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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捉虫)


 韦九孝死后, 刘俞仁显得异常安静。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乖巧’不少。冯俏那日见过刘俞仁后, 没过多久, 便听章年卿说,刘俞仁不跟皇上别着性子了。


 冯俏正铺着被子,闻言一愣,“他放弃了?”


 章年卿举棋难定,正踌躇着。章鹿佑见父亲面露难色,微不可见的松口气。父子二人在主屋下棋,隔着一扇屏风,是冯俏悉悉索索安排琐事的声音。章鹿佑正如今大了,正尴尬着, 母亲便帮他解了困。


 章年卿瞥儿子一眼, 道:“放弃与否。我不敢言, 不过陈伏先生对他评价颇高。你想不想听?”因儿子在身边, 没有直呼俏俏。


 冯俏掀帘出去,见儿子伸长脖子,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笑了笑,招呼人替父子二人斟茶,道:“陈先生也知道这事?”她还以为陈伏在泉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谋挣钱大业呢。


 章年卿道:“陈伏说, 刘俞仁乃翻山越岭之人, 其父便曾趟山渡河...”顿, 淡淡道:“儿子又怎么敢小觑。”


 章鹿佑的棋路刁钻, 喜下小尖,小尖无恶手,看似寻常温和,坚实稳重。可步数一长,便成搜根之势,大开大合的压着章年卿,诡谲的很。


 章年卿不想在儿子面前输的太难看,临晚饭也不放他走。哪想到自己输的更难看了。借着说话的功夫,他也想不出破局之棋。


 冯俏和章年卿夫妻多年,哪看不出丈夫此时的迫窘。伸手翻了翻儿子的衣领,“这怎么都绽线了,还好在内领里。”章鹿佑侧着脖子,配合着母亲。——他的确没注意这些小事。


 嗒。章年卿落子,正镇章鹿佑腹中,扼断连络,一下子落为孤军之势。


 章鹿佑棋艺很好,一眼扫过,便看清局势。十步之内他是不能翻身了,望了眼渐沉的夜色,若时日尚早,他二十七步内许能扭转局势。可,望眼母亲温婉秀美的脸庞,起身道:“孩儿输了。父亲棋艺高明,孩儿还是差点火候。”


 章年卿淡淡‘恩’一声,“晚上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读书。”


 “是。”章鹿佑行礼告退。


 儿子走后,章年卿还在盯着棋盘看。观棋如观人,行云有这样的大局观,他不信行云会是个碌碌无为之辈,俏俏是被困在内宅了。可行云是男儿身,无拘无束。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行云,怎么就那么不喜功名。


 冯俏拨着微凉的浮茶沫儿,这父子二人,都太要强了。天德哥不愿输给儿子,嫌没有父威。阿丘也不愿输给父亲,正倔着,骨子里憋着一股劲,要打倒他巍峨高山似的父亲,分明一盘闲棋,硬生生让两人下的杀气腾腾。


 万幸棋艺她还略通一二,否则让这父子二人这么顶牛下去。今晚还睡不睡了。


 冯俏拉着章年卿去洗漱,章年卿脑子里转的还是棋盘。冯俏抱着他的腰解束带,胳膊有些拢不住,心知章年卿又胖了。男人年近四十,都开始发福。冯俏隐隐记得,冯承辉也是四十大关后,看起来‘福气满满’的。


 章年卿察觉冯俏抱的久了,握住她的手背,“怎么了?”


 冯俏笑道:“如今大局已定,天德哥百事无忧,身子也跟着福了。”


 章年卿一摸腰身,哈哈大笑起来。扼着她的一双手腕,左手单攥着,右手刮她嫩颊,调笑道:“听你话音儿,这是嫌弃上我了。”


 冯俏笑道:“你不嫌弃我都是好的。”


 章年卿幽幽的盯着她,问道:“行云的棋是你教的吧。”


 冯俏没拿乔,大方承认:“点拨过两句。”


 章年卿喟然道:“到底是我忙于朝政吗,疏散棋艺了。”


 冯俏眼波一转,试探道:“疏散不疏散我不清楚。不过这下棋通气都是一体的,我有几句话你想不想听。”


 章年卿热帕子抹过脸,正擦着手,闻言看着冯俏,“我近来又有什么事做的出格了?”


 冯俏抿唇道:“我看天德哥不是棋艺疏散了,是心气儿窄了。”


 章年卿笑骂道:“你隔段日子不数落我,心里就不舒服。”话音未落,拿着自己的帕子替冯俏擦过手脸,夹着人坐到外间,面前依旧是那副棋。沉吟道:“你倒说说,哪里心气窄了。”


 冯俏被人像个孩子一样窝在怀里,一肚子话儿也窝在肚子里,说不出来。章年卿催着问不出来,撒娇般亲着耳根细问。冯俏耳畔细痒,只得求饶。伸手比了比章年卿眼睛,指指天,“天德哥的眼睛在这。得失胜负,看得准呢。”


 冯俏不紧不慢道:“十五岁的章天德赢的了章行云。三十六岁的章天德,只能输给儿子。”她轻声道:“年轻时人眼睛的看的东西,和长大后不一样。”


 章年卿品了品这句话,淡笑道:“阿萱是说,我的眼睛里现在只有胜负?”


 “不对。”冯俏捉着他的大掌,细细描绘他掌心里的纹路,道:“棋局落定不也看的是胜负。我是觉得,阿丘涉世未深,布局大而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坚定,不疾不徐。人又年少热血,被压的狠了,又能崛起攻势。”


 章年卿听的入神,冯俏挪了个舒服的位子,继续道:“天德哥单刀直入,布局行路都是杀气,稍有不慎便是陷阱重重。一涡一涡的转机,都是留给自己的生路。天德哥陷阱太多了,后手也太多了。行棋难免瞻前顾后,熬神熬脑却不落得好。”


 说白了,章鹿佑像少年的章年卿,而章年卿却像当年的章芮樊。


 章年卿一怔,看着冯俏,冰雪天儿的姑娘,动静玲珑,都有机锋。心头一热,低头落下一吻。这哪里是说他的棋,分明是说他的人。


 冯俏一时不妨,一别脸,吻在鼻尖上。章年卿唇微下挪,冯俏主动凑过去,两人深深接个长吻。良久,章年卿摸摸唇,道:“湿乎乎的。”冯俏赶紧拿帕子给他擦擦,章年卿按住手帕,抱着冯俏回到床上。


 到了床上,章年卿还不忘打趣,“日日盯着明稚圆滚了,也看着我也嫌‘福’。”哼笑一声,含糊道:“...怎么抱得动你。”


 冯俏嘟囔道:“我哪里那么沉。”


 章年卿嘶哑道:“冯先生说,国孝后,让你我再生个孩子呢。”


 冯俏一愣,从他胸膛里抬起头来,“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章年卿胸膛低笑,“难不成你以为冯先生和师母好端端过来,就是为了训斥行云学问?”他贴着冯俏脸,道:“师母还惦记着我许他的那个孩子。以前朝堂上乱,冯先生不敢提,如今世道安稳了...”


 冯俏怔怔的,章年卿指腹摩挲着她的眉眼,见她当真了,哈哈大笑的:“傻姑娘,还当真了。”冯先生哪会催他这种事。


 孔丹依更是内宅打滚的人精,如今冯俏儿女双全,冯俏是她的亲女儿。生不生她都不会点章年卿这个窍,如今章家炙手可热。别说明稚和鹿佑的亲事多少双眼睛盯着,章年卿的内宅,还落着眼睛呢。


 冯俏抬起头问,“爹娘来是为什么啊?”


 章年卿沉吟片刻,道:“冯先生想安排朝臣举荐我做首辅。”


 如今文武百官和朝臣变动不大,连开泰帝的内阁成员大原样保存了下来。也不怪外人说开泰朝和承治朝是和平过渡。


 冯俏点头道:“我记得,朝堂乱之前,你的首辅之位几乎都敲锤定音了。”


 章年卿点点头,麻木道:“习惯了,这么多年我都是在门槛前摔跤,世事所运。差一步就是差的远,没有什么几乎、差一点。”


 冯俏不服气道:“可本来就是你该得的啊。”


 章年卿瞥她头顶一眼,隐隐笑意:“你怎么和冯先生一个样子。”没有反驳冯俏的话,野心隐现。


 冯俏抱着章年卿臂膀,靠在他怀里,不知说什么好。章年卿一直和冯承辉亲近,更胜过章芮樊。很多时候,他不愿借章家的势,却不介意冯承辉给他的帮助。


 比起章芮樊,章年卿和冯承辉更像父子。


 大雪初融,承治元年的春天终于破冰还暖。开泰末年的残雪终于消失殆尽。


 承治元年,七月十五,夏。


 章年卿受诏统领内阁,成为名副其实的首辅。


 据闻,当时次辅呼声最高的刘俞仁,一直含笑而立,不曾有过什么恶劣的手段。坊间风评很好,刘俞仁当年‘小孟尝’的雅号,又被人翻出来夸赞。


 承治帝自觉亏欠,对刘俞仁扬名一事,并未下旨呵斥。


 章年卿是九月初九的生辰,除却少年时,借父亲的光办的那一场盛大的宴辰。章年卿在初登首辅之位后,迎来人生第二个盛大寿辰。


 坊间习俗,大寿不过七不过八。故而章年卿在三十七岁生辰之际,过的是三十九大寿。过寿讲究凑九满十,章年卿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挡不住底下人要祝寿。只能过九,不能过十。


 饶是有孔丹依提点,冯俏操持这个寿宴,也倍觉吃力。来的人实在太多了,车马都停不下。章年卿只请客不收礼,也挡不住送雅墨的。糊着名画名帖,充自己笔墨让章年卿品鉴。


 冯俏都不用往章年卿处送,扫一眼就知道哪副该留,哪副不该留。


 章年卿给冯俏竖的挡箭牌是陈伏先生。这么多年过去了,章年卿终于给陈伏挪位了。


 陈伏安顿好陈丹姿,将陈丹姿嫁给自己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说是扬州秀才出身。扬州是科举大省,名额份例少。秀才郁郁不得志,索性到邻省,投了个师爷当。


 却不知怎么的,被陈伏挖出来。在身边放了好几年,看清人品,摸清家世底细。才配给陈丹姿,并将泉州事物一应交给陈丹姿夫妇打理。


 安顿好一切,陈伏给章年卿写了一封信。冯俏也不大清楚写了什么,只知道没过多久,陈伏便被调到京城。府里上下,依旧尊称他为陈伏先生。


 劳累一天后,冯俏早早睡下。章年卿回来的时候,冯俏正睡的香甜,轻轻打着鼾。丫鬟说夫人晚上都没用什么,只喝了一碗粥,喝到一半,便抱着盅打盹。她们看的心疼,便服侍冯俏睡下了。


 章年卿微怒,想问陈伏干什么去了。见屋内都是刚梳头的小丫鬟,又咽下责怪。脱鞋靠在床边睡下了。


 晚上没吃,冯俏睡到半夜醒了。肚子饿的咕咕叫,眼皮子还没挣,便听章年卿道:“醒了?小炉子上温着饺子和甜粥,起来吃点再睡。”


 不待冯俏说什么,章年卿已经拿起大迎枕给她垫到身后。冯俏只好坐起来擦手擦脸,漱过口后,端着精致的小碟子,吃饺子。


 边吃还要边听章年卿数落。


 章年卿道:“我把陈伏丢给你,你还不好意思用?内宅你管着,礼房你也要分只眼睛盯着,不嫌劳神。”他显得怨念很深。


 冯俏呛了口,忙喝了口水道:“陈先生是个人才,怎么能埋没到礼房。何况,能钻营进来送你东西的,都是稀世珍品。陈先生谋略有才,却难掌眼。我若不盯着,难不成让你黑阎王变铁阎王,成了不近人情之人吗?”


 章年卿过寿不收礼,是俭朴。


 可他是文臣,若连底下鉴赏的文墨也拒之门外,就有些假清高了。冯俏是沾着文墨长大的,爱惜羽毛,更爱惜章年卿的名声。


 想借着送笔墨的名声,鱼龙混杂,她这一关就过不了。


 章年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半晌道:“赶明儿我把门房班子组起来,你以后也落得清净。”吻了吻她额头,“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内宅我不管。外宅这边,以后交给陈伏。”


 冯俏道:“会不会太委屈陈先生了?”


 章年卿平平道:“不委屈。他的翅膀硬,扇起来风浪大。旁人受不了,地方小有小的好,先收收翅膀,以后才好放出去。”


 冯俏好奇道:“陈先生又做了什么事?”


 章年卿顿了顿,道:“不提也罢。”


 “那就不说了。”冯俏夹了个饺子给他,“你也吃点。”章年卿顺从的张口。


 两人用过膳,肚子里积食,都有些睡不着。


 章年卿握着她的手,拉过来放在他的胸口。胸膛一起一伏,灼热的胸口贴着块白嫩的香玉,他望着传给你,黑漆漆的夜里,声若游魂:“有段时间我都不敢睡觉。”


 “不睡觉做什么啊。”冯俏好奇道。


 “怕。”章年卿吐出一个字,转头望着她,冯俏双眸若盈盈秋水,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亲昵而仰慕。章年卿伸出手在她眉心处按了按,“傻丫头。”


 冯俏不高兴的拍下他的手:“你才傻呢。我比你聪明多了。”


 章年卿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叹气道:“我刚中状元那会,睡了一觉,皇上驾崩了。过了一夜,又睡了一觉。父亲举家离开京城,只留我一个人。”


 “那只是巧合。”


 “是巧合。但是我还是会怕。”


 冯俏哧哧笑了,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也用指尖去摸他的眉宇间,“你怎么像个小孩子。”章年卿捉着她的手咬了一口,“也就你敢这么说我。”


 是啊,也就她敢这么说他。


 大魏王朝里,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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