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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捉虫)


 章大人噙笑坐在拔步床旁最近的椅子上, 倾身关心的看着知府大人。=新知府大人面容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也是年少有为的人才。


 只见他双眼紧闭, 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布, 仍抵不住汹涌喷薄的鲜血。大夫一直在旁边守着, 时不时观察着他的伤势。


 屋子外, 还有源源不断的丫鬟,带着前来探望伤势的诸位大人。大人们进门看见章年卿,四目相对,尴尬一笑,各自落座。


 章年卿也没想到这位新知府会来这么一出。他原不过是来慰问一声,哪想一进门便被人邀进内室。一进门发现, 嚯,大家都在。


 这位知府大人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相信他受伤一样,非得让每个来探望他伤势的人, 都看一眼他的伤口。


 章年卿:“......”脑子有毛病。


 不过他也看出几分意思,知府大人摆明是要将这件事从重处理。章年卿目光一沉,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碗半晌, 笑问床上的知府大人:“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审理那位重犯。”


 “啊,啊...”知府大人立即激动起来, 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白色绷带被血浸染的更厉害。大夫赶紧开箱换药,整个过程都没有让屋子里的人避开。甚至还刻意让出地方,让大家看他包扎的过程。


 许多大人忍着恶心转过头,甚至还有让丫鬟去开窗的。


 大夫还在一旁解释, 说知府大人喉咙几乎被人割断,一个字也说不出。能活下来纯属侥幸。


 “是吗。”章年卿倾身,仔细观察了下伤口。确如大夫所言,割得很深,不留一点情面。不过他心下奇怪,如果是刺杀的话,通常应该冲着腹部、胸口捅去。为什么陈伏会去割脖子?不合情理啊。


 有人拉章年卿,给他使眼色:“章大人别看了,多恶心。”


 章年卿笑笑,不动声色道:“习惯了。”


 这时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章年卿以前是在刑部任事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人群中有个声音道:“知府大人重伤至此,不如劳章大人代审此案。章大人曾任事刑部,肯定会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话音一落,四下纷纷恭维,都说章年卿合适。


 章年卿笑而不语,坐在原位,不答应也不拒绝。


 大家说的群情高涨,越说越觉得章年卿合适。几乎当场拍板定案,就让章年卿管了这件事了。


 幸好还有人维持理智,问了当事人的意愿。躺在床上的新知府大人,眼睁睁看着大家三言两语,敲锤定音。苦于什么也说不出口,啊啊呃呃两声,却被大家集体默认为乐见其成。


 章年卿百般推辞,最终‘勉为其难’接下此案。他面色淡淡,目光慵懒含笑。一字一顿:“知府大人放心,我定会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新知府心里一颤,只觉章年卿的目光里有他说不出来的东西...威胁?


 他瞳孔一缩,嗯嗯啊啊的叫喊着。一群人簇拥上来,你一眼我一语的安慰他。“知府大人莫担心,章大人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黑阎王。”“知府大人好好休养,一切就交给章大人了。”


 新知府不断摇头,挣扎的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旁边有人笑道:“哪里是麻烦呢。知府大人且安心。章大人为人我们都有目共睹,区区小事知府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促狭的撞撞章年卿,挤眉弄眼的:“章大人,你说是吧?”


 章年卿含笑称是。


 从新知府处出来,章年卿径直去了大牢,提审陈伏。


 陈伏形容狼狈,油头污面,衣服破烂不堪。偶尔抬头,还能看清他脸上嘴角的乌紫。章年卿一想就明白了,挥退狱卒,他一屁股坐在乱草堆,和陈伏并肩挨着。


 大牢里乌烟瘴气,偶尔透进来的阳光,能清晰的看清灰尘在里面浮沉。章年卿揪出一根干草,缠在食指上,一小节一小节的扯断。


 半晌无话,陈伏看了章年卿一眼,好笑道:“章大人。”


 “现在还笑的出来?”章年卿瞥他一眼。


 “怎么,将死之人就不能笑了。”


 章年卿不予置否,他问:“就这么死了,都不想问问你想杀的人怎么样了。”


 陈伏出乎意料道:“没死就好。”


 “恩?”


 陈伏沉默半晌,挤出一句话,“...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语气充满怨恨。


 章年卿扔掉手里最后一截干草,拍拍手。“这么说你们是旧识了。”顿了顿他问:“宿仇?”


 陈伏不答。


 章年卿叹气,望着高墙上狭小的窗户,他比了比大小,撞着陈伏胳膊问:“你看这像不像贡院里的号房。”陈伏下意识顺着他圈的那方天地了看了一眼,站起来将恭桶提到两人身后一步远的地方,道:“这样更像。”


 章年卿笑,比着身前的空地:“这里还差一张桌子...”话未说完。


 陈伏捂着脸哭了,泪水从指缝溢出,从抽咽慢慢变成嚎啕大哭。他蜷在地上,揪着胸前的一片衣领,痛心疾首。仿佛连呼吸都被变成奢侈。


 章年卿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哭。


 狱卒听到动静,闻讯赶过来。吃惊的看着地上的陈伏,再望向章年卿的眼神就变成满满的佩服。“章大人就是厉害,他押来这么久了,什么严刑逼供都使过了,就是不管用。”


 陈伏,臣服。然而这却是个硬骨头,谁都啃不下。不管用什么酷刑,他连哼都不哼一声。


 章年卿两眼微红,对身后冷冷道:“滚!”


 “啊,章大人...”


 “滚!!”章年卿咆哮道。


 两个狱卒连滚带爬离开。


 良久,陈伏抬起头,用才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他惨然一笑,唤道:“章大人。”


 “七年...不过七年而已。”章年卿摇摇头,痛惜道:“陈伏,我瞧不起你。”章年卿怒目瞪着他,揪着他衣领咆哮:“有什么生死大坎跨不过去的,值得你寻死觅活。姓陈的,我只问一次,就一次。你和泉州这位新知府什么恩怨。告诉我,你没报完的仇的我章年卿替你报。不告诉我,那从今日起,我章天德就是主审此案的主审官。你听明白没有?”


 陈伏不可思议的望着章年卿,两人都是文人。怎么可能听不出名字里那点小九九。章年卿,连名带姓,赔的是身家性命,赌天发誓做保证。章天德,是字是号,是章大人,是主审官,就是不再是他陈伏的兄弟。从此割袍断义,两人再无瓜葛。


 陈伏眼中泛泪,他嗤笑:“章年卿,你也是个徇私枉法的无耻之徒。”


 噗,话一出。章年卿却笑了,眼角带泪,他失笑的看着陈伏,摇摇头,刚想说什么。鼻子一酸,眼泪砸了一地。他低笑:“陈伏,你是我兄弟,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打住。”陈伏阻止他道,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依稀有几分当年的样子。风光霁月,儒雅俊秀,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陈伏长着一副天生的贵人相,与其贫苦的家庭格格不入。


 当年就是因为这幅相貌,他才从小被算命先生断定,以后是做大官的命。


 陈母对这句话深信不疑,竭尽一个贫苦家庭能付出的所有努力,供陈伏读书。直到病危濒死的之际,还不忘拉着陈伏兄嫂的手,苦苦哀求,一定要把陈伏供出来。


 于一个贫苦家庭而言,供一个官老爷出来,不亚于一个无底洞。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考上,谁知道要花多少钱才是个头。


 陈伏兄嫂实在是个好人,他们无怨无悔。省吃俭用,勤劳肯干。把省出来的钱全部给陈伏交束脩,两夫妻自己在家吃糠咽菜,把省出来的鸡蛋、白面全部留给陈伏。


 陈伏吃得好,养得好。平日连农活也不做,越发像个贵人,人人见人人夸。他无疑是靖安这个小乡村里最耀眼的存在。


 所以后来陈伏才那么大手笔的护私田,他考上举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让兄嫂过上好日子,想让兄嫂在乡亲们面前扬眉吐气。但凡托兄嫂人情,来找陈伏把田地记在名下的,陈伏都一一答应。


 每次他点头说好的时候,嫂嫂小心翼翼的脸上,总是绽放出一种别样的神采,连连哎声,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嫂嫂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家里缺钱的时候,谁谁又帮了他们家,现在也是报恩云云。


 陈伏心疼不已,嫂嫂在外面低声下气惯了,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这让他很不是滋味。


 陈伏考上举人,乡镇上的员外老爷都看见他的前途了。开始不竭余力的资助他,他的兄嫂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可好景不长,陈伏大面积护私田那年,正逢靖安遭灾,县老爷收不上秋粮,气的来找陈伏算账。


 幸亏那时陈伏算半个官身,也没遭什么大罪。回来后,又怕自己上京赶考时,县老爷为难兄嫂。届时天高皇帝远,他想帮兄嫂的帮不着。索性带着兄嫂一块去京里,却没想到就此酿成大错。


 这些章年卿都知道,他还记得陈伏再客栈时都不安宁。忽的,他想起什么,道:“后来呢,后来怎么了。对了,我记得你当时不是说,你在红庙街租的房子,还是那个县令侄子的?”


 陈伏惨笑道:“当年的县令侄子,就是今天的泉州新任知府。”他一拳砸在墙上,鲜血四溅。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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