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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输最惨


 “西虹!”梁凨璿见西虹伤了手指,几步上前来将人抓起,唤门外丫鬟道,“来人!”


 门外那丫鬟匆匆而入,猛然撞上梁凨璿黑着脸命令道,“打扫干净。”


 “是。”这小丫鬟不过二月年纪,还远不比二月成熟,见梁凨璿如此可怕,慌乱间也是蹲下身子便用手去捡拾地上那些碎片。


 小二月见了,忙是好心拦阻,“别……”


 “啊!”小二月还是慢了,果不其然,这小丫鬟也划伤了手指。


 梁凨璿会心疼西虹那弹琴的手指,却并不心疼这没见过几次的小丫鬟,听她痛呼,脸反而更黑。小丫鬟手指疼痛,又怕极了,眼里涌出了泪水。


 “出去。”见人哭,梁凨璿更烦,冷着声命令道。


 小丫鬟颤抖了一下,声音也是颤抖,道:“是。”


 小二月隐隐皱起了眉头,在梁凨璿身上发现了又一处与梁允相似的地方。怎么回事?好像他们皇家的儿子都看不惯女儿家哭泣,即使是关心的女子,不是无缘无故的,耐着性子还能哄上几句,眼底里却明白显露出烦躁。


 看那小丫鬟哭着跑走,小二月跟了出来,叫住小丫鬟安抚道:“你莫要哭,别是被你们秦妈妈见了,再责罚于你。房间里不急着打扫,你先去给手指上些药,再取些药来。”


 “是。”小丫鬟还是懂得道理的,听劝擦了擦眼角,匆匆跑走。


 不多时,小丫鬟便先是给西虹送来了伤药。


 小二月亲自在门口等着,接过来,好心不用这小丫鬟再跟进门。


 门内,梁凨璿坐着,西虹站着。瞧瞧西虹膝盖衣衫褶皱,似刚跪过,还有些手足无措。一旁的贤香也猛是冲着小二月打眼色。刚刚不过片刻,这房间内怕是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


 光看贤香眼色小二月可瞧不出那许多,小二月也不去坐,几步走到西虹身边,拉起西虹的手儿,便是帮西虹上药。


 西虹感激又复杂地瞅着小二月,好半天,出口道谢:“多谢……小姐。”前头,小二月给梁凨璿行礼,用的是标准的女儿家姿态,叫西虹瞧了出来。


 小二月冲着西红一笑,俏皮地眨了眨眼。西虹聪慧的,冲着小二月点点头,道意会,不会声张。


 上药也不过是一会儿工夫的事,避不开的,该面对梁凨璿还是要面对。


 此时,西虹已经整理好了自身,面对梁凨璿不再慌乱,但她看着他,眼底里的色彩还是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又哪里是她配做知己?


 不是梁凨璿高不可攀,却是西虹自惭形秽。


 见西虹如此,梁凨璿似有片刻脸上更黑,但终究是耐下性子,叹道:“西虹,切记,在这星月楼内,我只是逍遥公子。”


 “是。”西虹毕恭毕敬地应道,却是没能领会梁凨璿话中另一层意思。


 梁凨璿张了张嘴,又不好明说。


 小二月瞅着,忽然觉着自己并不讨厌这梁凨璿。他是皇子,单是这身份,她便想要避讳。但他跟她所知道的皇子又似乎不太一样。先头,他们自告姓名,他也是直接告诉了她,他的本名。就好像,皮二月是她的名字,梁凨璿是他的名字,本就没有什么不同,理应如此向人说道。


 看模样,西虹从前不知他真正身份。那从前二人相处,是否,梁凨璿从未端过皇子架子,也都是如此平易近人呢?


 小二月回忆到,四皇子梁凨璿,是圣上面前最不受宠的皇子,年纪一到便欲匆匆离京,不过是沾了梁允的光留在了京城里,也得了一处宅邸。他不与任何兄弟走动,离宫后似也甚少再进皇宫。待到梁允登基时,他会为避讳,彻底去到封地,再不归京。


 隐隐地,小二月说不上来多诧异,觉得自己懂得了眼前这名男孩儿。是啊,哪怕他身材高大,也不过才戴冠年纪,看在小二月眼中都还是个孩子。他跟她一样,都不喜欢皇宫那地方。只不过她那理由说出来,怕是叫人笑话她杞人忧天,妄自尊大。而他的理由……


 光凭想象,这片刻间小二月还猜测不出许多细节,只能肯定皇宫是个伤心地,他亟欲逃离。看来,他们两个尚能相处。


 打定了主意,小二月大大方方又至梁凨璿对面坐下,还拍了拍身旁椅子,唤西虹道:“姐姐快也来坐。”


 小二月的举动,叫梁凨璿和西虹都觉诧异,也都有些高兴。


 看出小二月态度转变,有心同他平等结交,梁凨璿的脸色柔和了许多,眼中似带着笑意看了西虹一眼。


 西虹弯了弯腰,却避开了梁凨璿视线,道:“是。”才是过来坐到了小二月身边。许是那一声“姐姐”听了觉得亲切。也许,是她还不敢再靠近梁凨璿。


 贤香可有眼色,立即上前来为三人斟酒。


 这时,梁凨璿忽然道:“你别喝酒。”是对着西虹说的。


 西虹一愣,小二月从旁好心帮劝,“姐姐刚伤了手指,不好饮酒。”


 西虹这才明白过来,心下猛然一暖,忘记了避讳,抬眼看向梁凨璿。发现,他看她的目光从未改变。


 “公子……”西虹不禁唤道,好似从前一般。


 “嗯。”梁凨璿应了一声,仰头饮酒。那眼角的余光似带着感激瞟了小二月一眼。他说不出口的话,有小二月帮劝,西虹总算恢复了从前模样。如若不然……


 接下来,梁凨璿一贯沉默。小二月却自来熟的,拉着西虹说个没完。


 梁凨璿听着,明白过来。


 原来,小二月今日乔装来此,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好奇心作祟。她是来做调查的。


 两年了,她愉快地享受了两年童年该有的无忧无虑,已是重新做好准备再次经商。也就约莫是月前,一次梁凨璿偶在窗边望见,小二月的马车打石榴街过。只要稍一查探,梁凨璿便知,小二月在石榴街那一侧有间铺子,原本是租借了出去。现如今,小二月是打算停租自用。


 小二月问的,西虹一一详答,也是察觉,问道:“小姐家中可是经营绸缎生意?”


 小二月笑道:“正是。”


 西虹已不禁佩服起了小二月。同是女儿家,西虹瞧着小二月身形,轻易看出她年岁尚幼。可是小二月小小年纪,不是贪玩到了这青楼,却是为家中买卖来问。说话间,西虹还觉出,二月年纪虽小,心智可是成熟,更有一双慧眼观人入微。就是不知她可瞧出了……


 西虹偶尔看看梁凨璿,都见梁凨璿目中含笑盯着小二月畅谈生意。几次过后,西虹已心生落寞。他那目光,是她从前不曾见过的。


 这时,小二月忽然问道:“姐姐平日里都是打哪儿买的胭脂水粉?”


 西虹眉目凝蹙了片刻,道:“多是妈妈帮着买来。”


 小二月不知,西虹伤疤事情,很少用胭脂水粉,以为西虹带着面纱是为做装扮,竟要求道:“姐姐可摘下面纱叫我看看?”


 西虹瞬间紧绷了身子,不好开口拒绝,更不愿叫小二月瞧见了……


 “怎的,你那间铺子收回来不打算做绸缎生意,改做胭脂了?”梁凨璿突然出声。


 小二月一愣,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间铺子刚收回来?”


 梁凨璿浅笑道:“皮舍人府下嫡次女皮二月,自幼聪颖,天才傲人,六月能言,七月……你三岁就能讨了那刁钻的梁薛氏欢心,破格入学梅红堂。这本是谁家女儿都求之不得的。你却又忽然在两年前告病退学。你可知,这事儿都闹到了……”梁凨璿话音戛止,冲着皇宫方向斜了斜眼。


 小二月心中叹息,她退学那事儿,梁薛氏不得已告到了圣上面前,好歹也念着师生情谊一场,帮她遮掩了下来。那梁凨璿知道就不奇怪了。


 梁凨璿又继续道:“好一个告病退学。不日你却大张旗鼓地买下了前头那一间商铺,除了钱财受家中资助,凡事亲力亲为……你以为,这事儿几个人不知道?”


 小二月苦笑,她是不遮掩了一些,也没想到自己被人如此关注不是。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可给我说说,两年前你那商铺眼见着修葺完善,怎的突然就打消了经营的念头,租借给了别人?”梁凨璿目光诡谲地闪了闪,立即低垂了羽睫,以做遮掩。


 小二月歪了歪头,诚实道:“是我那时还太年幼天真,或可说是过于自大了,以为跟着姥爷学了几年经商,也不过是通过书信讨教,又能学得许多?只不过是修葺个店面,我以为自己做好了预算的,一顿忙乱下来,却是一再超出。想想日后正式经营……唉,总而言之,不知不觉间我受不住那打击压力,病了一场。爹爹心疼,便是不许我再以幼小年纪学人经商。”


 梁凨璿听后点了点头,道:“你还小,何苦如此难为自己?”几不可查的,那黑瞳再次闪了闪,判定,看来她不知道,或是知道,两年前忽然打消经商主意,该也不是因为梁允。这次那目光闪得就有些欢快。


 忽然,梁凨璿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是站在梁允的茶楼外面。小二月匆忙打里头出来,一不小心撞上了他。那眼里的欢快不过须臾不见,黑瞳越发深邃叫人难辨情感。


 这时,小二月眼睛一瞪,不服道:“什么叫难为自己?你是不是也以为,女儿家就该乖乖恪守妇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相夫教子,出来经商抛头露面,都是穷人家的女儿迫不得已才如此丢人现眼?”


 那一连串好似质问,问得梁凨璿是哑口无言。


 忽然,小二月笑骂:“肤浅!”


 “噗!”梁凨璿破笑出声,听着小二月头头是道继续说着,“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我皮二月不过是下海经商自力更生。俗话说的好,有钱的是大爷。怎么就行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只能隐忍包容?我不过是想自己有了本钱,日后也好自己挑选个合适的龟婿,能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多看旁个女子一眼,要我养他都好。再不济,我自己有事做,也免了整日闲着无事,跟人争风吃醋。自己赚来的钱不用看人脸色,我就是喜欢逛街,逛一次买全了一条街看中啥买啥,又有谁能管我?说我破财难养?那就是嫉妒,我自己有能力赚钱……哈哈,想想都好笑。”


 “哈哈哈。”小二月说着说着兀自大笑,梁凨璿也跟着笑。


 这一笑,梁凨璿笑开了眉眼,就好似千年寒冰化解,露出了那中心一朵仍鲜活雪莲,煞是冰清玉洁遗世独立,便叫人有多么惊艳的好看。


 小二月和西虹都被梁凨璿的笑容惊艳到了,仿佛从未见过男子笑得如此好看,恍惚中都觉得心下一悸。


 西虹心中的悸动一起,便是久久不能平复,心动不已间却又忽觉酸涩苦楚。


 多久了?她与他相识相近,可谓知心近两年。他曾几何时对她如此笑过?更甚者,从前西虹都以为梁凨璿不会笑。他偶尔做出来的笑容,笑意也从不达眼底。只有在讽刺时刻,他眼里才可见一丝贬义笑意。可是现在,刚刚二月小姐说的话很好笑吗?为何就能逗得他笑得如此好看?


 “你笑得真好看。”不同于西虹,小二月更加直率,赞道,“模样本来长的就俊,多笑笑多好。”


 “咳!”梁凨璿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儿家如此直白赞赏,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声被口水呛住,憋得脸上有些泛红。


 “呦呦呦!脸红了?脸红了!”小二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呼不断,指着梁凨璿的脸叫西虹也忙看看。


 别说,他那脸上的潮红虽是被呛的,但模样可像羞涩,叫人见了竟会心中生怜。西虹见了心跳更快,紧跟着也脸上泛红。


 小二月只是略一回头,这下子却猛然看出,西虹虽出身青楼,但分明私心里藏着对梁凨璿纯粹爱慕。


 “真是输给你了。”梁凨璿顺过气来,立即摇头笑道,看向小二月目光里头更含笑意。


 好一个输字。西虹瞬间心痛,不禁皱眉。


 他是自觉输给了她吗?堂堂四皇子,承认输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偏偏,这小丫头出身也可好,还自幼天才,原来来此调查,不是为帮衬家中买卖,而是她自己自立的买卖,怎生的叫人佩服。


 真正输了的是她啊!西虹自惭。比起小二月,她算什么?不过是在这星月楼中能短暂称之为是他的知己。两年的交心,却不如他们初时生涩,明显并不相熟,不过交谈片刻,竟就能引得他发自心底里大笑……


 是她输了,西虹痛苦地闭了闭眼,她输给了她,偏偏此时又不得不承认,她早早就把心输给了他,如此,才是输得最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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