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并不期待的团聚04

 任何形式的秘密基地都是严令禁止的，无论是用于秘密科研，或非法结社，尤其是这种大型基地——往往意味着极高的危险性。


 但这里面的东西都被撤走了，地上的痕迹还很新，潮湿的泥土还带有水渍。苏珊蹲下身，试图抓取一把泥土。


 她没能如愿。


 地上看起来很普通的泥土上同样沾有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粘液，它干燥之后异常坚硬，苏珊的力气不小了，却没能抓起任何一块。这么坚硬的地面，却有东西能在上面留下压痕——要么这些仪器沉重得难以想象，要么……就是在地面刚刚沾染粘液，还没有完全凝固的时候，这些仪器就被运来了。而这么坚硬扎实的地面居然是潮湿的……


 水要渗入这种地面，想必也不容易。


 这里虽然靠近恒河，这个洞里却没有水。


 所以是哪里来的水让地面如此潮湿？来自那些消失的仪器？什么样的仪器里含有这么多水？


 而威尔逊又是怎么出现的？他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和基地联系？


 “鹅”与“库勒”又在哪里？


 这个洞穴非常漫长，沈苍举着联盟国家战队标配的枪支，一步一步往前推进。空气压缩枪的枪管下附带着强光照明灯，照亮前方。


 在信号发射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上有一大团东西。


 苏珊颇为意外，在她的想象中，这段求救信号无疑是一个陷阱，她做好了战斗准备。结果看起来……前方好像真的是落难的战友。


 地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之所以让人感觉到是“一大坨”，是因为他背着一大堆东西。除了登山包、帐篷、水壶之类常见的装备，他还背着一大团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那团东西和他本人差不多大，几乎把那个人整个压翻在地上，仿佛泰山压顶。


 探测器扫到了那个人身上，机械音适时响起，“威尔逊。”


 随即机械音顿了顿，仿佛卡了一下，又响了一次，“库勒。”


 地上只有一个人，探测器却探测到了两个人的基因，并且它们数量相当，都能让探测器判断为一个独立整体，而非生物碎屑。


 沈苍的枪口指到了那团东西上，“威……”他的发音有点短促，却十分有力，“来。”


 苏珊快速蹲下，戴上隔绝手套，拉住了那个人的手臂，试图把他翻过来。但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实在太重，居然翻不动。就在苏珊试图翻第二下的时候，一个含糊的声音响了起来，“苏珊？”


 苏珊吓了一跳。


 是威尔逊背上的那团“东西”在说话。


 沈苍枪口的强光灯照着那团东西。


 那是一团由衣服箍住的仿佛半融化的东西，血肉模糊。沈苍放下枪，伸手将威尔逊背后的东西拉了下来。


 那是一个人。


 是库勒。


 他的后背和这块不知道什么生物的组织融合在了一起，而威尔逊显然是拼死将这块组织挖了下来，并背着他逃走，试图拯救战友。


 但这里并没有什么肉山一样的怪物，威尔逊的血迹也并没有滴落在地面上。


 他的血仅仅在这条通道里滴了一小段路。


 沈苍的眉头紧紧皱起，扫描仪在威尔逊和库勒身上扫来扫去，罗列出一系列的损伤。


 “……粉碎性骨折，开放性创口，失血过多……”


 “……Dna融合。”


 苏珊和沈苍的脸色都不好看。


 在辐射区和非生存区战斗这么多年，他们不是第一次看见“Dna融合”这样的事例。前没多久b基地在buc公司地下捕获的那只长相奇葩很随便就能长有五六七八个头的坨坨，就是一只Dna融合的怪物。


 它也曾经很轻易的吞噬了很多个联盟国家战队的普通队员。


 只是那些队员是先被它杀死，Dna融合的是尸体。


 而库勒却是活生生的在被融合。


 “快……走……”库勒微弱的说，“这里是……第……四……”


 最后一个字实在太微弱，苏珊和沈苍都没有听见。苏珊拿出治疗仪，为库勒和威尔逊照射微波，简单修复伤口，这对威尔逊很有效，对库勒却没有作用。


 “有……有……”库勒仍然在试图说话，沈苍握住他的手，单膝跪地，非常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表示他正在仔细倾听。


 库勒喘了一口气，他的大脑正在被那块肉缓慢的融合进去，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人……”


 沈苍紧紧握住他的手，试图把他从那块肉里面拉出来。


 那怎么可能……


 库勒缓慢的陷入肉中，那块仿佛已经死亡的、被威尔逊电焦的巨大肉块仍然躺在地上，仿佛毫无变化。


 苏珊的眼眶微红，别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已经恢复镇定，“库勒说‘有人’。”


 有人是什么意思？


 库勒的最终遗言，竟然是“有人”。


 就在这个时候，威尔逊＂ｓｈｅｎ　ｙｉｎ＂着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沈苍就在他身前，威尔逊楞了好一会儿，猛然坐起来，哽咽了一声，居然差点哭了出来。


 “威尔逊？”苏珊跟着跪下拥抱住他，“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库勒和‘鹅’到底……”


 “队长。”威尔逊拥抱了苏珊，又拥抱了沈苍，“上帝，我还活着。”


 “你还活着，发生了什么？”苏珊为他注射了一支营养针，“我听说你跟随‘深渊行动’出海了，然后遭遇了意外。”


 “我不知道。”威尔逊沙哑的说，“我记得我应该在医疗仓里疗养发电细胞，但当我醒来的时候，被装在某种胶装溶质当中，正在运往某个地方。当时身上的维生装置还在，‘深渊行动’出发的时候，预计行程是两个月，维生装置还在运转，说明两个月还没有过去。我看到周围是类似的胶装溶质，就像基地里常见的休眠糖。”


 所谓“休眠糖”，就是一种果冻状的凝胶，里面富含能促进蛋白质生长的微量元素，曾经实验室用来做无性繁殖，后来发现它和血氧针一起使用，可以运送重伤员或保存遗体。在后来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后，“休眠糖”广泛使用，拯救了很多在战场上必死的重伤患。


 “休眠糖里面，都是变异人。”威尔逊说，“有一列地下磁悬浮列车，将所有的休眠糖运向某个地方。我看得到列车上的标记。”他脸色惨白，“是‘卡戎’号。”


 希腊神话中，“卡戎”是死者的摆渡人，而这一列地下磁悬浮列车——也就是几十年前的洲际地铁“卡戎”号，曾经是沟通亚洲和欧洲的著名线路。“卡戎”二号线和“卡戎”三号线曾经计划穿过大洋底部，连通美洲和大洋洲，但因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工程停工而没能建成。


 卡戎号从俄罗斯圣彼得堡开始出发，穿过中国大部分地区，下行到印度，再上行折返回欧洲，基本上经过了亚洲和欧洲所有大都市。它的速度极快，从不延误，最鼎盛的时候是出行的最佳选择之一。然而第三次世界大战后，“卡戎号”经历的城市开始发现一种奇怪的疾病，得病的人全身骨骼变软，疼痛，焦虑，最后失去理智，像蛇一样在地上爬行。联盟国家战队经过调查，发现卡戎号的地下轨道滋生了一种新型病毒，病毒能改变人类的基因，诱发“卡戎病”及其他类似的病症。病毒通过卡戎号轨道大肆传播，最终在亚洲和欧洲病死了七十三万九千多人，“卡戎号”因此停运，它的所有出入口都被封闭了。


 后来媒体抨击说这列洲际地铁的名字就起得不好，“卡戎号”不吉利。而反对派媒体冷笑说如果叫做“上帝号”难道滋生出来的就是极乐病毒而不是致死病毒了？国际媒体在名字问题上大吵一架，算是这场惨剧的最终结局。


 但作为b基地的正式队员，威尔逊其实知道一点关于“卡戎”病毒的内幕。


 所有“病死”的患者都是被注射死亡的。


 他们没有一例是自然病死的。


 卡戎病毒改变了他们的基因，却没有缩短他们的寿命——相反的，卡戎病毒延长了他们的寿命。有些原本身患绝症的感染者活过了预期，他们身上的疾病仿佛被卡戎病毒暂停了，也可能是因为卡戎病毒将人类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而导致只生长在人类身上的疾病们无所适从。而许多感染者拒绝进食，他们却没有饿死。如果当年有机会进行专项研究而不是将他们集体注射死亡，也许人类的医疗会出现崭新的变化，但是当年没有机会——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感染卡戎病毒的人们被成批的注射死亡，卡戎号轨道被全部封闭，风光一时的“卡戎号”被埋入历史尘埃，以至于近百年以后，大部分人的记忆中已没有这条洲际地铁。


 所以当威尔逊发现自己被运载在“卡戎号”上的时候，内心有多么惊骇可想而知。


 是谁有能力重启这条充满了病毒的线路？


 这条地下秘密运输路线已经重启了多久了呢？


 他最终被运到了一个熟悉的地下建筑内。


 这地方看起来和被沈苍摧毁的“塔尔塔洛斯的巨蛋”很相似，他看到了一个个陈旧的病房，里面的设备也很接近，可见建成的时间应当和“塔尔塔洛斯的巨蛋”差不多。这肯定也是buc公司的一部分——除了这家曾经与政府合作的公司，没有谁有这样的财力和人力修建第二个“塔尔塔洛斯的巨蛋”。


 包裹着变异人的休眠糖沿着预定的路线被送入一个个房间。这里面没有一个人类，只有机器在运转，悄无声息，威尔逊尝试了一下自己的电能——仍然没有改进，只能放出一两个小电球。


 他被送进了一个病房，病房里有两张床，传送带送进来两个休眠糖，病床上伸出探针，在威尔逊还没来得及逃出休眠糖之前，一人给他们扎了一针。


 威尔逊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毒死了。


 结果没有。


 他的生物电细胞快速生长，几个小时后，发电细胞修复成功，甚至感觉得到它们生长的范围比原来还多，预示着他的攻击电能将有所增强。


 隔壁床的家伙也醒了过来，威尔逊发现这家伙他认识，是库勒。


 库勒是个中国的少数民族，威尔逊说不上他是什么族人，总之是个高山种族，他的变异也很简单，他耐低氧。他能在缺氧环境里战斗，极限是一个小时。


 这个变异不算是攻击型变异，所以库勒进不了联盟国家战队的一线队员名单，但他为人勤劳，工作扎实，凡是认识他的都很尊敬他。


 库勒和威尔逊面面相觑，茫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库勒说他和“鹅”一起在孟加拉湾清除星障人，不知道为什么星障人从这个地方蜂拥上岸，它们一路往孟加拉地区某个方向集中。库勒就跟踪过去了——他怀疑它们都沉入了恒河，于是跳进了河里。


 然后河里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将他一口吞了。


 等他醒来，就坐在了威尔逊旁边。


 显然库勒和威尔逊一样都对彼此的来历莫名其妙，于是毫无参考性，只能搭伴摸索。


 然而这个“塔尔塔洛斯的巨蛋”2.0版里面没有人，许多仪器都已失灵，而且过时陈旧，只有少数地方有维护的痕迹，大部分都放任腐朽损坏。这里面甚至也没有星障人，也没有尸体，除了悄无声息的传送带和机器人，几乎什么都没有。


 空巢。


 正当威尔逊和库勒以为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准备找出路出去的时候，突然地下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它”就突然出现了。


 “它”瞬间击穿了“塔尔塔洛斯的巨蛋”2.0版的地下，威力和沈苍用“灰烬”将整个“塔尔塔洛斯的巨蛋”撕裂不相上下，那一瞬间山崩地裂，无数的砖石水泥崩开，地下的泥沙像泉涌一样狂喷而出，四面八方仿佛都在炸裂。威尔逊看到一只长满了触角的东西从地下穿出，那只是某种生物的一部分，那东西摧毁了整个地下建筑，只是一个呼吸，天崩地裂之后，威尔逊就看见了天空。


 他用静电火球将自己和库勒围住，蜷缩在废墟的一角。那只巨怪蠕动着从地下钻了出来，那是一只……前端仿佛海星一般，头部带有五角分裂的巨大黑色蠕虫。


 它几乎有一个房间那么宽，但可怕的不是庞大的蠕虫——这种东西威尔逊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也见识过不少，单纯体积庞大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种东西出现的时候，所有的探测器都在响——发现高能咖玛射线。


 长着一张五角分裂的大嘴的黑色蠕虫身上有晶状体闪动，仿佛全身镶嵌着宝石，它那五星分裂的口部有高能射线喷出，所以才能在瞬间摧毁塔尔塔洛斯的巨蛋2.0。


 伽马射线是原子核能级跃迁过程中因为能量爆发而释放的射线，拥有极强的穿透力。超新星爆发就能发射出大量的伽马射线，黑洞吸积盘的两段也喷射出伽马射线，一般来说，伽马射线的出现意味着核聚变。


 这种自带伽马射线的……显然不存在于地球的生物是怎么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


 威尔逊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儿童漫画。


 漫画在解释星际空间中的黑洞和白洞，黑洞无限吞噬，白洞无限喷出，它们之间的通道是虫洞。而虫洞就是可以穿越空间和时间的天然通道，那部儿童漫画在虫洞中画了一条巨大的虫，解释说，这就像一条虫子啃穿了两个时空宇宙的墙壁一样。


 而眼前这个……


 和儿童漫画里的那条虫何其相似！


 这难道是一条能够啃穿时空宇宙的星虫？


 而正当他惶恐的回忆那条星虫的时候，那只长刺带毛长相难以言喻的蠕虫猛然向他和库勒转了过来。


 那不是星际幻觉，也不是神话传说，那是一条要命的毛虫！威尔逊和库勒开始疯狂逃命，庞大的星虫追击他们，库勒被星虫的尾巴扫中，居然粘在了星虫的尾部。他大喊大叫，感觉到有东西在侵蚀他的身体，威尔逊拼死将他从星虫的尾巴上切了下来。


 他冒死跳进了星虫钻出来的洞穴中，落地的时候，就到了这个地洞里。


 苏珊听完了整个过程，迷惑没有被解开，只有更多——一只来历不明，在地球上施虐的星虫，似乎可以开凿空间通道——这并不奇怪，科技发展到现在，战斗机可以做短途空间跳跃——只要有足够的能量，就能够跨越时空。而这种开凿空间通道的能力，就是第四维能力。


 但这些废弃的私人基地又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一个，威尔逊看见的是另外一个，它们似乎都被废弃了，都曾经用于规模宏大的实验，却又销声匿迹，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星虫出现在两个私人基地之间，是偶然，还是必然？


 库勒说的“有人”是什么意思？


 “鹅”又在哪里呢？


 “我先带你回基地，检查一下身体。”苏珊决定带威尔逊返回，将库勒吞噬的那块星虫肉非常重要，可能是研究星虫的关键材料，必须马上带走。


 沈苍却陡然转身，右臂一抬，将苏珊和威尔逊拦在身后。


 不远处漆黑的山洞轰然震动，泥沙狂喷而出，威尔逊大叫一声“星虫来了！”


 头上的被星虫粘液固定住的泥沙不断崩落，对面的土墙爆发出一圈红光，红光的范围越来越大、笼罩了整个地道。


 光线淹没又弥散后。


 沈苍看见地上躺了一地的熟人。


 聂雍、陇三翡、亨利一?摩根、唐纳德……还有两个他没见过的少年。


 他皱着眉头看向聂雍——聂雍——


 哦……聂雍躺在地上，他的神经兽从脊椎神经里被移出来了，目前卷在了他的小腿上。


 而随着地上的人逐一出现，一个人影也在坠落的粉尘中缓缓成形。


 沈苍眨也不眨的凝视着他。


 那人宽帽大袖，投映的全息影像袖袍翩跹，仿佛正有风猎猎吹过，衣发俱飘。


 “拜伦。”沈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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