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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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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徽与许亨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自然清楚真正的奢侈到底是何种做派——以珍珠磨粉,捣绫罗为浆,融金银为漆,镶白玉做阶……如此种种,难以道尽。


 这种穷奢极欲,动辄拿糖水洗锅,拿蜡烛当柴烧的人,数量非但不少,反而很多。别的不说,单论上党郡北方的窦开,南方的梁角、梁奎、梁斗三兄弟,都是与皇帝攀比享乐,满天满地洒金银珠宝,砸古董配饰,拿钱不当一回事的德性,就更别说那些传承数百年,平日低调地奢华,一动起手来就吓死人的世家了。与这些人相比,崔琳的种种做派,顶多只能称得上娇生惯养。但旁观是一回事,知道这样一个人要来自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党许氏的子弟,无论嫡庶,皆蒙受庭训,自幼便以简朴为要,绝不奢靡浪费。听闻未来的妻子花钱如流水,许亨心中不悦是必然的,别说将与崔琳成亲的他,就连想到崔琳种种光辉事迹的许徽,也忍不住一再叹息。


 哪怕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桩婚姻是为搅乱政局,在越发激烈,甚至影响到了北地的政治斗争之中,为自家发展谋求几年安稳,所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却无法掩盖心中的怅然。


 “我当亨儿你这段时间闷闷不乐,是心有所属,却碍于自身职责,无法与她在一起,却没想到是这等小事。”正当两兄妹静默无语之时,就见许磐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全无听墙角的愧疚之色,而是异常豪迈地挥了挥手,望着视若己出的侄儿,朗声道:“丈夫立于世间,若连区区妇人都降服不住,谈何建功立业?与其忧心……咳咳,徽儿,三叔不是说你啊!你不算妇人,不不不,你不算区区妇人,等等,也不对……”


 被他这样插科打诨,许亨脸上的忧色消失殆尽,许徽则上前两步,笑吟吟地望着许磐,带了点戏谑地问:“三叔,你成婚之前,是否由于思念佳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否则,您怎会想到阿兄‘心有所属’上头去?”


 许磐闻言,脸色大变,忙不迭摇头:“徽儿,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婉娘听见,我这耳朵就得遭殃啦!”


 “徽儿——”许亨微微拉长音,示意妹妹别说得太过了。


 许磐与夫人林婉感情之好,乃是整个上党乃至北地都出名的,哪怕林婉连着生了四个女儿,又伤了身子,恐再也无法诞育子嗣,许磐也无一丝一毫的怨言。他这般行事,倒让林婉羞愧不已,四处求医问药,希望养好身子,为夫主留下香烟。若许徽这话被林婉听到,又被她当了真……谁知会生出何等风波?


 许徽自知其中分寸,也就不再多说,而是转移话题,问:“若徽儿没记错的话,三叔今日恰逢休沐……”


 “婉娘带着媛儿、姝儿她们去找大嫂,说是要学如何描花样。”许磐摊了摊手,无奈道,“我一个人呆在院中练武,略感无聊,又见今日天气颇好,便来找你们随我一道打猎了!”


 听得“打猎”二字,许徽微微蹙眉,有些不赞同地说:“春季打猎,许会误伤幼兽与怀孕的母兽,未免有伤天和。”


 对于大齐那“坚持打猎,能维持尚武之风”的论调,许徽素来是不赞同的,在她看来,这种行动除却能让一些“收获甚多”的人变得极自以为是之外,就是让人变得更加嗜血。


 她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毕竟世家贵族所谓的打猎,基本上就是圈个地方出来,扔一群动物进去——大部分还都是性格较为温顺,不怎么会伤到人的鹿、狐狸、兔子、獐子等。


 做好这些准备后,家丁部曲们会驱使猎犬,追赶野兽们,将之圈到一个极小的范围。这时候,手持猎弓的贵族子弟们才会出现,哪怕箭术不好也没关系——小范围内,一箭箭慢慢地来射,哪怕箭术再差,总有中的时候,不是么?


 对于这种“打猎”,许徽连看的兴趣都没有,更不会像许多贵女一般,被所谓的“战绩”所欺骗,满脸通红地议论谁比较英武。由于世家流行的,那所谓的“打猎”,给她留下的恶感太深,一听见许磐说要打猎,许徽下意识就找了个理由拒绝。


 许磐不知许徽真正的想法,还以为她如万千女子一般,本性慈悲,怜贫惜弱,便不以为意地摇了摇手,说:“这几年灾荒闹得着实凶猛,略矮且浅一点的山中,别说獐子兔子,就连虎豹豺狼,都被饿得眼睛发绿的流民给生吞活剥了,为安全计,又不好入那深山老林,纵然想打猎,也无甚东西给我来猎。难得去年只是黄河决堤,太原郡不好,咱们上党的收成却还算不错,百姓能活得下去,涌进来的流民也少了,不趁此时好好练练手,万一今年又闹灾……咱们出去转转,别刻意往林子里钻,看见动物就猎上一猎,没有动物就权当踏青了,你们觉得如何?”


 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许徽也不好再拒绝,便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许亨本就因未婚妻子太过骄纵奢侈之事,郁结于心,对许磐的提议,更不会拒绝。议定之后,三人分别回屋换衣服,取骑射用具,又命人牵马过来,再点了随行的部曲,一道出了许氏坞堡。


 时值三月,莺飞草长。


 从许氏坞堡出来的叔侄三人赛了一回马,抒发抑郁的心情后,也没太过赶路的心思,便一道下了马,命随从将之牵着,自己则走在前头,缓缓踱步,就见许多衣衫破旧,却浆洗得颇为干净的百姓在乡间忙碌,或用衣袖擦拭满头的汗水,满怀期待地从小径往长子县方向走去。


 许徽驻足凝视挖掘水渠的百姓片刻,方露出会心的微笑:“虽说灾年之时,也能看见这幅场景,但丰年看见同样一幕,感觉总是不一样。”


 许亨对妹妹的言论极是赞同,便附和道:“收成好,百姓脸上的笑都多一些,哪怕以工代赈的人少了许多,以致修筑城墙、挖掘水渠的速度慢了下来,也令人欣慰不已。”


 “只是,收成再好,咱们上党的土地与收成,到底也有限。”想到临边诸郡荒废的土地,许徽就对那些只懂得压榨百姓的血汗,用以享乐,毫无长远目光的高官们嗤之以鼻。


 那么多的荒地,哪怕只开垦三成,只收取其中一半的粮食,也足以养活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部曲,拥有更强的战力。偏偏这些人只看顾眼前的利益,做出杀鸡取卵的蠢事……也罢,敌人越无能,对他们就越发有利,待占据了那些地方,再分给百姓器具与耕牛,用以屯田也就够了。只是……提到农耕,少不得说说技术,而一提到这个,许徽的神色就有些黯然:“只可惜,哪怕祖父一早就征集了诸多老农,以重利相许,命他们钻研农耕技术,又寻了诸多匠人,让他们改进农具,进展也不是很大。”


 许磐素来比较看得开,没侄儿侄女心思重,闻言便笑道:“凡事要往好处看,只要努力去做,滴水也能穿石,今日研发不出,改进不了,未必将来弄不出来啊!那个什么东西来着?对,高炉,能让咱们用煤弄成的焦炭,而非木炭炼铁炼钢的物件,从阿父在古籍中寻到残破的,仅有一个构思的图纸,到真正实现这一技术,可是用了二十余年的时间!多少次,老道又熟练的匠人都摇头叹息,说是不成,不可能,阿父定是记错了。若非阿父坚持自己不会记错,只是他们没想到最关键的一层,才觉得不可能,又一次次加厚奖赏,努力到最后……还不是成了?还有那个姓段的,怪里怪气的大夫,阿父冒着名声受损的代价,秘密将十恶不赦的罪犯全部送给他,让他用来试验医药。那家伙好些年一无所成,还敢厚着脸皮问阿父继续要钱要人要药材,见他那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得瑟样子,好几次,我都想砸了他的庸医馆,让阿父醒一醒。可如今,人家是什么身份?活死人,肉白骨的大神医,声名传遍整个北地,达官贵人见了他,为请他出馆,也得忍着他的怪脾气,恭恭敬敬喊一声‘段神医’。”


 前一个例子,许亨没意见,可听见许磐提起那位“段神医”,许亨微微抽动嘴角,半晌才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大神医一直窝在长子县,任谁来请也不肯挪动半步,显是极有自知之明,知道一旦离开了咱们的庇护,凭他的脾气,必死无疑。”


 见他们两个都在说神医段赋,许徽也就凑了个趣:“说到这位大神医,我才想到,他好些日子没问祖父要死囚了,也不知近来在倒腾什么。咱们不如凑个巧,去看看他,如何?”


 说罢,许徽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顺便去问问,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一些不安分的下人,‘水土不服’,‘久病不治’,再也无力多管闲事。”(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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