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神初九年
灵璧没想到她竟当真要接招, 还未来得及阻拦朱毛三便抽斧砍来。酒楼里的食客和伙计全都吓跑, 甄文君持刀往上迎。就在刀斧就要相撞的瞬间她提刀一横,从窗外投进的阳光闪在刀面之上晃花了朱毛三的眼睛,朱毛三被这一闪, 斧头歪歪斜斜一劈差点滑倒。
灵璧在一旁差点笑出声,这屠夫当年走运不小心立了军功, 之后便不知长进成天酒池肉林地过活,肚子圆的仿佛怀了六月, 空有一身力气却完全不是小猴子的对手。
朱毛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回头要再砍时, 只听周围一阵嬉笑,他腰间一松双腿发凉,腰带不知何时被甄文君抽走, 裤子一掉露出白花花的腚。灵璧躲闪不及看了个正着, 差点瞎了眼,火速扭身之时大骂甄文君没深没浅实在荒唐。
朱毛三急忙提拎起裤子, 连握战斧的手都腾不出来, 一张黑脸竟泛出红晕:“妹妹别闹!快将裤带还我!”
甄文君也十分不愿解那大老粗的腰带。论起来朱毛三绝非她对手,可毕竟在灵璧面前,自己才学了几个月的功夫若掀倒了朱毛三恐怕就要重新引起灵璧的怀疑。这急中生出来的智让她自己都没眼看,两只手指嫌弃地捏着腰带一角,问朱毛三:“这最后一斧你劈还是不劈了?”
朱毛三性情耿直, 觉得此情此景相当滑稽,便哈哈大笑起来:“妹妹鬼主意忒多,老朱甘拜下风!好!先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咱们俩今日就在此结拜!”
莫名其妙地打架之后竟结拜了,这事儿看得沓将老百姓一愣一愣的。
甄文君和朱毛三结拜之后返回客栈,王进已经恭候多时。
王进道他已经将粮食送去南崖,南崖嫡兄非常感激甄文君,想邀请她到南崖一聚,一睹巾帼英豪的风采。届时嫡兄将大摆宴席,请甄文君务必赏脸。
甄文君有些犯愁,当初她第一次向王进收粮时以为事已办成,便差卫家信使前去送信给卫庭煦,想知道下一步该将粮食送往何方。如今半个月时间已过,信使未回,卫庭煦给她的期限已到,被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她该继续留在沓将等待信使回报才对,可南崖王家嫡系若是能够结交,对她来说该是大有裨益,她又不想错失良机。
想来想去还是打算赴一趟南崖,让卫家随从留一位在此候着消息便好,反正一个月期限肯定是来不及了,还不如先做自己的事再说。
听闻甄文君要去南崖,朱毛三和步阶都打算跟着她去,甄文君统统回绝。这朱毛三太过鲁莽,别说不能带在身边免得让卫庭煦起疑,就算是卫庭煦答应她也不愿意带,扁头圆肚从头到脚就写了个“莽”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怕会坏她的事。而步阶更不能去,她刚刚豪掷千金买下田地,佃户也才找齐,马上开春正是要翻耕之时,不能离了看管调度之人。而在粮米之外,甄文君还专门留了十分之一的地打算种点更厉害的东西。
“文升,你当时在陷阱内的荆棘之上涂了什么东西,竟能让人瞬间失去知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甄文君对此非常感兴趣。
“文升”乃是步阶的表字,步阶道:“回女郎,那乃是以神医华佗‘麻沸散’为引子,加入四种奇珍提炼而成的强效麻药,遇血生效,我称其为‘赛麻沸’。”
“麻沸散不是已经失传了么?”甄文君惊讶道。
步阶得意一笑:“只要有心便能找到。”
“好,你就帮我制作这赛麻沸。”步阶当真恃才傲物,连起个药名都要压华佗一头才罢休。
步阶道:“此药极难炼成,一年仅能至多只能炼出一合。”
“这么少?”
“只用一合,便能麻痹上千人。”
甄文君满怀期待道:“如此神妙之物普天之下也只有文升能够炼就。还烦请文升费心经营了。”
步阶感叹一番甄文君对自己一家的恩情,对自己无法跟随她一事又惋惜半天,文绉绉地说了许多,甄文君耳朵都要起茧他才作罢。
在沓将布局之后甄文君便和灵璧以及两位随从马夫,跟着王进的马车往南崖前进。
沓将与南崖比邻,不过一日就能抵达。
南崖位于大聿之东南,和沓将一样终年炎热潮湿,就连冬季也常能见到艳阳。丰沛的雨水常年不休,马夫穿了蓑衣悠闲地甩着马鞭哼着小曲儿。甄文君不坐马车,就喜欢自己骑马。她也要了一套蓑衣套在身上,蓑衣大了一圈,正好能够挡住更多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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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飞雪迎着绵绵细雨稳稳前进,甄文君跟它说话:“你说我给你买个头饰好么小雪,来个鎏金展翅当卢怎么样小雪?”
云中飞雪当然没搭理她,迈着小步伐咯噔咯噔地沿路下山。
南崖郡乃是大聿边关,常年设有大聿东南一带最大互市,充斥着无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胡族和大聿商人。从早间开始列肆井然,每日都有大宗货物在这儿被订购,随后用车马往天南地北运送。
为了方便买卖,南崖常年居住着不少胡族,市面上的各种食物蔬果的种类丰富,百姓穿衣打扮也深受胡人影响,甄文君进入南崖的一路上看到不少穿着轻便胡族服饰的百姓在田间街头。
她记得阿母曾经说过,当年太-祖皇帝南征北讨,将原本只有二十郡的疆土扩大了一倍不止,这南崖便是太祖皇帝当年打下来的胡国之一。当时的南崖因战祸之后人口稀薄,太祖便让胡族平民迁居来此,与大聿百姓通婚,也为这个郡增添了不少异国情调。
王家等士族大都居住在南崖的凤溪城中,凤溪乃是南崖最繁华的城镇,东西八里南北六里,南靠双乳山北临舆水,人口三万户。城内有金银两市及马市,随处可见用来碾米的水礁。
进城之后甄文君饶有兴致地看着城内的稀奇,路过马市的时候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见牙人和买主在互相砍价,几匹通体发亮的幼马正在等待挑选。甄文君看得心痒,非常想进去一探。但是王进说马上就要到了,她只好先收起心思,待晚些时候有空再来。
一纵马车车队陆陆续续停在了一户小院门前。甄文君从马车上下来,看见王进正揣着手一脸笑的等着她。
“甄女郎你看看这院子可还满意?”王进领着甄文君往里进,边走边介绍道,“这处院子我年前才翻新过,所有家具都是新打的。我已着人早来两日,里里外外都细致打扫过一遍,院子里挂了防蚊虫的纱帐,女郎可安心住下。若有什么不便的尽管差人来告诉我,我一定为女郎操办妥当。”
二进的小院子甄文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逛完了,反正只是小住几日她倒是不在乎好赖,只要干净就行。
“不过小住,有劳王公了。”甄文君跟王进客气了一番,灵璧让人将东西从马车上搬了下来。卫家的下奴们手脚利索,很快就将行装都搁置完毕。
王进请甄文君一行人移步前院吃碗凉茶。
南崖炎热,所以南崖人也大多都喜欢在露天的院子里吃凉茶。院中搭有半尺高的木台,木台上摆一矮桌和竹编的蒲团。甄文君和王进刚坐下来,随从小卒就将凉茶端了上来。
南崖的凉茶与宿渡的差不多,都是以清热祛湿的药材熬制的,加了些山楂蜜枣调和味道。南崖一冰难求,都是用井水湃凉后装入铁盆中用木勺随时取用。
甄文君问王进:“如今我以到了凤溪,不知该何时去拜访王公兄长?”
王进说:“嫡兄早已吩咐过我,他本该亲自来迎接小娘子,只是家中突然有贵客到访一时不便。还请小娘子在此小住几日,待贵客走后我嫡兄定会亲自上门赔罪。失礼之处还请小娘子多多海涵。”
甄文君觉得好笑,她从沓将来也就一日的时间,怎就如此之巧来了贵客?这南崖王家别是打着什么小算盘想使花样。
她和灵璧暗暗对视一眼,漫不经心地端起凉茶边喝边道:“王公兄长贵人事多,我等本就不该来打扰。既然如此王公不妨转告令兄,我们也有令在身不得空等,今夜我们便在此地过夜歇息,明日一早就该回去了。”
王进忙道:“小娘子莫急,此事……唉,此事并非我嫡兄本意啊!实在是,这位贵客来得突然,乃万金之躯,你我等人就算是女郎身后的卫家都开罪不起啊!”
甄文君笑了一声,看似随意问道:“难不成还能是天子来了?”
王进没说话更没否认,面有苦色,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甄文君脸上的笑意骤然一减――还真是天子来了?怎么可能?莫非是等不及那五万车的粮食天子居然从京城大老远跑过来?不,不会是天子,当真是天子来此的话王进这样身份的人应该不会知晓,更不可能外泄让人猜个正着。
若说连卫家都不敢得罪的人,必定是皇亲国戚。
甄文君看了一眼有些愁眉苦脸的王进,顿时了然。这五万车的粮食若真由王家交给了天子,不但解了天子的燃眉之急,也给了天子一个向长公主反击的机会。
若我是长公主――甄文君心道,若我是长公主,我一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我定会亲自前来凤溪,将这五万车粮食握在手里。加上卫庭煦征收到手的另外五万车,一共十万车的粮食,无论是安抚百姓或是发动战事,都是手中一枚有力的筹码。恐怕这位突然到访的贵人正是长公主。
甄文君假借茶碗挡住唇边笑意。
原来王家打的一手好算盘,一面想要在天子跟前求功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一面又笼络卫家势力想要暗中搭上卫家一脉,以免有朝一日天子当真蒙难,他们王家也好借着卫家之威死里逃生。想着左右逢源自以为八面玲珑,没成想长公主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亲自来了南崖。想也知道,南崖王家若不将这五万车的粮食交给长公主,就是明着与长公主作对,下场已然可以预料。若是给了,那就成了长公主派系一员,来日若长公主成事还好说,若是没成呢?天子岂不清算他们王家?
王进还在顾左右而言他,甄文君直接问道:“你兄长可是在招待长公主?长公主是为了粮食而来?”
王进赶紧道:“是啊是啊,本来今日筵席都已摆好就等着女郎来了,谁知长公主突然驾到,点名要这五万车粮食。可兄长已经将粮食一事递信给天子了,算算时间昨天天子就该收到此信,如今长公主一来岂不为难。”
甄文君好奇道:“为难?为何为难?长公主和天子不是一家人么?兄弟姐妹的给谁不一样?”
王进被她这话噎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了半天,最后被甄文君一顿搪塞,无言以对,走了。临走前他说会去拜见嫡兄,一旦送走了长公主必定第一时间来请女郎。
甄文君说不急不急,伺候好长公主最重要。
王进离开后,甄文君忽然想到一件事。
长公主在此,卫庭煦会不会也来了?
应该不会吧,她不是去绥川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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