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神初九年
将卫庭煦抱上车之后, 卫庭煦便一直躺在马车里, 一路上再也没心思分粮或是坐到外面视察灾荒之状。
甄文君见她双眼紧闭面带痛苦,伸手一探,烫手。
“姐姐, 你咽喉可痛?”甄文君坐在软塌前,握住卫庭煦的手小声问道。
问出话后好一会儿卫庭煦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角, 以免冷风吹进来让卫庭煦病更重,甄文君只探了个脑袋出来。
此时马车已经在继续赶路, 灵璧坐在马夫身旁, 听见动静立即回头问道:“女郎怎么样了?”
“应该是受了些风寒,也有可能是惊吓过度邪风入体。将我的药箱拿来,发汗散邪或能缓解。”
“好!”
灵璧双腿一伸跳下马车, 往后面的车队寻了片刻, 找到装载药箱的马车,将药箱取来递进去给甄文君。甄文君挑了些麻黄和桂枝炖药, 让卫庭煦喝下, 将厚厚的被子盖在她身上,等着她将汗发出来。
小花很担心卫庭煦,片刻不离地站在床边。甄文君忙里忙外时嫌她碍事,车厢虽说不小,可忙活起来有个大个子杵在那儿还是很麻烦。抱药箱时差点撞到她, 拿药炉时又差点磕着她。要不是打不过小花,她真想将她推出马车腾出更大的地界来,呼吸都能顺畅一些。虽然不敢骂, 甄文君还是难以掩藏真实内心,狠狠瞥了小花一眼。没想到小花竟然非常识趣地后退了好几步,几乎贴到车厢的最里面。
“我担心女郎安危,我不能走。”小花跪坐在角落,垂着脑袋道,“我要亲眼看着女郎醒来。”
甄文君见她小眼睛里竟含着泪花,鼻头都红了,的确是非常担心卫庭煦。就算再烦,甄文君也没真开口撵她:“谁也没让你走啊,就是有点碍事。你就坐那儿别动吧,不然刚熬好的药一回头给你撞翻了可不好办。”
小花没应话,整个人就像消失了一般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卫庭煦的睡脸。
灵璧听到她们的谈话,更是不敢进来,时不时悄悄掀开帘子看一眼卫庭煦的情况。
甄文君喂了卫庭煦喝药后将她重新放平,盖好被子,等待她发汗之时才有心思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挤到了卫庭煦最近最亲密的位置,小花和灵璧都只能在原处看着,听她的指挥和命令。
卫庭煦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一点儿细汗,甄文君将手从她的衣襟里探进去,卫庭煦不太舒服地呢喃了一声,略略侧了侧身,甄文君耐心地哄她:
“乖,我探探你的体温和发汗情况,很快。”
卫庭煦皱眉,颇为费劲地睁眼看了一眼离她极近的甄文君,之后便安心地重新闭上眼,任她探索。
发汗之后体温很快恢复了正常,甄文君她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见小花还跟那儿跪着,甄文君打算给她点独处的机会,便走出了车厢,坐到灵璧身边,开了个皮囊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水下去。
先前就对卫庭煦后背上的伤十分好奇,如今正好赶上这事儿了甄文君趁势问灵璧:“见姐姐好像非常怕狗,这是怎么回事啊。其实我小时候也挺怕狗的,被追过好几条街,但是姐姐那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害怕,她非常恐惧。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灵璧望着前方狼烟四起的官道,垂下了眼角:“这件事,你还是自己问女郎吧。”
甄文君撕了片肉脯放入口中,嚼得牙都疼了。
大聿天子钦点的和亲队伍过了北水之后,到了大聿最北边的孟梁郡吉安县。
被封为德睦公主的虞氏阿允今年刚满十六岁,长这么大都还从未出过汝宁城,更别说到过如此苦寒之地了。和亲之路路途遥远,从繁花似锦的京城越往北走越凄冷,且此去再无归家的可能,但阿允却并不伤感。父母死的早,她孤苦伶仃又无家产,若非表舅舅一家接济,恐怕也只能嫁给一个寒门子弟终生困在温饱之事上。和亲之路虽然遥远,但她听说冲晋一族表面上粗鲁豪放,可男人对自己的妻子却疼爱有加十分忠诚,只盼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王子淡也能如传闻一般,愿意敬她爱她,真能如此的话她这辈子便满足了。
眼看就要见到未来的郎君,虞氏阿允将车帘放下,搓着冻红的手指唤侍婢女将铜镜拿了过来,仔细地照了照,生怕有一丝瑕疵。婢女笑道:“公主殿下美貌无双,就是整个大聿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殿下一般的美人了。”
虞氏阿允羞赧地扭过身子,又带了两份忐忑:“你说,王子会喜欢吗?”
婢女十分嘴甜:“天下间哪个男子能不为公主的美貌所动容?我瞧着大封那日,连天子都盯着殿下您看了好几眼呢!”
虞氏阿允脸热不已,捂着脸想要掀开帘子喘口气,手还没等碰到帘子,咻地一声,一根白色羽箭穿帘而入直接钉在了方才还在说笑的婢女的双眉之间。婢女笔直地倒下,马车之外惨叫声迭起,虞氏阿允还没意识到出了何事,马车猛地一停,她直接从马车里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糊了满脸满嘴的雪渣。她也顾不得美不美了,忙从雪堆里挣扎着站了起来,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身首异处的驾车马夫。虞氏阿允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跌坐在地。冰天雪地之中全是布满了羽箭的尸体,和亲大队竟已经被杀了大半。与天色接连的雪地里全是斑驳血迹,一双黑色的胡靴踏在红色的雪泥之中慢慢进入到了虞氏阿允的视线里。
她哆嗦着抬头,认出了对方是冲晋的服饰装扮立刻扑上前,跪倒在那人脚边哀求道:“我是大聿的和亲公主!要嫁的就是你们的王子淡啊!你若救了我,来日我成为你们的王后,定会厚赏于你!救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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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朝着虞氏阿允伸出手,虞氏阿允哆嗦着将手放了上去,刚想要起来却听到:“我便是奉了王子淡的命令来杀你的。”
虞氏阿允看见他咧嘴一笑,牙缝里全都是黑色的污渍。
没等她再说任何话,脖子上便多了一个刀口,泊泊美人血染红了她身下白雪。
离绥川还有五天路程的时候卫庭煦算是康复了,只是精神还不大好,一直都在马车里不出来也不跟谁说话。无论谁来向她禀报任何事情,送递任何文书她都只是让甄文君帮忙接着放到一旁,全都没看。
一向只有甄文君来见她她才将手里的文书放下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她无所事事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这样甄文君哪里还好意思提什么往事,只希望她快些好起来。
再赶一天的路就要抵达绥川,马车停在山顶上休息,打算入夜后便出发。
甄文君和灵璧正坐在悬崖旁一边撕着兔腿肉吃一边看夕阳,小花推着卫庭煦过来了。
甄文君赶紧起身:“姐姐,你怎么出来了?这儿风大,小心又惹上风寒。”
卫庭煦笑着摇摇头,并不介怀:“你来。”
甄文君将吃了一半的兔腿交给灵璧暂时保管,推着卫庭煦到山崖另一头。
“五万车粮食已经早我们一日抵达绥川。虽然半路损失了两车但是不碍事,现在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姐姐尽管吩咐!”
“所有的粮都交给你,然后你要将其全部卖给官家。”
“卖了?”甄文君不解,“好不容易才收到的粮,大老远从南崖运来的粮姐姐居然要卖?”
“对。而且你不能暴露身份,得让对方毫不怀疑地将这么多粮收了。”
“这……”
“莫非妹妹没有信心?”卫庭煦含笑问道。
“那倒不是。”甄文君很直爽地回道,“这很简单,我只需扮作胡族商人便可。无论是哪儿的官家都是手里攥着银子买不着粮,只有胡商手里有粮才说得过去。若是能够一次性收这么多粮食,恐怕这些官爷得乐开花了。”
“但你怎么保证自己像个商人?”
甄文君眼睛雪亮,对答如流:“我坐地起价我发大聿国难之财啊,我不像商人谁像?”
卫庭煦“噗嗤”一笑:“妹妹真是机灵,果真天生赚钱能手。”
毫不矜持地说,甄文君也觉得自个儿适合做个商人,每当和赚钱相关的事情掠过脑中,她便能在一瞬间炸开无数想法,钱财入怀的一刻让她目眩神迷。她阿母也不经商,自小成长的环境中也没有任何商人,只能说赚钱的技能或许是从娘胎里自己带出来的。
“而且别说,妹妹高鼻深目长眉,看着的确有些像胡人。”
卫庭煦最后这番话令甄文君回去对镜照了一会儿。
以前她没怎么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可是这三年来发育成长的她样貌在渐渐蜕变。的确,她有些像胡人。这么一说,阿母也有点像胡人。
甄文君率先启程,单独带着四个护卫换成了胡商的装扮前往绥川。
在绥川地界内轻松地将五万车粮食全卖给了卫庭煦指定的一位姓洪的刺史。这位洪刺史和她讨价还价了两天才扣扣搜搜地交出十五万白银,将粮食全部买下。甄文君拿了银票回去交给卫庭煦,卫庭煦不要,说全给她了。
甄文君也没客气,立即将银票收好。要不是绥川太穷连个酒楼都没有,她当真想再来一次南崖金银市的疯狂采购。
既然没地方可花,甄文君便将银票都叠好了锁进自己的宝贝箱子里,以后总有能花的一日。箱中除了有厚厚一叠的银票之外,还有阿母的头发。当初谢家以此威逼甄文君,她收到后舍不得丢,珍惜地找了个锦囊装上。放进去时是青丝,再次打开时全部变白了。
无论她走到什么地方有了多大的成就,一想到下落不明的阿母她就难过。
只有找到阿母将她救出来,她这辈子才可能拥有真正的快乐。
此时已经在绥川的李延意收到了各路传来的书信整整三大摞,展开逐一阅之后爽朗大笑道:
“好个卫子卓,此计甚妙!”
尚书令左旭道:“殿下如此开怀,某斗胆一猜,可是和亲之事已经办妥?”
李延意道:“正是!她派遣的刺客当真神速,不到半月就绕到了送亲队伍之前,假扮成冲晋族人的模样将那和亲的德睦给杀了,放走几个回去报告给李举。而另一拨人换了身行头假扮成和亲队伍将那迎亲的王子淡的脑袋也割了下来,李举这厮恐怕还在他那太极殿上抻着脖子苦等呢!哈哈哈,这卫子卓当真是个妙人儿!”
大司农林权听完愁眉不展:“如此一来岂非会激怒冲晋首领?北边战事如今才得以喘息,若冲晋一怒之下集所有兵力攻打我大聿,我大聿武将稀缺,且刚从前线撤下五万残兵,恐怕到时候没有足够的兵力更没有足够的粮草应战啊!眼下虽得了些钱粮,可既要赈灾平复民怨,殿下你又大手笔的犒赏将士,如今更是所剩无几,殿下……”
李延意毫不在意地一挥手道:“冲晋首领有二十八个儿子,杀了这一个还有一大把,他若是个会因小失大因一时之怒而不顾大局之人,也不可能率领四大胡族与我们打这么些年。更何况,咱们与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拉锯战还不明白吗?四大胡族从来都是春日鸣金收兵,过了秋收又继续开战,你当他们为何如此?我大聿四季分明不似他们北边的四大胡族一年里六个月的冬天,他们一个个都是雪地里光膀子打架冰湖里游泳长大的,冬日里行军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可对我大聿的将士们而言非常不适。如今李举想要和亲平战,冲晋首领为何一下子就应了?因为春暖花开了,他们也要回去放牧休养生息,想必他们不会为了一个王子而废了春日里珍贵肥美的春草。而且那和亲书上除了一个不知道哪儿刨出来的小娘子封了个德睦的名号外,还有大聿北边三郡和一百万黄金以及每年八百万车的粮食进献!李举倒是好大手笔,他可知这一许诺中带着多少谄媚带着多少百姓血汗!堂堂大聿竟要给一群未开化的胡子缴纳贡品?那帮自诩清流正义之士,可曾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辱没祖宗的到底是他李举还是我李延意?!”
李延意越说越气,一脚踹飞了矮桌,笔墨竹简呼啦一下子撒了一地。
见李延意动气,左旭和林权忙齐声道;“殿下息怒。”
尚书令左旭道:“殿下,我们何不趁此良机将北方三郡夺回?”
李延意转怒为笑道:“令君与子卓不谋而合了。此前子卓跟我要了三万精兵,趁着德睦还未抵达之时便已经埋伏等待时机。和亲之事让冲晋疏于防备,待王子淡被杀之事传回到冲晋首领耳中之时,三万精兵迅速出击,杀了对方个出其不意手忙脚乱。其余两万兵马和我又征调去的三万部曲里应外合,三郡已经拿下。”说起此事李延意颇有滋味地品味其中关节趣味,半晌才对左旭道,“左令君,快帮我给李举送一份奏疏,大大恭贺天子大捷之喜!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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