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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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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氏坞堡,南楼,许恽的书房中。


 见许磐推门而入,神色有些憔悴的许恽猛地抬起头,急急地问:“徽儿情况如何?”


 “大夫说是积劳成疾,身体渐渐变得外盈内亏,又遭人刺激,情绪大起大落,急火攻心,才会呕血昏迷过去。”许磐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地将好几位大夫的话复述了一些,尽捡好的,许恽能接受的说,“好在她身体底子不错,若是慢慢修养,一年半载也就恢复过来了,只是在修养的过程中,需得放宽心思,不可思虑过重,更不可再受太多的刺激,免得病情恶化。”


 听见“积劳成疾”四字,许恽第一反应是不可能,随即就不住苦笑。


 怎么会不可能呢?那孩子有多拼命,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小孩子往往没有足够的自制力,不若成人能耐得下性子,稍稍累一点就呵欠连连,说要休息。如此虽有“不够努力”之嫌,却颇好地保证了足够的休息,劳逸结合,身体自然颇为康健,许徽则不然。


 她拥有成年人的思维与心智,克制得住身体的疲乏,又因了解未来,迫切地想要改变,拼命地汲取知识,练习武艺。对她来说,只要强逼着自己熬过犯困的那段时间,就不会再有什么睡意,如此好事,为何不做?哪怕不得不吹灯休息,许徽也会在床上反复想着各种事情,辗转许久方艰难入眠……她实在太过拼命,拼命到,好像在过度透支并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许徽努力至此,休息的时间自然远少过一干同龄人,时间久了,便给人一种“她的精力永远充沛”的感觉,又因为她本身的才华,让人会不知不觉地忽略她的年龄,收起全部的轻视,认真倾听并分析她的每句话,怎会认为她照顾不好自己?


 正因为如此,对她带人星夜兼程,仅仅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从阳翟赶到壶关,随即立刻投入工作的举动,就连身为至亲的许磐,都没察觉出什么不妥。反在事情结束之后,日日与许徽练武,没个休息,回程的路上也没有游山玩水,而是加急赶路,却不知许徽的身体,早就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平氏的不理解与责问,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我没用……”许恽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愧疚与自责,“倘若我这个当爹的有阿兄一半的本事,也无需让徽儿如此……我连看她都不敢去看,就怕她对我诉苦,偏生我又无法处罚月娘,给徽儿一个公道,毕竟在世人眼里,月娘的话才是正确的……”


 见兄长钻了牛角尖,许磐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想了好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话题,便道:“六年前,徽儿落水之时,二嫂伤心不已,破天荒将我大骂了一顿,她那焦急的神态,我至今都记得,可如今……”说到这里,许磐顿了顿,才略带艰涩地说出下半句,“我想,在当时的二嫂心中,自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徽儿,无疑得到了她双倍的爱——连同亨儿那一份。”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也不需要继续说下去,因为许恽已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平氏本就不是什么有远见卓识的明理女子,对她来说,从小就被抱走的许亨与一直养在身边的许懋,若是出了矛盾,她会更偏向谁,已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许恽与许磐甚至能想到那一幕——许亨要责罚许懋,平氏却拦着不允,好说什么“你是兄长,怎能不容着弟弟几分”等等。


 生母不喜长子,偏疼幼子,由此兴风作浪的事情,也不止一桩两桩。往远里说,最有名的自然是武姜、庄公与共叔段母子三人的故事,往近里说,也有大齐武帝之女清平公主偏疼幼子,闹得夫家鸡犬不宁,又卷入政治斗争之中,差点家破人亡的光辉事迹。


 想到这里,许恽勉强挤出几分微笑,口气很是软弱:“阿母当年也最疼爱你一些,此事或许并不会如你所想的那般……”


 “我也不过是说说最坏的可能,并没断言二嫂一定会这样做。”许磐轻叹一声,久久不语。


 一时间,两兄弟坐在光线极好的书房之中,听着窗外的鸟鸣,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许磐耐不住这沉闷的气氛,语气也焦躁了一些:“二哥,无论你怎样偏袒二嫂,我只知道,徽儿姓许,二嫂却姓平。”


 说罢,他抬起头,望着许恽,有些冷淡地说:“听说前些日子,她见了娘家来的人,尤其是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侄女……倘若换做大嫂,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许恽轻轻点头,随即,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他得与妻子好好谈一谈。


 待弟弟走后,许恽推开书房的门,踱过长廊,来到平氏的卧房,就听见了连绵不绝的木鱼声。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许恽依旧无法接受佛教的任何理念,却渐渐学会尊重妻子的信仰。所以,他一直站在卧房门口,直到木鱼声断绝,这才推门而入,挥挥手,让所以的侍女全部退下。


 一见许恽来了,平氏的脸上浮起欣喜之色,却在窥见许恽的态度时,渐渐收敛了笑意,变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轻声唤道:“夫主……”


 “我不去见徽儿,是愧对于她,你不去见徽儿是为什么?”许恽看都没看平氏,淡淡道,“觉得自己将亲生女儿逼得吐血的名声不够好听,非得再加上一个冷漠刻薄,死不悔改的名头?”


 平氏闻言,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半晌才道:“奴……”


 “我不想听你编理由。”许恽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我知你派人去问了大夫,听见徽儿不是被你气病得,就将心放宽了。想到你曾经对她那么的好,再想想你如今的冷漠,月娘……你真令我害怕。”


 说罢,不等平氏分辨什么,许恽抬高了几分声音,神色也冷厉了起来:“亨儿的婚事,连我这个做爹的插不上手,你巴巴地找什么娘家人来?你生了亨儿与徽儿不假,却不代表你能任意干涉他们的人生!还有,你当我不知道么?那个天天被懋儿当做马骑的少女,就是三个月前,想凑到我面前来的奴婢!”


 见平氏恍然大悟,又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许恽冷笑一声,才慢条斯理道:“你方才定是在想,我果然还对她没有忘情吧?告诉你!若非今日闹了这么一出,我记都不会记得这个侍婢是谁!”


 后宅之事,只有男人不想知道的,若要认真去查,什么“秘密”都能被抖出来。是以许恽不过随口问了一句,那个被凌虐的少女是谁,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他震惊之下,派人追查,却发现了更多的,发生在许氏后宅的,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平氏故意派丫鬟在许恽第二个庶女二娘耳边说大娘的夫婿种种不好,二娘告诉了大娘,大娘去闹之后,收获了许恽的斥责与厌恶,知道了自己的夫婿其实很好,并坚定地认为妹妹想抢她这一桩姻缘……


 “心机手段,都没用到正道上。”这是许徽的评价。


 得知平氏耍的种种伎俩,在极度的震怒之后,涌入许恽心头的,便是深深的失望。


 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因为无知而犯错,却无法原谅她出于嫉妒,不仅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还让不懂事的许懋也参与到了这件事情中。所以他轻叹一声,下了最后的通牒:“我原先想着,多留懋儿几年,却未曾想到,你的才智与心性,完全不足以教导我上党许氏的下一代。”


 说到这里,许恽望向天空,沉默良久,方道:“这两年,由我亲自教导懋儿,并赶在素素嫁出去之前,恳求阿父开祠堂,祭族谱,将懋儿过继给大哥!”


 听闻许恽所言,平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凄厉:“夫主——”


 “多年之前做下的保证,拖了这么久,也到了该兑现的时候。”许恽轻轻地,对着自己如是说,这才侧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平氏,“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而是在告知你结果,我许恽许子厚的儿子,有许亨一个,就已足够。”


 听见自己第三个孩子,又要被抱走,从此喊她“二婶”而非“阿母”,平氏“噗通”一声跪下,抱着许恽的腿,一边哀求一边哭泣:“夫主,懋儿是咱们的孩子啊,为何,为何……”


 “我继承了原属于大哥的上党太守之位,怎能让他彻底断了香火,九泉之下,百年之后,坟前荒芜,一丝供奉也无?”见发妻哭的伤心,又想到小儿子要被自己过继出去,许恽也有些不忍。但忆起对兄长许容的承诺,以及钟夫人与平氏巨大的差距,许恽硬着心肠,以冷漠地口吻,无比坚决地说:“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可亨儿,亨儿他……他的身体并……”平氏心急之下,口不择言,却被许恽破天荒冰冷的眼神吓到。


 哪怕知道妻子并无诅咒嫡长子的意思,但许恽之前存了这桩心事,看平氏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懋儿才三岁,她的心就偏成这样,若是待懋儿长大……以亨儿的能力,顶多是伤心,没有被平氏制住的道理,但亨儿的媳妇……哪还有活路?


 想到这里,许恽一拂衣袖,怒道:“在你心中,唯有懋儿是孩子,亨儿与徽儿都不算,对么?所以,你才会说出伤人的话,将徽儿气得吐血,又诅咒亨儿?”


 “不,不,奴没有……”平氏连连摇头,涕泪横流,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奴是为了徽儿好,以她的容貌、家世与才华,哪怕王妃,也是做得的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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