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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六章 你的心容得下帝王吗?


 “首领,太子来接人了。”


 楚不留的声音在密室门外响起,夹着一丝回音。


 “看来皇上和太子是达成了共识,你该走了。”卢智出声唤醒还在沉思中的遗玉,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大哥...你和我一起走吧,”遗玉拉着卢智的衣袖,目光有些哀求,十年的囚禁,这阴冷潮湿的地下,她不想卢智再多待一天。


 卢智拉了她起来,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卢智是说一不二的人,既然铁了心思要带她去红庄,就不会提前离开,遗玉无奈地被他半拥着推到了木门外,楚不留正提着灯笼等候在外。


 “小玉,三天后,大哥在城南等你。”


 卢智抬手正了正遗玉头顶上的朱钗,就负手站在门内,一步都不逾越,目送着楚不留将频频回头,欲言又止的遗玉拉上了楼梯,消失在最后一层台阶上。


 不多久,楚不留便折返回来,看见卢智还站在门边不动,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沉重的锁链,毫不费力地在手中甩动。


 “假使太子晓得,他想方设法将人送到你这里,让你们兄妹提早相见,你却要拐跑他的人,不知会不会后悔。”


 “谁知道呢,”卢智转身走进阴暗的内室,声音幽幽地在地下回荡:


 “也许后悔的人是我。”


 ***


 天亮之前最黑的一刻,一小队禁卫守在小巷之外,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李泰披着一件鸦青色的裘绒站在巷口,注视着漆黑的小巷深处,在看到巷中晃动的火光后,毫不迟疑地大步走上前去。


 遗玉低着头看路,听见脚步声,迟钝地抬起头,借着灯笼的光照看清楚停在几步之外的高大男子,面容愁容一扫,抽出被人搀扶的手臂,快几步迎了上去,刚伸出手,就被他拥住,男人的怀抱温暖又宽阔,她紧紧搂了他一下,嘴里的哈气在他胸前升起白雾,仰头道:


 “你没事吧?”


 “嗯。”李泰捂了捂她凉冰冰的耳朵,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小雨点呢?”


 小家伙白天玩的太欢,进了宫就犯起困,宴会太吵闹,遗玉就让平彤平卉带她回了东宫睡觉,是以避过今晚两仪殿这一场风波。


 “在将军府。”


 遗玉放了心,小雨点有卢氏照看,睡醒了也不会哭闹。


 李泰环着遗玉上了车,在禁卫的护送下,马车调头。


 车上,李泰将大腹便便的遗玉圈在膝上,从背后将她两手包裹在掌心,将她冰凉的手指捂热。


 “见到了?”


 “嗯,见到了。”


 “高兴么。”


 “...嗯。”这算是一整年最大的惊喜,有惊,也有喜。


 “哭了?”李泰侧头,嘴唇碰了碰她泛红的眼角,有些不悦。


 “没忍住。”


 “过段时日我会想办法把他接出来,不许再为他伤心。”


 听着他专制的命令,遗玉靠近他怀里,轻呼了一口气,“那是我大哥。”


 头顶上方的目光变深,李泰将鼻尖埋进她发里,避开了刚才的话题,低声道:


 “累了便闭上眼睛休息,我将你送回芙蓉园,还要回皇宫处理些事。”


 遗玉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询问李泰,可是又问不出口,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她的确是累了,靠着他,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一觉醒过来,已是早上,李泰去了宫里,她勉强吃了些早点,便将下人都赶出去,一个人待在房里想事情。


 ***


 因昨夜宫中动静太大,前来给太子贺寿的朝臣几乎都是中酒毒被禁卫送回府上,第二天吴王谋反的消息就遍传开来,震惊了朝野。


 前头长孙无忌才因涉嫌通敌谋害太子被问罪,这厢吴王又谋反,一夜之间,同吴王有牵扯的官员有大半都被捕入牢狱,人心惶惶,动荡不安的朝局,在李泰强硬的手腕压制下,维持着表面平息的状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吴王谋反后的第二天,早朝上,李世民亲口宣布,明年二月退位,将皇位传与皇太子李泰,命中书省起草诏令,礼部工部着手准备事宜,明年六月行大典。


 面对这般草率决定,当朝反对声却寥寥无几,众人皆有自知,手握三军兵权,一身战功显赫,文治武功无往来者,太子登位既成定局。


 只是李世民为何会在吴王谋反后自愿传位,终究是成了这一朝臣子心中的一个谜团。


 ***


 遗玉没想到平阳会来探她,她打从定州回来,就一直在芙蓉园窝着,不知道三公主一个月前就从洛阳回了长安。


 李世民命中书省起草传位诏文的事在昨天早朝时传开,芙蓉园外车水马龙,来访者一夜之间便如过江之鲤,都被铁面无情的禁卫阻在了门外,李泰没工夫理会,遗玉则是没心情待客,不过平阳又要另当别论,她要来访,就是园外的禁卫都莫敢阻拦。


 听到外面传报,遗玉匆忙换了常服,赶到花厅时,平阳已经坐在那里品茶。


 “拜见姑母。”


 “免了,”平阳放下茶,走上前很自然地拉起她手,挽在臂弯上,道:“今天外面暖和,本宫很久没来芙蓉园,你随我在园子里转转。”


 “好,”遗玉笑道,“那我就陪您走走。”


 两人说着话,并肩离了花厅,身后一群侍女跟着,抱着炉子茶蒲。


 “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是身子沉累的吗?”平阳问道,出了外面,阳光照射,是能将人的脸色看的一清二楚。


 遗玉摸摸肚子,眼光垂下,“这两天是睡不着。”


 平阳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就带着她往抚海楼的方向漫步,一盏茶后,两人登到了楼上,只留了平彤平卉两人伺候。


 抚海楼座落在芙蓉园西岸,是整座御园视角最高的地方,站在三楼顶层向下俯瞰,可将整片江面尽收眼底,远处是整齐的坊墙,和冒尖的塔楼,白墙红瓦,一目瞭望,心旷神怡。


 站在高处,空气都变得新鲜起来,遗玉扶着栏杆,呼吸远眺,面上的忧容被微风拂的散开。


 平阳同样望着远处,突然开口道:


 “我年轻时喜爱游走四方,结交朋友,生平见过不少奇女子,有貌美者,才智者,心善者,然唯有一人,我是敬她,这人算不得最聪明,算不得最美貌,也算不得最善良,但她却做了这世间女子的佼首,母仪天下,让一位君王都敬重她,纵使后宫佳丽三千,都夺不去她一身荣宠。”


 遗玉听到这里,就知她在说长孙皇后,便竖起了耳朵,做聆听之态。


 “你道这是为什么?”平阳偏头去问遗玉。


 遗玉对长孙皇后的了解不多,她只在很多年前一次有幸一睹先后仪容,不好回答平阳问题,便老实地摇了摇头。


 “因为她了解皇帝,”平阳感慨一声,“她是这天下最了解皇帝的女人。”


 闻言,遗玉心有所动。


 “都言君王无情,伴君如伴虎,这天下最难做的不是宰相,不是皇子,而是帝王的女人,”平阳语重心长道:


 “天子亦是凡人,有七情六欲,有爱憎,能得帝王所爱,是大幸,亦是大不幸,幸在你凌然于众生上,不幸在你一言一行都要斟酌三思,一时不查,左右帝心,严重者,祸国殃民,便会遭世人唾骂,古来今往,此例屡见不鲜。”


 遗玉表情严肃起来,不是平阳提起,她根本就无从去设想皇后一位,真被她点拨,才发现,自己对皇后这个位置,真的没有什么概念。


 “所以,想要做好皇帝的女人,你要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清楚他的喜怒,明白他的心思,还有,无论何时都要铭记,他在作为丈夫和父亲之前,首先是一位君主,而一位明君的心中,首先是这天下黎民苍生。”


 平阳背转过身,抬手指了指遗玉的心口,“你这里,容得下一位帝王吗?”


 遗玉心口猛地发胀起来,平阳指过的地方,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沉得她竟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从魁星楼回来这两天,她一直都在思索着卢智的那个问题——李泰肯不肯为了她放弃江山。


 平阳的话,一语中的,点破了她心中的畏惧,她的爱其实无比自私,不然也不会坚持要李泰只有她一个女人,而现在,却有人明白地告诉她,要想做明君,李泰就不可能将她放在首位。


 她知道那样的想法很愚蠢,但她也有平凡女人的一面,希望在爱人的心中是最重要的存在,而不是排在江山,排在黎明百姓的后面。


 她真的有长孙皇后那样的胸襟,去包容一位帝王吗?


 看着远处秀丽的江河,遗玉迟疑了。


 “主子,主子?”


 遗玉回过神,才发现平阳没了影,去问侍女,“公主呢?”


 “公主离开有半晌了,这里起风了,主子您也下楼去吧,仔细着了风寒。”平彤上前,将披风罩在遗玉肩上。


 遗玉又眺望了远处一眼,将万千思绪压在眉下,转过身: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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