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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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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徽出身世家,自然了解世家内部的情况,野路子看起来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在世家子弟看来,却合情合理到了极点。所以她一听陈十五的描述便明白,这绝对是太原窦氏内部又一次争权夺利行动导致的意外。不仅如此,她甚至能够猜到双方领兵的人是谁——窦开让他的弟弟窦合挂帅,已不是秘密,而能公然不听窦合命令,年纪又足够的,整个太原窦氏,也就那么一位。


 “窦开聪明一世,在儿孙的问题上,却着实糊涂。”苏灿轻摇羽扇,淡定自若地评价,若不看他空荡荡垂下的一只裤脚,倒真有点神仙中人的意味,“若是换做是我,定会选择能力平平的嫡长子窦证辅助窦合。”


 苏灿使惯了阳谋,轻描淡写一语,便是难以抗拒的好计。


 若是将窦诚换做平庸的窦证,为自身摇摇欲坠的继承人之位着想,窦证定会想尽办法拉拢窦合,只有听从,没有反对的份。如此一来,窦合声望足够,又能全力施为,无人与他针锋相对,自然能让军队悉数听从自己的命令。若是胜了,窦证赚足了威望,家宅平安;若败了,自是弟弟与嫡长子不好,想换成属意的儿子,也就少了几分压力。


 许徽心情尚可,闻言就笑了笑,凑趣道:“我们该庆幸窦开偏心,明明寻出一条山路,却派了心高气傲的窦诚来。若他真如先生所说,派窦证与窦合里应外合,猝不及防之下,或许真能拿下九云山道,那才是上党的心腹大患。”


 上党在九云山道的驻军占据高地,俯瞰蜿蜒的山道,除非资深山林人带路,又每每夜间赶路,或能躲过守军视线,但无论如何,行至最后一段路,却是怎么也避不过去的。山道之上的上党守军只需推下滚石檑木,就能让行走在山道之中的人死去大半。正因为如此,欲走中路攻取涅县乃至上党,九云山道非取不可。区别只在于窦开求稳,欲先取山道,大规模运兵,窦诚却太过自负,打算先攻占涅县,再杀回去罢了。


 对于许徽的意见,三人皆没有反对的意思,很显然,在他们的心目中,九云山道与涅县的地位绝对无法相提并论,吃掉主力部队与吃掉先锋部队的分量也完全不同。更何况,许徽与苏灿还有更深一步的考量——若窦诚兵败身死,窦合无论胜败,都无功无过,毕竟窦诚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但若窦诚无事,窦合却败,窦开那些本就对郡守之位蠢蠢欲动的弟弟们,定会借机生事。如此,恰好方便他们进一步的进攻行动,不是么?只是周默到底沉稳些,问:“涅县那边……”


 “攻城历来比守城难,窦诚手上的人也不会太多,能困得住涅县一时,困不住涅县一世。”许徽不紧不慢道,“何况窦诚此人顺风顺水惯了,一旦失利,就会神思不属,脾气暴躁,哪怕有一身真才实学,也难以施展。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一直维持气急败坏的状态,不能让他冷静下来。”


 苏灿闻言,不由哂然:“这容易,攻城之道,无非就那么几样。关松乃是稳当人,难被骗开城门;涅县城内百姓好歹过了万,悉数发动起来,也能守个十天半月;真正需提防的,无非城中大户投敌,与敌方有高明的矿工或精通风水堪舆之术的人,挖通地道罢了。”


 他虽说了两点,但谁都明白,真正需要注意的,便是那些城中大户。这些大户往往修筑了坞堡在外,能防御一时,但哪怕窦诚没抽开身去攻击他们的坞堡,他们也会惴惴不安,左摇右摆。其中出几个被窦诚花言巧语迷惑,妄想得到献城之功的家伙,也非不可能的事情。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自然清楚苏灿话中的意思,许徽轻轻笑了笑,边摇头边道:“这般得罪人的事情,又让我来做!”


 说是得罪人,许徽的声音中却无任何异样,也没多少吃惊的意思。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也不把那些除了占地多一些,在县衙有些许官吏,又下大力气打通关节,很是张扬,称霸一方的大户看在眼中。毕竟对上党许氏来说,这些大户都是拉拢也可,换人也行,完全不足为提,不需要探讨什么条件的存在。当然,适当的度也是必须的,震慑过了头,让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就不那么妙了。


 三人之中,周默是个闷葫芦,能少说话就少说话;比起口舌,许林更愿意完成主君命令,唯有苏灿微笑着应道:“将军若想让我写信,倒也无妨,只不过灿乃一介白丁,关使君接到信,少不得揣摩片刻,若是贻误时机,未免不妙。”


 他此言一出,周默看他的眼光就不同了,许徽心中也有点吃惊。毕竟苏灿难得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说句不好听的,几乎是在直接讨要官职,并许诺愿为许徽背黑锅——而后者……说不是下注,谁相信?


 正因为如此,周默才觉得奇怪。


 对苏灿这位后辈,周默丝毫不敢摆长辈的架子——无论基于苏灿世家的出身,还是他本身的才华。在周默看来,天下大乱对苏灿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这位比他小二十余的存在,定能在自己离去之后,成为上党许氏的第一谋士。在周默,不,在上党核心人士的眼里,苏灿虽无一官半职,却不影响他的地位。对苏灿来说,他只需要稳稳地坐着,时不时提几个意见,就能扶摇直上,鹏程万里,何须下注?许徽哪怕再怎么能干,都逃脱不了先天性别的桎梏,领兵已是许泽特立独行,想与大郎君分庭抗礼却是妄想,再说了,上党许氏嫡系又不似旁的世家一样针锋相对,而是颇为和平,苏灿到底是怎么想的?打下某一派系的烙印,会比保持超然地位,顺理成章地为郎主、府君与大郎君出谋划策好么?


 若说周默只觉得奇怪,许徽就是震惊了,她想拥有自己的力量不假,却没想过苏灿会来投靠——这就像一个寒族地主扯虎皮拉大旗,却有膏粱之姓家族的子弟来投靠一样,完全出乎了她的想象与接受范围。


 会议散了之后,苏灿主动留了下来,许徽见状,沉吟片刻,屏退众人,命阿元等人守在外头,才轻声道:“若阿兄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徽在这里向您陪不是。”


 “你想哪里去了?”苏灿摆了摆手,淡定自若道,“我与许老弟隔三差五就会讨论一番经典,他的性子,我怎能不了解?既然如此,又谈何得罪与否?灿之所以做出如此决定,不过是感念昔日女郎提拔之恩,又恰逢良机罢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笑,慢悠悠地反问:“难不成投效了女郎,灿就失去了未来么?”


 他说得极坦诚,理由也很真实,许徽却不是那么好蒙骗的。只是苏灿的年纪比她的两倍还多,经历的事物也远非她能比拟,加之遭逢大变,谁也不清楚他心性究竟如何,许徽还真有点摸不清苏灿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只得用话糊弄过去,没有明着应下,并在苏灿离开之后,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算什么啊!刚刚被窦诚犯二的举动弄得心情好一点,又碰上了一个神秘兮兮的苏灿……老天是看她过得不顺看得很开心,再让她多一点麻烦吧?


 想到这里,许徽轻叹一声,取过书帛,将自己的意图,比如注意大户,拖延时间之类的,交代得明明白白。可想想发现不对,将手中的书帛烧了,又写了一份简略,满是暗语的。


 写完这份书信,许徽刚要命人唤陈十五来,动作却又顿住。下一刻,她将本来要交到阿元手中的书信给烧了,照着自己第一份写的繁复内容重新写了一遍不说,再几番加工润色,还刻意写得十分谨慎,用笔不见任何潦草与洒脱,唯有满纸沉重意味,这才命人唤了陈十五来。


 听得许徽传唤,陈十五心中正高兴,谁料许徽郑重地打量了他许久,才问:“我现在有一件极为危险,可能会丢了性命的事情让你去做,你可愿意?”还不等陈十五说什么,许徽便道,“若是有个万一,我自不会亏待你的亲人,不仅免去他们二十年的钱粮,也会让你的后人能够读书妻子。”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陈十五心中清楚,被许徽用这样郑重其事的口吻说出来,所谓的“可能”,八成是“一定”。


 他与所有普通人一样,想有远大的前程,金银任挥洒,娇妻美婢殷勤奉承,儿孙环绕膝下。但与儿子的前程,全家的未来相比,自己这点小心思,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战争么,总是要死人的,一条命能换来这么多,值了!


 仗着心中涌起的胆气与豪气,陈十五咽了口唾沫,随即“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任凭将军吩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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