疗师。”

菲菲得抑郁症,她已经跟闻人臻说过了,想必他聪明的脑子,一点就通透,这些提示联系起来,就能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他眼睛重新眯起来,又黑又直的睫毛压下去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影,慢条斯理地问道,“你高兴吗?”

季璃昕听了闻人臻的问话迟钝的抬手摸上自己挺直的鼻梁,想了好久,“初听到很吃惊,现在倒是接受了,不过还处于消化中,高兴不高兴,以后要看他们的发展。”

这年头,结婚不是尽头,结婚离婚,他们就是一典型的例子。不够那毕竟是菲菲的选择,自己不便妄加非议。

可能是跟自身的经历有关,若是由她提中肯的建议,她肯定奉劝好好培养感情,感情到一定程度了,再结婚,而非靠一股冲动或者任性结婚,婚姻处的是长久之道,不是一时激情。

不过,自己喜欢细水长流的平淡生活,不代表每个人都喜欢。

她说完这话,像是兀自沉浸自己的思绪当中去了,闻人臻眼色有些疑惑,挑着嘴角,下巴微抬了一点朝着她的方向问着,“还在担心?”

“要往好的方面想。”

她想了想,也许是的,希望自己多虑了。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睛,轻声说,“我跟医生说了,明天出院,童已经给我们找了一住处了。”

“不是说好下个月出院的吗?”

她微微倾过身子,离他很近地看着他,默然好一会才说。

就知道他今天变得好说话,回来得晚也没发脾气,是有求于人,果真预料得没错。

“下个月复建,这个月出院。”

他说完,她还没什么反应,眉头皱了起来,想必是要拒绝。

他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肩,凑近她的脸,咬着牙说:“好不好?”

这算威胁还是撒娇?

她没的要领,然后被他几乎是摇晃着点了头的。

奸诈阴险,为了达到这目的,晃得她头都有些晕了。

不过等到他睡着之后,她还是去问了他的主治医生,医生说可以出院,不过若是有突发状况或者身体不适,要立刻来医院,还交代了下很多需要注意的细节问题,还有饮食问题。

季璃昕怕忘,还拿了笔记了下来。

清晨,晨雾笼罩了地平线,玫瑰金色的阳光透过浓雾照射在窗前。

闻人臻已经醒来,他注视着熟睡在身边的这张脸,昨天他坚持让她躺上床,她拗不过他的霸道,才上来的。

其实,他是心疼她天天趴着睡的,所以才想着早些出院,不过她应该不知道,以为是自己讨厌医院,讨厌医院的味道吧,虽然是不否认也有那因素,不过主要还是为了她。

他可不想自己好了,而她倒下了。

他的右腿,还是十分的僵硬跟无力,想起昨晚她跟自己所提的有关莫菲菲的事情,他的眼眸微潋,连莫菲菲都以闪电的速度结了婚了,他们的复婚之路还没开始。

上一回说好的交往,又因为出差跟车祸闹得停滞不前了。

现在他连单膝着地都难,别提求婚了,再说就算求了,她也不见得会立刻下嫁给自己。

这一回,上天给了自己新的机会,他要把一切做的尽量完美,让她以后不至于留下遗憾。

他知道,这一回他听信段翊,虽然她没跟自己过多计较,是因为自己先前的身体缘故,若是自己是健康的,她肯定不会轻易就放过自己。

不管怎样,毕竟是逃了一次。

不过她心里,应该多少还存在着疙瘩,等待他化解。

她睡的可真熟,他都想了一圈了,她还未苏醒,伸手,宠溺地刮了下那人的鼻尖,她秀气地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然后偏过头,像是察觉有人骚扰她一般,顺带翻了个身,抿了抿唇,继续沉睡……

第一次睡床,她自然是睡得舒坦怡然,生物钟似乎早已罢了工。

十一点,她迷糊瞪瞪他,似乎有醒转的意思。

“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睡傻了,竟然问如此不着边际的问题。

“我自然是在床上的。”

他老实回道。

“床上?”

她呢喃道,“我怎么也在床上?”

“昨晚爬上来的。”

“噢……”

过了五分钟,她终于反应过来了,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几点了?”

“十一点。”

“这么迟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难得你睡得这么熟,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事情,就出院,我已经通知童了,迟点来,你去梳洗下,我给他打个电话,好让他过来。”

季璃昕搭理好自己的时候,又顺便帮闻人臻打理了下,沈童这下一家都来了,病房内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阿修非要帮忙,别看他人小,但是力气倒是挺大的,小家伙非要抱行李下去,还强词夺理解释,“我这是在锻炼臂力。”

大人们面面相觑,都忍俊不禁笑了,连闻人臻也难得地唇角上扬了起来。

沈童帮忙找的住处跟他们自己住的很近,相邻的,也是为了方便照顾。

季璃昕本来是打算快点接灏灏过来的,但是搬家进去的当天晚上,接了一个陌生来电后,起了几分犹豫。

电话是冷振雄打来的,算起来,他还从未给自己打过电话,接电话的时候,季璃昕还踌躇了下的,毕竟是个陌生来电,可是下意识还是接了起来,接起来的当下,冷振雄就自报家门,没任何的寒暄,“我是冷振雄,你是季璃昕吗?”

都提了自己的姓名了,肯定不是打错电话了。

auzw.com 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她还是很快回过神来,“冷先生,找我什么事?”冷振雄找自己,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她心念一动,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严可欣。

难道是严可欣出事了?

冷振雄分明是与严可欣离了婚,但是还打电话过来……

季璃昕胡思乱想也就那么片刻,冷振雄很快帮她做了解答,“欣儿出事了,晚期胃癌。”

晚期胃癌?

这四个熟悉刺耳的字眼,钻入耳中,她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颤了颤,电话那头也是一片沉默,久久地不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绵延流长。

半晌,她的嘴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瞬间闪过多种表情,像是压抑着什么。

刚挪了挪身子,就感觉到颈间的刺痒,没有转身,胸口还是闷闷的,难受的紧,迟钝地觉察到了冷振雄的电话,已经挂了。

对冷振雄这样的人而言,说到这,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就看别人怎么做了。

严可欣晚期胃癌,他告诉自己,是想要自己跟闻人臻提下吧,至少这事要跟他说下。

她的心头一动,难得主动地转身偎上了他,立即感觉到身前的身子僵了下,接着他抱紧了她。

拐杖落地,发出了好大的声响,她的身体很快无法承受他的体重,她身子往里头挪动了几步,后背靠墙,他独脚转了个身,自己的后背靠上了墙。

而她,依旧被他抱着,动作不似刚才那般紧了。

一直没有看清她此刻的表情,他有些想看,她却始终不愿抬头看她,他也没强求,由着她去了。

“怎么了,跟范菊花通电话了?”

他这般轻柔地发问,她这才想了起来之前她是说要给范菊花打电话来着,没想到是冷振雄的来电。

“没跟她打。”

她顿了顿,迟疑地道,“是冷振雄打来的。”

搂在她腰间的双手倏的紧了紧,“干什么?”他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季璃昕略显飘渺的声音从自己的胸膛里缓缓地传来,“你母亲晚期胃癌。”

“严可欣不是我母亲。”

明显察觉到了闻人臻的手颤了颤,但是他的声音却是极其清晰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

良久无言,季璃昕不安地抬头看向他,他坚定低沉地说,“她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一再强调没关系,难道就真的抹杀了两个人之间真正存在的二分之一血缘亲情吗?

她不安的表情,却直接惹恼了他。

“你想要我怎样?”

他忽然心烦意乱起来,烦躁地爬了一把额前凌乱的碎发,“别说让我回去伺候她,难道她得了病我就该原谅她,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从她五岁离开我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我无父无母,以后一切都要靠自己自力更生。被大哥二哥欺负,我就告诉自己迟早有一天我会变强的。我如今所拥有的,都是靠我自己奋斗来的,跟她无关,我也不需要她施舍的亲情。”

他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起来,有些不受控制了。

她的身子僵了僵,本能地想从他怀中撤离,却被他给强行抱住,他很固执,坚决不撒手,宁可两个人进行着拉锯战。

她想要理清下思绪,没想到一个不设防,他的身体失了支撑点,往一边倾斜跌去。

她根本就来不及扶,伸手拉他,差了那么一只手掌的距离。

他摔倒发出的声响有些重,她的心,蓦然跟着一慌。

他闭着眼睛,蹙着眉头,她忙蹲了下来,着急地在他身上乱摸一通,“你没事吧?”

闻人臻只觉得胸口的疼痛牵扯着脑子的晕眩,还没从那突然的冲击中缓过来,季璃昕见他一再不语,愈发焦虑起来,脸上扯得紧紧的。

不禁后悔起自己的任性来,这毕竟是他的事情,要他一下子接受严可欣确实困难,自己何必强求他接受呢?

难道仅是因为严可欣的病情跟母亲的相同吗?所以那揪心的感觉促使她头昏脑胀,就认定他要原谅严可欣。

他睁开眼,焦距却有些对不上,后背火辣辣一阵疼痛,不是乌青就是擦伤了。

“你没事吧?”

见他终于睁开了眼,表情虽然是阴郁着的,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下,关怀的成分多了些,俨然忘了刚才还两个人还起了争执。

他静静地看着季璃昕好一阵儿,似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终于声音暗哑着道,“没事。”

她听到这两个字,就明白了他是在跟自己赌气。

她伸手去拽他起来,他却不起来。

悠然开口,“你去拿张凳子来。”

他怕自己拽着她起来,把她给拽到了,右腿却在这个不适宜的时候,猛然抽起筋来,一下一下的,他忍不住抿紧了唇。

她在起身的时候,稍不经意的一回头,发现了他右腿的不对劲。

立刻又蹲了下来,他先前是咬着唇的,渐渐地,在她轻柔的按摩中,右腿不再抽筋了。

她没依言去拿凳子,而是起身去扶他起来,他倒下去是容易,扶起来,却是费了好大的劲,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的额头已经满是汗了,她也觉得热了。

他在床上躺了下来,她硬要他转个身,他不干。

“让我看看。”

“没摔着。”

这人还倔强起来了,就是不给她看。

她最后是趁着他睡着后偷偷爬起来看的,后背青紫了好大一片,真亏他忍得住,还装成什么事也没有。

是怕她内疚吧?

这话,自然是问不出口的,她拿了万花油,给他抹上,很轻柔的揉捏着,他却醒了过来,是被她的动作惊醒的。

“怎么还没睡?”

他从睡梦中醒来的,嗓音低沉磁性,不过掺杂了一抹含糊不清来着。

“就要睡了。”

她拉下本被自己推高的他的睡衣,关了床头的灯,躺了下来,房间顿时暗下来了,他这下睡不着了,她也没什么睡意。

“你是不是想要我回去看她?”

黑暗的氛围,谈这样敏感的话题,似乎变得轻松自在多了,他也没了先前那一抹逼人的锐气跟愤懑。

“没,先前是我过激了,想到我妈了,她的病情跟我妈的一样。”

她坦白承认了自己的不对。

她顿了顿,“这事我不打算插手,你自己看着办,你将来不要后悔就行。”

她的声音,听上去朦朦胧胧的,仿若是来自天边的叹息,轻轻的,却能够牵起人漫天的愁绪。

你将来不要后悔就行……

短短的一句话,像是在提醒着他不要犯错。

“我还没想好。”

他淡淡地说,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别想那么多。”

她忽然觉得腰上的力道加重,他的一双手就从她的身后搂住了她。

四周都是她熟悉的味道,两个人用的是同一牌子的沐浴露。

明明他还行动不便,高大的躯体,却将她紧紧箝制在怀里,环过她双肩的双臂在她胸前交错,呼出的灼热气息,浓重地喷洒在她的头顶。

她其实也没有刻意在意严可欣的,只是希望天澈跟他不要再斗下去了,斗下去总会有人受伤的。

严可欣的病情,或许是一个转折,让他们握手言和的转折,不过闻人臻还犟着,他听不进去劝解,他有自己的想法,不希望别人作主,说不通,那就由着他自己吧。

凌晨三点,她被凉意给惊醒了,坐了起来,后知后觉发现被子被自己蹭到地上去了,难怪,她几天没睡床,睡相怎么变得这般差了?

不对,身侧的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她抓了两下,头发,披了一件晨袍外套,从床上爬了起来。

浴室没他的身影,阳台上似乎有一抹颀长的身影。

他看着寂寥的夜空,在抽烟。

是不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人总是最脆弱,所以,白天刻意逃避,月色下,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他把烟放到唇狠狠地吸了一口,又吐出,烟雾弥漫,重重地吸了口气吐出,仰起头,悠远的目光,望着天际。

她站在玻璃门内看他抽烟,他的周身被惆怅包围,他其实并非对严可欣的病情丝毫不在意的。

不然,他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深夜,独自到阳台上抽烟,医生吩咐过他不能抽烟的,他也似乎挺久没被他瞧到抽烟了,在这个时候绝不是烟瘾犯了,而是心里头烦闷。她静静地站着,玻璃门半开着,一丝沁凉钻进了衣内,她下意识拢了下半敞的领口……

当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看着他的目光转了,若无其事地跟她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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