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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兄弟本是同根生 打折骨头连着筋




 


 


 腊月二十,慎亲王府。


 乌布里拿着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我说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就听说这送礼有合计合计心里有个数的,没见过这收礼还要核对个两三遍的。”琏琛吹胡子瞪眼的掐腰转悠着,转了一会,又气不过的指着乌布里那埋在算盘里的脑袋跟一边安静的坐着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道:“小子,瞧见没,你可甭学她,年纪不大点,人都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福祈面无表情,清俊的模样写满了见怪不怪。


 乌布里从算盘里把脑袋拔出来,“你这老东西,别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又去烦福祈哥哥,我这算来算去还不是为了你的皮子!”


 “嘿,这话儿奇了!”琏琛一屁股坐下,“我道是听听,是怎么个为我?”


 乌布里翻了个白眼儿,“我心里要没个数儿,等四婶子上门来闹,大过年的乱哄哄的,我上哪儿东一样西一样的给她拣全了?”


 “她上你那闹什么?!”


 “呵。”乌布里干笑了一声儿,扬扬手里那一条胳膊长的单子,“她要知道你今年过年给我们备上了这么多东西,要是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对得起你么?”


 “她敢!”琏琛坐的倍儿直挺,眼珠子瞪的老大。


 “行了,别装了,咱爷们儿谁不知道谁啊?”乌布里拍拍琏琛的肩膀,一派了然,“你要不怕她闹,怎么不大大方方的把东西送到我们府上,非得转个弯子让我们自个儿去内务府领啊?”


 “嘶――胡说!我会怕她一个娘们儿?!”


 “来,来,再大点声儿。”乌布里一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


 “她过来最好!我道是让她听听谁才是王府的主子――”


 “婶子,你怎么过来了?”乌布里忽的站了起来,琏琛那脸色立马由红转白,他无比之慢的回了个头,只见那空无一人的门口,忽的反应过来,炸了庙。


 “死丫头,你耍我!”


 乌布里笑的直岔气儿,活活给琏琛那没血色的脸又笑成了苹果,那两片红晕,一半是给气的,一半给自个儿羞的。


 可不,他堂堂慎亲王活到三十多,居然如此惧内,这要是传出去,可不是要笑掉人大牙的?


 按说也奇了怪了,琏琛他自己都没琢磨明白这家里的房梁什么时候换的主儿,想当年那婆娘还是侧福晋那会儿,对下人厉害是厉害点儿,可对他那也是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可自打给她扶了正,那是一年比一年吓人,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妖道’,无论大小事,理都好像长在她的嘴上,实在说不通理的,就连哭带闹,这一闹,不闹得阖府上下鸡犬不宁都不带停的,兹给琏琛逼的事事随她。


 有啥办法?硬要说大的过错也没有,几个孩子也都不小了,难不成还休了她?


 咋办?惹不起就躲呗,于是这躲来躲去,居然就躲惯了,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如今的猫和老鼠。


 前些年,每每让她给作闹的‘了无生趣’时,琏琛总要来上那么几壶酒,再想想那已经嫁为人妇的水灵小表妹,他想啊,要是娶了她该有多好啊,骄纵的那般惹人怜爱。


 可逐年过去了,眼见那僧格岱钦连个妾室都没纳过,琏琛又换了一翻心境。


 哦呦,亏得当年没娶上小表妹,要不然,怕是如今这几房妾室的暖被窝都没有了。


 哎……想那娘们儿都是聊斋里头的画皮精怪,皮相再好,那里头塞的也都是妖精。


 制不住那小丫头,琏琛又去扰那从头到尾安安静静,一声不吱的福祈,“小子,瞧见没?这挑媳妇儿可是一辈子的事儿,要是碰上这种把家虎儿,那这辈子做梦都甭想安生。”


 “去!你还说上风凉话了!”这不提到也罢了,说起这事儿乌布里就有气,“我说四叔,你掰手指头算算,福祈哥哥过了今年可是十九岁了!你在咱们宗室里头扒拉扒拉,可是有一个这年纪还没一房媳妇儿的么?你要是五叔那样儿的闲散王爷,我没话说,可你就管着内务府,那哪家在嫁龄的秀女你不知道?你到好,你们家福祠哥哥才十五,就给挑了两房了,可福祈哥哥都这么大了,你也不说给张罗张罗!”


 “冤枉死我了诶!”琏琛堆着三角眼,委屈的不成。


 哪里是他不给找啊,压根是那小子不要啊!


 自打大哥造反之后,那宝亲王府也被抄了家,有幸,道是没连坐到这几个孩子,可唯一有爵位的福祈也给降为贝子,这一个贝子,一年也就几百两奉银,别说养活一个府邸了,就是几个弟妹的吃穿用度、开蒙等等杂支,掰着手指头都不够花的。


 那时候琏琛本来是要把这几个孩子都接回自个儿府上的,可福祈说什么不干,他知道这小子是怕弟妹年纪小,再受了什么屈儿,想来也是这么回事儿,那时候,这天下人哪有一个不骂大哥的?他们这王府人多嘴杂的,他能管得了多少?


 到后来索性他就自个儿出钱给几个孩子买了个宅子,又给买了些地和奴才,也能收些租子,再加上那僧格岱钦也岁岁贴补着他,日子虽然过的不如从前的宝亲王府,却也是衣食无忧。


 可这小子那股子狠劲儿真是像极了大哥,可大哥是对别人狠,这小子是对自个儿狠,平日吃穿用度节省的没一点像个皇孙的也就罢了,说起这娶媳妇儿更是要把


 起这娶媳妇儿更是要把琏琛活活气死,打他十五那年他就开始给他物色,这家世不好的,他当然不可能找,可这家世好的,那小子又说不娶,说是怕娶进了门欺负了他那几个弟妹。


 成,媳妇儿你不娶,四叔我给你送几个姑娘暖暖房成吧?


 琏琛正儿八经的去八大胡同给买了仨模样甚好的清倌,可那小子到好,别说暖被窝,连一顿饭都没给吃,居然就给那仨清倌又卖回了八大胡同!


 琏琛气的吹胡子瞪眼,那小子说什么来着?还多赚了二十两?


 “小子,你道是说话啊,别成天哑巴似的,你跟这丫头说说!可是你四叔这做叔叔的不是?”琏琛各种委屈,福祈却依然面无表情,又听乌布里说着风凉话:“我说四叔,一个人嗓子在亮堂,也搭不起来一台子戏!”


 “啊,我算是瞧明白了!”琏琛来回瞄着俩孩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你们两个白眼狼的崽子,合起来耍我一个是吧!”


 “你们俩给我等着,等过了年,我就去那秀女堆儿里挑一个最丑最凶的给你小子送过去!还有你!过了年也十四了,到时候我就奏请皇上把你指给那青海土司做媳妇儿去!”


 “呦,这可不成~”乌布里气死人不偿命的呲牙笑笑:“我可不想嫁得太远,要不等过几年你给四婶子欺负死的时候,我都来不及奔丧~”


 “你个死丫头!什么诨话都看说,看我不打死你我!”琏琛气的满屋子抡拳头,乌布里‘咯咯’笑着四处窜躲着,正笑闹间,忽的有人来报。


 “回主子,七爷过来了。”


 “嗯?”乌布里一楞,“你今儿也叫了七叔过来么?”


 琏琛摇摇头,“没啊,你们两个气我还不够,我再叫上他?”


 ……


 “七叔!”


 听是七叔来了,乌布里的步子比谁都快,可连跑带跳的才到了厅堂,却见那坐上的七叔竟是穿着官服,而他那身侧还有一个也穿官服的老头,瞧那官服上的仙鹤补子,还是个一品官。


 “这是我二哥家的大丫头,从小性子就野。”琏珏笑谈着,廉颇作势要起身作揖,心下却在等着七爷说‘不必拘礼’,可直到那小丫头快到眼前,那七爷也什么都没说,无奈便是心下不甘给这么个小丫头作揖,廉颇也只得按礼鞠了下身子,“老朽廉颇见过格格。”


 乌布里落落大方,一派尊贵相,“廉大人客气了,免礼。”


 那廉颇不曾注意时,乌布里朝七叔眨了眨眼,咋样,七叔,你教我的,我可都记着呢。


 七叔说:咱们姓艾新觉罗的,生来就比别人尊贵,咱们只跪天跪地跪祖宗,别的任何人就算拿刀逼着,咱们也不能弯腰低头。


 琏珏笑笑,也没问她今儿怎么会在慎亲王府,只跟她说:“我和廉大人今儿来找你四叔有点事儿,你先下去吧。”正说着,琏琛和福祈已经一前一后的也进来了,跟乌布里一样,在打量了一身官服的琏珏还有他身旁的廉颇之后,也愣了一楞。


 “下官见过四爷。”


 “才刚听下人说老七带了个人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廉大人。”琏琛一派自然的招待着,待落座,看了几碗普洱茶,又是一翻寒暄。


 “好茶,好茶!色泽乌润,入口回甘!”那廉颇端着茶盏赞不绝口,“这样的普洱,我可是只在宫里前年宴请群臣的时候,喝上过一回啊!”


 “大人若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带走几块回去吃,我这府上还有很多。”琏琛大方的说着,彼时才退到内堂的乌布里都恨的翻了个白眼。


 这个四叔,脑子真是没长全!


 人家都说只在宫里喝过,你这一说还有很多,不是摆明了说自个儿管着内务府监守自盗,拿了宫里的用度回来?


 真是蠢到家了!


 “我这弟弟啊,打小性子格路,又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差事,我原还想着去拜会拜会廉大人,想着能卖我琏琛几分薄面多加照拂,可如今瞧见你们这相处的自在,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四爷哪里的话,能随着七爷这样的刚正不阿的主子办事,那是老朽的服气。”廉颇话里有话,那‘刚正不阿’的用词正是敲打着一旁始终未曾说过一句的琏珏。


 却听琏琛此时又道:“老七啊,我说你今儿是来四哥这儿吃茶来了?道是说句话啊,咋?有事儿求四哥张不开嘴?”


 那最后一句话,琏琛说的极为得意,哪管如今他不愿意计较过去的那些事儿了,可对于这自小欺负他,跟他耍狂、耍诨的弟弟,他兹耍这哥哥‘威风’还是让他觉得心里头舒畅。


 “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难拔的钉子,要四哥出面?”


 老七终于放下了茶盏,起身把手里的那卷子帐本撂到了琏琛面前,“四哥,你先瞧瞧这本帐。”


 琏琛没当回事儿,拿起了账本翻了起来,可才翻了一页,就变了脸,再翻几页,竟‘啪’的一声把那账本狠狠摔到桌上。


 他倏的起身,瞪了个老大的眼死钉着琏珏,便是他不说话,周遭人也通通察觉出气氛不对!


 “四叔,怎么回事?”一旁的福祈小声问。


 “……”琏琛不说话,就那么死钉着琏珏,那眉眼通通冒着怒气,他死攥着拳头,气的全身都发抖。


 “四叔,究竟怎么了?!”连后堂听话的乌布里都钻了


 布里都钻了出来,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啊!


 “好!你不说话,那我问七叔去!”乌布里才转身,就被琏琛一拨,直拨的她一个踉跄!乌布里心下慌了,要知道,四叔虽说天天嘴上说着收拾她,可这些年什么时候真的跟她使过劲儿?


 他是真生气了!


 彼时延琛已经走到了琏珏面前,他居高临下的死瞪着那坐上的琏珏,他终于开口了――


 “老七,你什么意思?”琏琛说话的声音,很激动。


 琏珏的那双狭长黑眼迎上那愤怒,并没有泛着过激的波澜,他只问:“四哥可是认了那笔帐?”


 “老七,我问你什么意思!”琏琛说话有些哆嗦。


 “你别这样,我也是奉旨办事。”


 “你不用拐着弯儿说话,老七,我就问你,到底什么意思?”琏琛越说越激动。


 “你该清楚,那不是笔小数目。”


 “老七,你就说你什么意思?”琏琛一共说了四句话,四句一模一样的话。


 “四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琏珏那微凉的尾音一落,屋子里的每个人终于都听明白了,除却那廉颇心下喂叹着这七爷果是传说中的心狠、性儿恨,六亲不认,其余的两个孩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七叔……这是拿四叔开刀来了?这是讨债讨到四叔头上来了?


 他们就算不用翻那账簿,也知道四叔这些年的手肯定是不干净的!


 可不?四叔要是两袖清风,拿什么左一套宅子,又一片地的照拂她们?四叔若是干净,拿什么年年过年甩给他们长长的礼单子?四叔要是干净,他们几家这些年如何过的体体面面?


 就算七叔府上田丁壮不需要四叔贴补,可里里外外的大事小事,什么时候不是四叔给张罗?


 这根本就不是干不干净的问题,而是七叔根本就不该动,也不能动四叔的问题啊。


 福祈已经气的攥紧了刀柄,而乌布里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是自幼便与她感情极好的七叔,一边是对她恩重如山的四叔,如今两个就这么对峙着,她要如何是好啊!


 “好!好!好!老七,你可真厉害,都说这人三岁看到老,我老四怎么就能想着你这双断的货能转性呢?”琏琛使劲儿拍着自个儿的胸脯,那回声大的整个厅堂都听得见,他大声的笑着道,“我弟弟办事,我这做哥哥的支持你!”


 琏珏一声没吭,任由着琏琛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


 “我这刚正不阿的好弟弟,瞧着那账簿上的数目,哥哥我,是不是还要去辞官呐!”


 老七还没开口,却听乌布里不知打哪儿冲了出来,她一把扯住老四的胳膊,又泪眼汪汪的看着老七:“七叔,这都到了中午了,有话儿咱们吃了饭再说,好不好?”


 “嗯?好不好?”乌布里又说了一遍,就连一旁始终都不曾吱声的廉颇都劝道:“是啊,都是自家人,为了一个公事何必弄动这么大火气,莫不如吃了饭坐下好好说说该怎么办,那规矩是死的,人不是活的么。”他也是真怕了,他根本没想到这七爷小小年纪竟当真六亲不认,若是他这头一份儿连亲哥哥都没放过,那他们下面的那些戏更唱不下去了!


 琏珏不语,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僵局暂缓的当下,却听他忽然开口――


 “四哥,当以大局为重。”


 “好!好一个大局为重!你既如此刚正,我老四也不会断断损了你的前程!”


 ……


 同朝为官对年,廉颇当然晓得这慎郡王浮躁性急,可他没想到,他居然冲动至此,不过短短一刻的时辰,居然叫人把府上库里的所有东西搬了个空,都摆在院子里!


 不只是银子,什么瓷器、古玩、名画,种种都**裸的堆在那院子当间儿,周围的奴才们都以为是要抄家,各顶个的脸色难看,胆子小的甚至都嘤嘤哭了起来。


 “老七,我欠了多少,你兹管清算,这是我府上的全部家当,缺多少,你们就拿多少!不够的,我卖房子卖地卖媳妇儿卖孩子我也给你补上,你这办的是大事,我这做哥哥的,肯定不能为难了你!”琏琛冲琏珏扯着嗓子,嘴角抽搐,冷笑不止。


 琏珏不语,只与一旁的廉颇道,“廉大人,叫人去点吧。”


 “这……”这两兄弟如此剑拔弩张,别说他敢不敢点,就是敢,他也不想点呐,这点干净了,接下来怎么办呐!


 正想着,忽见那人群里冲进来一个旗服贵妇,上来就朝他们冲了过来,“我看谁敢动!”一嗓子过后,那妇人哇的一声哭嚎起来,那动静儿之大,直鼓动的廉颇皱了眉头,而他身旁的琏珏却是连眼都没眨一下。


 “四嫂,你回去吧。”


 “我回去?!七叔说的真好!我家都要被抄了,我回哪儿去?”


 “四嫂……”


 “别叫我四嫂!我福薄!受不得!”淳乌哭嚎了半天,又拍着胸脯闹,“七叔,你摸摸良心问问自个儿!这些年我们王爷对你如何!对这些个兄弟们又如何?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么!办个狗屁差事,居然把屎盆子头一个往自个儿哥哥脑袋上扣?拿我们王爷开刀?”


 “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谁也不是傻子,这大清朝哪一个是干净的!”


 这淳乌一翻闹,可是成全了廉颇,他本来就是希望把水越搅和越浑,却听他一脸为


 听他一脸为难的小声道:“七爷,要不今儿咱们就先回去吧。”


 琏珏沉着的一笑,两条小胡子翘起一头,他斜睨着廉颇:“大人一番辛苦,怎么能为了本王的私心,就付之一炬?”


 “……”廉颇哪里听不出这七爷的话里藏刀?一时间他额头冒着冷汗,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


 却见这时琏珏忽然长腿阔步的迈到院子中间,站在了那掐着腰气的直哆嗦的老四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矮他一头的琏琛,“四哥若差银子,我老七来还也成,可这道理我得说清楚了,今儿不是咱们哥兄弟儿之间的隔人恩怨,而是这大清朝的头一件大事!四嫂说的对,这大清朝没几个是干净的,这咱们都知道,不止咱们知道、先皇、皇上,哪一个都心中有数!可要说那一大锅子饭,不差那十人八人的一两口,可如今就剩下这半碗残饭,咱们做官的再挤破脑袋来抢,老百姓们吃什么喝什么?咱们老祖宗夺这天下,那是顺应天道,为苍生谋福祉,不是恶狗抢食!”


 琏琛怔了怔,半晌似是憋足了怒气,只恨恨的说:“用不着你给我讲这番大道理,也用不着你给我还银子,你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找皇上辞官!可别因为我老四这颗‘老鼠屎’坏了这大清朝的整锅粥!”


 “廉大人!烦请你清点!”琏琛一张口,那淳乌像是疯了似的冲过去挡在那些家资前面,大有一副谁动就跟谁拼命的架势,可老四来了脾气,几步冲过去给她扛在肩上,管她是掐是踢是打,也全然不顾。


 “廉大人,还等什么,动手吧。”琏珏轻飘飘的声音,在廉颇听来,简直过耳如铅,事情到此,恁是他万万个不想,也只能谴人动手清点,而就在他去清点的当下,又听那七爷凉飕飕的声音抬高了几分。


 “今日我四哥深明大义,给大家领了个样儿,凡此以后,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户部官员,谁欠了银子都得按规矩来还!”


 彼时那跟来的户部官员无一不心惶惶,想这堂堂慎郡王都如此,他们一个个的可要怎么办啊!


 就在所有人都心思繁杂,各有所虑的当下,谁也没注意,福祈走向琏珏。


 啐!


 福祈一口唾沫啐在琏珏脸上。


 “那番话说的好听,可你不配说,别一口一个天下家国,要是你心里真有,当初撇下一家老小带一个女人跑了的时候,家国去了哪儿?现在又回来谈家国,你有何颜面谈?”


 “福祈!你胡说什么!”乌布里冲上来,连‘哥哥’都忘了叫,兹一心护着七叔,狠狠的推开了他,再回身儿,瞧瞧那个一声不吱擦着脸的七叔,乌布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这都是要干什么啊,咱们一家人还剩下几个了!还要在这儿闹,再难的日子咱们都挺过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乌布里哭的泣不成声,她泪眼模糊的看着眼么前那些个人一箱子一箱子往出搬着东西,那哪里是搬东西,那搬的是她最后一点活着的勇气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她不懂什么王法,也不懂什么天道,她只想让这世上仅有的几个亲人都好好的,这有这么难么?


 什么狗屁艾新觉罗,什么最最尊贵的姓氏!如果尊贵必须要血肉横飞,那她不想要了!


 不知算了多久,也不知搬了多久,这一搬竟从白日生生搬到了黑夜,彼时四福晋淳乌已经哭晕了过去,而乌布里也傻傻的瘫坐在院子里,什么冰天,什么雪地,都不觉得冷了。


 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七叔留了下来,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七叔抱进的屋,直到那脆生生的一个巴掌声,才给乌布里打回了神。


 她以为那巴掌是抽在七叔脸上,可在一瞧,竟是四叔打了福祈哥哥!


 “跪下!”琏琛的一声怒喝。


 福祈不解捂着脸,却也听话的跪了,跪的笔挺。


 “不是跪我,是跪你七叔!”


 琏琛这一嗓子,所有人都怔楞了,就连琏珏都挑着眉眼看着他。


 “不用看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成日里耍浑到大的,哪儿来那么多的天地有正气,那些矫情的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我也心中有数,”琏琛鼻孔使使劲儿喷喷余怒,再坐下来时,远没有刚才那副苦大仇深像。


 老七挑眉了,“嗬,你这呆子这些年的盐没白吃啊。”老实说,就连他都没看出来这傻老四刚刚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戏。


 “你骂谁呆子!嘴巴放干净点儿!”琏琛唧唧歪歪,却没跟老七多盘旋,而是一把揪住跪地的福祈的脖领子,给他掉转个方向,面朝老七。


 “别不说你,就以为把你忘了!快点,给你七叔磕头赔罪!”


 福祈咬着牙,脸一片红肿:“四叔,福祈不懂。”他不懂,他当然不懂!别说四叔打他,就是骂也没骂过他一句!


 “好!你不懂,我这个做叔叔的就告诉你!你七叔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我这个从小被他欺负到大的四哥最清楚,他诨起来也不止打过我一次,可那是他,若是别人跟我老四、跟我们兄弟动手,他绝对不带眼睁睁瞧着!他对你皇爷爷那更是一万万个孝顺!你知道什么,什么家国他不配谈!这个天下,没人比你七叔更有资格谈,你可知道,你皇爷爷当年


 皇爷爷当年最喜欢的就是他?他明明是最有资格继承储位的,他却连争都不曾争过,你还说你七叔什么,带女人跑了?我就问问你,皇位若是摆在你面前,你有那魄力丢下跑么?!”


 “我说过你多少次,咱们一家人不多了,你阿玛和那丫头他爹当年斗的是你死我活又怎么样?如今死的死,丢的丢,音讯全无,如今你七叔终于回来了,前后左右的豺狼虎豹扑过来,防都防不过来,你一个做小的,不但不信他,居然!居然还――”


 说到动情处,琏琛眼睛竟然红了起来,而他这番话,不只福祈怔了、乌布里怔了,就连他自己都怔了――


 再看看那一如既往让他讨厌那长脸,还有那双狭长眼,天知道,他打小就不只百次想要撕碎那上头的诨样儿,可如今只是填上了这两撇胡子,他却说什么都下不去手了。


 甚至就在刚刚,他抄了他琏琛的家,他那么生气都在心里头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小子是做戏,是做戏,这小子奸着,肯定有后招儿。


 呵,多可笑,他琏琛居然如此信他老七?


 “我说老四,快擦擦你那鼻涕吧,挺大个老爷们儿说点什么就跟唱戏似的,又哭又嚎的。”琏珏损着他,一如从前。


 老四抹了一把鼻涕,破涕为气,再说话时,已经是咬牙切齿,“我说老七,我是真他妈膈应你,膈应的全身都痒痒。”


 老七挑起一头小胡子,“用不用我给你挠挠?”


 “用不着,你给我好好的就成,要不我连他妈膈应的人都没了。”琏琛说完恨不得咬了自个儿的舌头。


 老七呲牙一笑,“放心吧,够你恶心一辈子的。”


 而就在这时,忽听半天都没吱声的乌布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们都是坏人,吓死我了!”


 ……


 却说这一番做戏之后,为的是何,又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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