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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条件

晚饭时分,正房从屋里到院里都灯火通明,丫鬟仆妇们来往穿梭不绝,大厨房里更是煎炒烹炸好似过年一般。


 宜生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这次她没有带七月,而是留下稳重的红绡看着七月,自己只带了绿袖来。跟正房热闹的景象相比,她这样只带一个丫头的,竟然显出几分冷清来。


 正看着,翠缕便到了跟前,脸上笑地谄媚,“少夫人,怎么不进去?夫人正等着您说话呢。”


 绿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翠缕这么谄媚呢。不,准确地说,是第一次对少夫人这么谄媚。


 宜生已经抬脚进了谭氏所在的屋子。


 绿袖顾不上多想,赶忙跟了上去。


 到得门口,绿袖却被拦住,“夫人只让少夫人进去。”翠缕的下巴抬的高高的,像只打鸣的公鸡。


 绿袖瞪了眼正要说什么,宜生摆摆手制止,一掀帘子,径自进了内室。翠缕跟着进去,绿袖跺跺脚,还是留在了外面。


 屋里的人有点少。


 谭氏,外加沈承宣,别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可不符合谭氏的做派。往常每次见儿媳,谭氏可都是被左右拥簇着的,众星捧月,她就是被捧着的那轮月。


 “宜生。”沈承宣先开了口,声音里有一丝讨好,“你别生气,今日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若是我知道,万万不会让她就这么闹上门来。”


 谭氏抬起手,示意沈承宣别再说话,她努力放柔了脸色,“今日都是我的不对。”


 宜生对沈承宣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却看了谭氏一眼。


 谭氏有些不自在——自然是不自在的,向人服软认错,且还是向自己的儿媳,这对她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事儿了。


 然而,想到书房里沈问知说的那些话,谭氏还是柔声说道:“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都是伯府的血脉,今后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齐心协力才是正道。不管是谁,一出了这个府,人家看的都是伯府的脸面,伯府不好看,府里的人谁又能好看?”


 “娘,”宜生打断了谭氏,“您有话直说,说多了,我听不懂。”


 谭氏只觉胸口一闷,几乎控制不住脸色,但看了看身旁的沈承宣,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过,竭力放柔的脸色却是消失了。


 她硬邦邦地道:“过些天就是七月整十岁的生辰,我的意思是请些京里交好的夫人小姐,好好为七月过个生日。”


 “这不好吧,七月人小,以往也没做过生日,再说又是中元节,日子不好,还是不要兴师动众了。”宜生敛眉低首。


 谭氏几乎气了个仰倒。


 这话听着很熟悉,因为这本就是谭氏以往的说辞。


 但想到有所求,谭氏还是按下怒气,甚至还扬起了笑。


 “以往是以往,”她语重心长地道,“如今可不同的,如今,七月都十岁了。”


 宜生静静地看着她。


 “十岁也不是孩子了。”谭氏悠悠地道,“十岁啊,都可以寻摸婚事了,何况七月这孩子又是那么个情况,更该早点——”


 “砰!”


 “啊!”


 翠缕递到宜生手中的茶盏砰然落地,碎瓷和茶水瞬间在地面绽开,翠缕的惊叫声和茶盏落地声同时响起。


 “翠缕姑娘在娘跟前那么久,怎么还毛手毛脚的呢?”宜生拿帕子擦了擦溅到身上的几滴茶水,淡淡地道。


 翠缕瞪大眼睛,“我——”


 “翠缕!”谭氏的呵斥声打断了翠缕,“还不下去!没我吩咐不准进来,没眼色的东西!”


 翠缕不敢置信地看向谭氏,却只看到谭氏阴沉沉的脸,无奈,只好委委屈屈地退下。


 屋内只剩下三人,母子,夫妻,婆媳,世间再亲近不过的关系,气氛却僵滞冷硬如斯。


 不过,没了外人,连最后一丝掩饰也不必掩饰了。


 谭氏索性也敞开了,“做生日不过是幌子,你也该知道,府上多了个姑娘,外面都好奇着呢。总得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过个明路,素素本就是宣儿的侍妾,这没什么好说的,还有,她是十一年前跟孙大人去的岭南,青叶如今也是十一岁,而不是……十三岁。”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蓦地小了许多,沈承宣也不自在地将脸扭向了一边。


 谭氏接着又道,“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伯府的知交们见见青叶。当然,七月也的确该寻摸人家了,不然她那情况——”


 “娘。”宜生打断了谭氏。


 “您说的,我都明白。”她轻笑着,但那笑却是讽刺的,“您的意思,不就是说要借着七月的生日,好把秦姨娘的来历给圆上,顺便再让青叶在众人面前露露面么?”


 谭氏只觉得那笑笑地她极不舒服,但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宜生却摇头,直视谭氏的眼睛:“可是,我为什么要同意?”


 谭氏当即就要发怒。


 “娘,您先别急。”宜生又道,止住了谭氏的动作,“一荣俱荣的道理我自然明白,我当然也想伯府好,但是,我有个条件。”


 她看着谭氏,又看向沈承宣,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道:


 “七月的婚事,只能由我做主,其余任何人,”她又重复了一遍,“任何人,不得干涉。”


 沈承宣先皱起了眉,“宜生,七月情形特殊——”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宜生道,又看向谭氏,脸上笑盈盈地,“娘,今日公公又去打探袭爵的事儿了吧?这时候,可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沈承宣皱眉:“宜生,你什么意思?”那话听着像是威胁,可是,他有点儿不敢置信。


 宜生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谭氏。


 虽然没特意打听,但府里人都知道,这些日子沈问知为了袭爵的事儿跑的很勤,谭氏甚至还去几个庙里烧香拜佛,祈求沈承宣顺利袭爵。


 如今,爵位是谭氏三人最为放在心上的,祈求了那么多年的事,丝毫不容人破坏。


 恐怕,这也是谭氏之所以接纳秦素素的一个重要原因。


 伯府当然可以不认秦素素,不认沈青叶,一口咬定两人是胡乱攀扯,但是,秦素素先发制人,先在大门口闹开,让无数路人看到了沈青叶那酷似沈承宣的脸,即便伯府再怎么否认,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伯府可以把秦素素打出去,但除非当场弄死她,不然,万一她乱说话呢?万一她把真相抖落出来呢?已经渴求了二十几年爵位的三人,绝对不会容许这时候出任何岔子。


 所以谭氏只得演戏,只得接纳秦素素,只为了暂时堵住秦素素的嘴。


 而现在,谭氏还得堵住宜生的嘴。


 谭氏眯起了眼,“好,我答应你。七月的婚事你做主,其余人不得插手。”


 宜生笑,不过那笑却未达眼底。


 ***


 门外丫鬟说人已经来齐,询问谭氏是否开饭。谭氏吩咐了开饭,便由沈承宣扶着,看也没看宜生一眼,率先走出了内室。


 人果然已经来齐了。


 除了东府这一支,还有西府的人也全来了,二爷沈问章,二夫人聂氏,西府的大少爷沈承武,大少夫人李氏,小少爷沈承斌,以及沈承武的几个庶子庶女,光是西府的人,便满满当当挤了满屋子。


 相比之下,东府倒还显得人少了一些。此时在外间坐着的,除了威远伯沈问知,以及沈琼霜沈文密和沈文定外,就是威远伯府的老夫人王氏。


 如今伯府管家的是谭氏,但谭氏却不是辈分最高的。


 谭氏上面,还有个王氏。


 王氏是老威远伯沈振英的原配夫人,原本不过一乡野妇人,与当时还叫沈大石的沈振英成婚没多久,沈振英便上了战场,之后十几年无音信。十八年后,王氏带着已经十七岁的沈问知上京寻夫,才发现沈大石变成了沈振英,飞黄腾达成了烜赫一时的威远伯不说,身边还又有了娇妻美妾。


 据说,沈振英是听了以讹传讹的消息,以为王氏已死,所以才另娶新妻。


 王氏找上门时,新妻子才刚娶了一天——王氏正是听人谈论起威远伯的婚事,又发现此威远伯原来就是自己的丈夫沈大石。可娶了一天也是娶,总不能把人新娘子退回去,于是,沈振英奏请皇帝,开权贵先例,将原配王氏与新妻齐氏列为平妻,先皇御笔亲许。


 于是,威远伯府变成了满京城大户人家里唯一一户有平妻的人家。


 于是沈振英膝下三子虽然皆出自不同的母亲,但王氏所出的沈问知,和齐氏所出的三子沈问秋却都是嫡子,唯有二子沈问章,是沈振英在刚开始打仗那几年纳的妾所生,所以是庶子。


 当年沈问知成功袭爵也是经过了一番角力的,不过如今早已尘埃落定,更何况,老一辈的沈振英、齐氏,和沈问章的生母皆已作古,只有王氏还健在,因此那些往事也就没有多少人提起了。


 今日,除了已经死去的,以及在外经商的三爷沈问秋,整个威远伯府的主子们来的是齐齐整整,一个不落。


 为了什么,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安静的小身影上。


 ——沈青叶。


 沈青叶正一脸乖巧地偎在谭氏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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