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克莱因裂隙01

 b基地惨淡的废墟上，一艘庞然大物露出了冰山一角。


 聂雍看到了红色的墙壁。


 逃逸的金属片正是撞在了墙壁上。


 它掉了下来。


 金属片脱离了妲旻之后，妲旻似乎并没有死，但她失去了大部分思维能力，很快和“共肉”与“节肢”同化。沈苍的蓝翼骤然发力，将身上的一团管水母推开，拔出重箭，快速捡起金属片，用重箭的隐形索将它们缠绕到一起。


 谁也不知道金属片逃逸的一瞬间是否向外发出了信号，但沈苍已经尽力了。


 聂雍正目瞪口呆的看着显形了一角的红色航空器，这东西一定很大，露出来的是一块红色的“墙壁”，总体不知道有多高。这东西的表面并不是金属，光滑异常，仿佛是某种陶瓷。红色陶瓷的某个角落印着一头花里胡哨的动物，是一只蜃龙。


 没有露出全貌的航空器伸下长梯，梯子象牙白，带有蜿蜒的花纹，仿佛是某一种藤蔓的纹路。看到这熟悉的画风，聂雍眨了眨眼睛，果然有人从象牙白长梯上下来。


 下来的人……真是令人惊叹。


 这人一身丝绸长款睡衣已经成了破布，银白色的长卷发断得七零八落，浑身鲜血淋漓，肩头还掀开一个拳头大小的伤口，是被空气压缩弹打伤的。熟悉的美人脸额头上划开一道极深的伤口，脸皮都差点翻了下来，暴露出伤口内部森森的……奶黄色仿生骨骼。


 他的右手断了，从关节处暴露出整截的仿生骨骼。


 这伤得惨绝人寰，看起来非常可怖的……正是白璧。


 或者说，是聂雍熟悉的白璧。


 但是站在这里的显然是一个伪生命体，这具活灵活现的躯壳在b基地里忙忙碌碌，见过那么多人，经过那么多探测器，没有任何人发现“白璧”也不是人。


 他是一具接受操纵的傀儡。


 就像塔黄岛海战的那些潜艇，和那些“烈焰蜻蜓”一样。


 现在这具已经暴露的傀儡出现在聂雍面前，真正精分的那个人——是谁？


 沈苍抓住金属片和重箭，慎重的将两样东西收入背包。聂雍失声叫：“白璧？”


 白璧傀儡微微鞠身，做了一个欧式宫廷礼节，请他们上去。这种动作“白璧”平时是不会做的，彰显出它恢复了本质——一个惟妙惟肖的仿生人形傀儡。这种东西一般是用来做家政机器人，身上都有醒目的记号，《家政仿生管家服务条理》规定仿生体和人类必须要有醒目区别，否则是违法犯罪。


 “欢迎来到‘蜃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白璧平时的声音，“b基地原址重度污染，存在高浓度传染物，请到‘蜃龙’隔离室进行净化。”微微一顿，“白璧”的声音说，“沈苍身上有不明干扰源。”


 沈苍点了点头，他身上残余的“蓝翼”自行褪下，组合成一辆款式时髦的摩托车。那就是聂雍最早见到“蓝翼”的样子，沈苍把金属片和“无名弩”、“重箭”一起留在“摩托车”密封箱内，而后拍了拍手，表示他身上已经没有干扰源。


 鲜血淋漓的“白璧”傀儡请他们登上这艘巨大的航空器。


 他们看不到全貌，这艘巨大的航空器绝大多数仍然是不可见的，只露出一条象牙白的路。两侧弥散着冰冷的气体，有浓重的冷雾自两侧飘来，古怪的化学气味充斥着鼻端。聂雍努力张望，隐约能看到冷雾中仿佛有字。


 仿佛有标记写在冷雾中的什么东西上。


 这艘航空器是鲜红的，冷雾中的字也是红的，是暗红色。


 看起来感觉拔凉拔凉的，十分不祥。


 沈苍并不偷看，笔直往前走。


 这条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拟的象牙白色道路通向航空器的一个房间，聂雍感觉自己走的是一个弯路，他对自己的方向感有点自信，心里嘀咕——这艘大船还是飞艇什么的，难道是个弯的？


 也有可能，主人不想暴露，使用虚拟全息甲板伪造了一条不存在的弯路。


 “蜃龙”唯一能让人看的房间是一间茶室。


 茶室非常亲切，四面白墙，正对面的黑色木桌上摆着一盆“插花”，有一个人坐在木桌后等人。


 聂雍的眼睛抽了抽，那盆“插花”插的是几只人类的掌骨，几只枯黄的指节伸向半空，指甲半长，触目惊心。


 这要是用来吓人，也算是十分用心了。


 沈苍不看那盆“插花”，走进了茶室。


 这是一个日式榻榻米，茶室的中间是一个木桌，沈苍盘腿坐下，背脊挺直。聂雍只好在侧面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距离茶室里的人更近，看得分外清楚。


 那是一个眼角略带皱纹，年纪可能已经不小了，但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年纪的男人。


 这……这……


 聂雍的眼角继续抽搐。


 “白璧”傀儡已经是个美人，但这个不知道多大年纪的老男人……是个真绝色。


 这人穿着一身长袍——款式和陇三翡穿的道袍有几分相似，但更朴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白璧富丽堂皇奢靡纨绔的样子。他黑发披身，身材挺拔颀长，略偏削瘦，肤色不如年轻人那么丰润光泽，微微有些黯淡，他的脸颊似乎不那么有弹性，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眉心一道悬针，嘴唇干燥苍白。


 一切细节都说明这个男人虽然保养得很好，年纪一定不小了。


 可是他坐在那里，纵然有千般缺点，他依然眉目如画。


 他坐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还是最好看的风景。


 世界上分几种人，一种男人，一种女人，还有一种美人。


 聂雍卧槽了一声，这人年轻时一定集所有小鲜肉之大成，说不定是个明星？


 “白璧？”沈苍目光如炬，紧盯着茶室里的老男人。


 那个人正在沏茶，袅袅的茶烟从茶壶中升起，淡淡的茶香盈满茶室，如果桌子上的“插花”不是几只骷髅手，此情此景堪可入画。


 听到沈苍开口，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那条象牙白的道路上一身嘈杂的声响，又有两个人匆匆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指着沏茶的老男人大叫一声“小白！”


 “二师兄。”老男人微笑。


 陇三翡不修边幅，但看起来比这老男人年轻多了，他指着老男人的脸，整个脸都扭曲了，露出一脸激动、惶恐和愧疚高度混合的扭曲表情，“小白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我没有死。”这个和和气气，仿佛十分温柔的老绝色对着聂雍和毛大微笑，“大家好，我是白璧，也是白无，在‘斗兽场’那边有人叫我蓝莓乳酪。”他微微一顿，沉吟了一下，“我叫陇白。”


 毛大和聂雍面面相觑，倒抽了一口凉气，又倒抽了一口凉气——难怪——联盟国家战队永远抓不住蓝莓乳酪！


 那居然也是一个傀儡！


 难怪虚拟网断了以后，“蓝莓乳酪”就得了绝症！


 白无和白璧——白璧和蓝莓乳酪——这些人出身不同、性格不同、年纪不同、连背靠的势力都不一样——谁会想到他们是同一个人？比起白无和白璧是一个人，白璧和蓝莓乳酪也是一个人这种让人炸裂三观的能耐，操纵数百艘潜艇和烈焰蜻蜓算什么？那对一个精分怪来说，太过简单了。


 陇白看起来和白璧完全不是一个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安静温柔的小白脸……不，老白脸……能做出开生日宴会空投几百个美人这样的事。


 他如果把自己投下去，地上等美人的可能要打破头。


 陇白已经九十五岁了。


 这真是令人震惊的高龄。


 陇三翡曾经龟息了八十年，他在山洞里挖坑弄龟息dà fǎ的时候，陇白才十三岁。那时候陇玉知失踪，陇三翡龟息，而清风女道已经故去很久了。谁也不知道陇白经历了什么，怎样渡过那八十多年的坎坷时光，又是怎么样变成了白无，怎么样成立了“蜃龙通用电船公司”，为什么不使用自己的真面目出现？


 当年陇玉知在s?s联盟总部担任一级猎人，在最风光的时候突然失踪。s?s联盟内部分裂，有些人冲上“陇门”，要抓陇三翡。陇三翡那时还是少年，陇白更是个小孩子，他们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们同样成为了某个绝密计划中材料清单的一部分。天塌下来一直有陇玉知顶着，陇三翡不信陇玉知会失踪，他龟息了——逃避现实，等着他大师兄回来。他没觉得自己要保护小师弟，少年的陇三翡天天打游戏，遭遇的最大挫折就是掌门真的不是娘，根本没有想过那些人找不到他，就会回头去找陇白。


 等他龟息了八十年醒来，发现大师兄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而最好看的小师弟死了。


 世界从不按照谁的想象运转，每个少年都曾幻想自己是世界的主角，然而世界总与少年的想象全然不同。


 而后少年就老了。


 聂雍嘀咕陇三翡年轻的时候真是一个渣师兄。


 居然还有扔下十三岁的未成年装死的这种神操作。


 活该你被buc公司当作实验材料研究了好几年，报应啊！


 陇白并没有说当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也没有埋怨陇三翡，对陇三翡突如其来的惊喜和愧疚报以微笑——他显然没有练会陇三翡的什么龟息神功，不能青春永驻；也没有学会陇玉知的《昆山忘剑诀》，不能手撕管水母。他就像一个温柔的普通人，除了长得好看一点，没有什么异常。


 “大家所在的‘蜃龙’，是多方合作的一个绝密项目。”陇白说，他的声音不老，“其中大部分项目还没有完成，按照协议，不能解密，所以看不到。启动‘蜃龙’是逼于无奈，我没有想过拜慈?揭兰费罗会借由a基地的通讯兵向b基地内部灌入传染源，导致b基地整体被毁，共八百三十六人死亡，这是我的过失。”他说起八百多条人命，语气仍然温柔恬静，并没有多么痛心疾首。聂雍心里一凛，他想起了塔黄岛海战，这人看起来像只老白兔，但一定也是个不折手段杀人如麻的主。


 “拜慈?揭兰费罗切入b基地的点还有妲旻。”陇白说，“妲旻是拜慈的棋子，我以为架空妲旻，然后把她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是在b基地释放了一颗诱饵，却没想到……”他叹了口气，“拜慈‘使用’妲旻的方法和我预计的完全不同，我没有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她不是棋子。”陇白慢慢的说，“她是一颗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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