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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桃花坞里桃花庵 桃花庵下桃花仙




 


 


 石猴子这辈子到底也做了把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


 不过就连诊脉的大夫也没分清,到底这身中多刀的姑娘是咳晕了,还是睡着了。


 因为如果咳晕了,她不该这么安详,嘴角还勾着笑似的,还能听见轻酣声。


 可如果是睡着了……怎么会有一个娇弱的姑娘家带着这么多刀伤,怎么折腾都不见醒?


 大夫懵了,周遭随来的兵将也懵了,他们懵的不一样,然当见那尊贵的主儿拧着带血的抹布时,他们懵的又一样了。


 到底哪里天降这样的一个姑娘?


 ……


 “鞑子狗!**你娘!大不了一条命!老子不惧你!”


 如果不是那骂声东北味儿实在太浓,猴子绝不愿意自美梦里睁开眼睛。


 梦里,她和儿子一人一头在炕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儿,那厮拿着扫帚跟地下扫成一个陀螺,他抬头,她踢踢儿子,“去,赏你阿玛个瓜子儿。”


 儿子:“……”


 老子:“……”


 记得俩人说什么了,可实在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梦就是这个逼样儿,越美的忘的越快。


 “哼……”呵了口气,猪鼾声自酗儿嘴里钻出来,一个呵欠爽的全身都哆嗦,她没有急着起来,而是闭着眼睛,干喘气儿了好一会儿。


 她怕自己脑袋现在这些,也不是真的。


 有幸,一切都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呵……介不是梦,她确定。


 鼻子使劲儿嗅嗅,这股味儿是他的,拒他不在跟前儿,可那味儿她认识。


 “女主子……您可是醒了?奴才就在这儿侯着,您要什么兹管吩咐就成。”车帐外,于得水的尖细嗓子像是被风吹的稀碎,哆哆嗦嗦,带着叹息。


 “等我死了你再嚎……咳咳……”酗儿右手圈成个圈,抵在嘴上顿着咳起身,掀开车帐,果不其然,却见于得水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眼球子,通红通红,湿乎乎。


 嫖客**大姑娘似的,猴子勾起于得水的下巴,“呵,你介东西都长褶子了。”


 “嗨……”于得水破涕为笑,抬袖子抹了抹眼泪儿,“可不,奴才过年都三十有三了……”说着说着,又觉一阵酸楚,不为自己,而是为眼前那‘娇弱’的女主子。


 “主子,您生的越发好看了,奴才一个打眼儿,竟瞧的痴了。”


 “呦呵,出息了你,还拿我打上镲了。”酗儿一手指头给于得水脑袋戳的往后一撅,他嘿嘿乐了半天,“女主子就是女主子,一点儿都没变!”


 “不然呢?”酗儿歪嘴儿乐着逗他:“我还能多点儿嘛玩意儿,成了男主子?”


 “……”换于得水咳了。


 ……


 酗儿其实挺窝心的,对于得水,也对精卫,到底是所有人骂了她‘水性杨花’这么些年,‘人言可畏’这东西沙尘似的,刮过一片,不被吹着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也是,精卫这样的人,要不是一根筋,哪里能生生辞了官,就一直跟在那厮身边?


 咕嘟嘟的干完了一碗药,酗儿抹了下嘴问于得水,“介是嘛地儿?”


 她没问那厮在哪儿,因为不仅不远处兹听那穆老疙瘩的骂声仍是叫的响亮,便是用脚趾头来想,也知道他人在做嘛。


 “这儿是伊祁山脚,咱们在完县境内,没日没夜的赶了两日路,人马都乏了,就寻个地方歇上一歇。”


 完县?


 酗儿蹙了蹙眉,他们这是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果不其然,延珏不是入阿灵敖的瓮回来的,不然她这做饵的都跑这儿来了,他怎么还往京城奔?


 ……


 “鞑子狗!**你娘!来啊!来啊!老子就一条命!怕你啊!”叫骂声越来越大,吵的酗儿脑子直懵圈,遂也没再琢磨,兹能披上氅子下车去瞧瞧。


 这一下车,奇了。


 从前就听说这伊祁山下桃花如海,可真真儿瞧见,还是觉得倍儿扎眼。


 天地像是个要出嫁的大姑娘似的,白云袅袅做衫,桃花粉粉做裙,一阵风吹过,似仙似幻,江山如妖。


 如此美景,便是酗儿这样的粗人也油然升起一股子像要作诗的心情,只是——


 “啊!**你娘!”


 穆老疙瘩杀猪般的惨叫,生生把这诗意毁了。


 不止毁了,还毁的相当恶心。


 对于死人,石猴子算是相当见过世面的。


 且不说自小到大,尸体堆儿里爬来爬去,日日干架的锅伙堆儿里保不齐嘛时候就抬出一刀捅的蜂窝眼子,就兹说这些年每每回石府,路过那菜市口,剥皮、凌迟、腰斩、剜眼珠子,削鼻子等等恶心的死法儿她也算见个遍了,可兹瞧那前方惨烈的一幕时,酗儿还是觉得……相当恶心。


 却见那桃花林中一片空地处,马嘶鸣着狂奔,卷起阵阵尘土,一条绳索勾在那穆老疙瘩腿间,拖拽着那五花大绑的他,脸色因剧痛而胀的紫红,绕脸大半圈的连毛胡子都好似根根立了起来。


 想着穆老疙瘩也算是条汉子了,到这份儿上了,还跟那不服软的爆眼珠子的骂着,只可惜……


 那骂声连一句都没完整,兹被那疾驰的马甩了老远,而那钩子拖拽着的他的穆许瘩连着白花花的肠子一块儿,沿着马蹄印儿拉成一条线,热气腾腾


 拉成一条线,热气腾腾的拽了满地。


 直到肠子到头了,胃也跟着一块儿出来了,马接着扬蹄,咔嚓,肠子扯断,那穆老疙瘩一软,人皮灯笼似的瘫了。


 死的时候,肚子希瘪,俩眼珠子瞪的老大,凶狠依旧。


 酗儿一直以为,这别致的死法儿是那主想的。


 直到后来,她偶然间听说才知道,当真有这么一种刑罚,叫抽肠,据说是前朝的开国皇帝朱重八琢磨的。


 嗯,那时酗儿恍然大悟,难怪,她会觉得那天的延珏,像点谁。


 许是桃花混着肠子的场景忒特别,酗儿一直记得那一天。


 这一天,周围的所有人,无一不面色青白,或干呕或转头或捏着鼻子,就连她都觉得瞧着反胃。


 独独他,一席黑衣如墨,背着手站的笔挺,一阵腥臭的风混着桃花香吹过,他眼都没眨,兹挑着胡子,笑着。


 那弧度与她记忆中一样,温度却全然不同。


 他漫不经心的吩咐:“两段,分着埋。”


 彼时酗儿瞧着那眼珠子瞪的老大的穆老疙瘩,心念,丫别装逼了,这下做鬼都**不成了。


 ……


 “不是说好了给我留着?你这一口气霍霍死了,我找谁泄愤去?”酗儿笑着过去拉他的手,冰冰凉的,兹有她觉得热乎,那只大手张开,五指嵌进她的,一大一小,十指相连。


 “你这猪,整整睡了五个时辰,饿了吧?”轻飘飘的声音自头上飘下,酗儿仰头翻了个白眼儿:“有劲没劲,能不能不这么恶心我,你觉得那摆一堆下水,我跟这儿能饿的起来吗我?”


 “……”那双狭长眼似是怔了一下,才又弯了弯。


 酗儿心下明白了,这厮当真不是恶心她,而是真的没把那堆玩意儿当回事儿。


 她不知道别人看他这副死生无所谓的模样是多么瘆人,她只是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一桶子醋,酸的厉害。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对别人残忍的前提是,对自己要更残忍。


 酗儿没来由的抱紧了他,也不管那始终交握在一起的手,多么别扭。


 “还没抱够?昨儿一晚上,你都快把我膀子压的没知觉了。”低低的笑声传来,延珏自然的把头垫在了酗儿的头上。


 “你这货,个子道是没少长,爷儿垫着刚合适。”


 “诶,延珏。”酗儿一呼吸,鼻间都是桃花味儿。


 “嗯?”


 “他真没怎么着我。”她不是替自己辩解,而是不想他添堵。


 “我知道。”他吹飞了一片落在她脑瓜顶上的桃花,哼唧:“所以他死的痛快。”


 “那你六哥岂不是要拿铁刷子给梳洗了?”酗儿‘咯咯’笑着开玩笑似的问,她知道,他绝对听到过这些宫内秘闻。


 他没说话,半晌才低笑:“爷儿不恼你。”


 “啧啧。”酗儿咂咂嘴,踮脚仰头咬了一口他的下巴,他吃痛的倒抽气,“狗啊你,咬我好几口了。”


 “活该!”酗儿噤噤鼻子,“谁让你不信我!”


 他低头,狭长黑漆的眸子迎上她的。


 酗儿正色:“延珏,他对的住我,更对的住你。”


 他没说话,兹笑着,喧子翘起一头,背对着日头,他笑的酗儿相当闹眼睛,索性酗儿压根儿不看他,钻到他怀里,抱紧了他。


 “抱个没完了你。”


 “就抱。”


 “行,行,抱,随你抱。”


 “抱碎乎了,换新的。”


 “行、行,换,爷儿给你换。”


 “装什么逼,丫是那大方人么?”


 “哈哈。”


 “……延珏,如果你不想笑,就别笑……至少在我跟前别装,咱俩用不着。”


 脑袋顶上的笑声渐淡,酗儿只觉他抱的更紧。


 她不觉疼痛,却知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指尖,紧的酸胀。


 是啊,就算她们都变了,又能如何?


 重要的是,他对她,亦如她对他,就像现在这般,无论他的手指多么冰凉,永远嵌入她的,紧紧的握在一起。


 便是上天作梗,世所难容,谁也没想过放手。


 ……


 想那穆老疙瘩也值了,虽生不逢时,却也死得其所。


 有道是:桃花树下死,做鬼也**。


 他道是新鲜,死在桃花树下,却一劈两段,想**也**不起来。


 酗儿想:其实丫该庆幸,如果是七年前,他绝对不会死的这么痛快,她和那厮绝对会把十八般兵器用在他身上,再撒二十四味调料折磨的他生不如死。


 是啊,丫该庆幸,她们如今,都没这兴致了。


 据说,那几个庄稼人,一个都没留,当场都给精卫打死了。


 想来精卫那两年的鸟枪暑没白待,佩刀换成了鸟枪不说,枪法还奇准,是夜来临之前,于得水只提了一嘴:“女主子最爱吃鸡了。”他就一溜烟钻了林子,没多一会儿就提了两只野鸡回来。


 再一会儿,野鸡就成鸡汤了。


 酗儿相当给面子,整整喝了三碗,喝完之后打了一个相当不雅的嗝儿,直嗝儿的延珏损她:“我怎么记得谁跟我吹谁越来越持重了?”


 “吹牛逼谁没听过。”酗儿白他,“我还听说谁变的越来越和气了。”


 于得水和精卫都乐了,精卫


 乐了,精卫的鸡汤都撒了半碗。


 “你个败家玩意儿。”酗儿损着他,唯一一只闲出来的好手才撂下羹匙就去抓那只也才放下碗的大手,冰凉凉的五指瞬间塞满她的,她美滋儿的乐了。


 于得水和精卫都咳了,低头埋在鸡汤里。


 这一天的日头不知道咋了,着急忙慌的流星似的,一天,一会儿就过去了。


 到了夜里,轮值睡觉的侍卫也都换了岗,那两只手却始终没分开过,甚至连他锈……都是一块儿的。


 “延珏,我谗酒了。”


 “你伤这逼样——”


 “我想喝酒。”


 “……”


 “就喝一点儿。”


 “……”


 “于得水,去啊,拿壶酒来。”


 “……呵,真是纵坏你了。”


 酗儿含笑看他,一双眸子亮的星星似的。


 山间的夜,出奇的亮。


 银光撒地,天上人间。


 桃花林中,酗儿披着氅子窝在延珏怀中,拎着酒壶朝天,诗性大发。


 “月光照桃花,咱俩共饮一壶酒,哗啦哗啦哗啦。”


 “……”


 “嗯……嗯……有了!脑瓜垫屁股,穆老疙瘩分两段,咔嚓咔嚓咔嚓!”


 噗——


 延珏手指弯弯,敲她脑袋瓜儿,“儿子要像你,我就掐死。”


 “那你真得掐死。”酗儿扬着下巴,笑的相当牛逼,“你儿子就是打我身上扒下去的,真假美猴王听过没?”


 “你也不嫌臊,一个做娘的,识字还没那八岁的小崽子多。”关于四断的事儿,这猴儿已经跟他哇啦了一下午,每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都至少要说上三遍,兹说的延珏现在倒着都能背出僧格岱钦给她那几封寥寥无几的信的内容。


 拒,这些,他早就知道。


 “我识字少没事儿,你肚子里干货多就成,没听过么,娘矬矬一个,爹矬矬一窝。”酗儿压根儿不恼,没招儿,拼墨水,便是她整一年都拿砚台当饭吃,也比不过这厮的一个角儿。


 “一窝,呵……”脑袋上的动静儿低低的嚼着这俩字儿,酗儿喝了一口酒,仰头看他,“诶,延珏,我跟没跟你说,我连名儿都想好了。”


 “你起那名儿能听么?”延珏轻嗤。


 “嗨,有嘛不能听的!”酗儿不服了,指着这片桃花林,“老二叫桃儿。”又指指月亮,“老三叫月儿。”


 “嘶——”延珏越听越不对劲儿,“我说怎么着都是姑娘?”


 “咋?姑娘咋了?”酗儿反问,把酒壶放一边儿,拧脸儿回来揪他胡子,“谁让留这两撇胡子,一脸的岳父相。”


 啪!


 延珏的大手没轻没重的打了下去。


 酗儿呲牙咧嘴,“你削我脑门子做嘛!”


 瞧着似曾相识的一幕,延珏笑的肩膀直颤,酗儿怼他:“笑个屁啊!”


 延珏讳莫如深的道:“真假美猴王。”


 酗儿没听明白,自顾喝了一口酒,觉得不对劲儿,甩头问他:“你咋一口不喝?”


 “等你喂呢。”延珏俩手自在的杵在坐褥上,整个人悠哉的敞着,若不是那两撇喧子,猴子几乎觉得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她们也曾在山间,躺在氅子上,对着月亮星星,说着话儿,笑闹着,那种种一切都好像在眼前。


 可说到底,她们还是长大了,大的酗儿这般某方面缺根儿弦儿的货,都懂得仰脖子把酒灌进自己的嘴里,轻而缓的贴上他的。


 那一口混着药味儿的酒从舌尖一点点渡到延珏口中时,他边喝边低低笑着揶揄她,“我说你现在怎么这么**,到底是多想爷们儿?”


 本来就卯了十足的劲儿,才干出这事儿的酗儿脸一红,亮的什么似的眼珠子染满了恼意,接着那眼珠子转了一圈儿,没等延珏反应过来,她就俩胳膊死死抱着他的脑袋,憋了一大口气,嘴对嘴的一股脑猛吹了进去。


 却见他的两个腮帮子猛的吹鼓起来,眼珠子怔怔着,酗儿哈哈大笑,这一笑,可是坏了,连吹气儿带笑的,丫的肺子又闹上事儿了。


 道是咳的没有昨夜厉害,可鼻涕没出来,眼珠子也红了,一顿咳完,酗儿想拿袖子捂着自个儿的脸抹着,却被他抢先了一步。


 延珏拨开她的手,拿着绢帕给她擦擦眼泪,而后又捏在她的鼻尖儿,“擤,使点劲儿。”他说。


 酗儿乖乖的擤了鼻涕,看着他平淡无波的眼,她想要说点什么。


 却听他先开了口:“你不是说了,在我跟前别装,咱俩用不着。”


 “……”酗儿又想抱他了,事实上,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她扑进他的怀里,八爪鱼似的,死赖着,越抱越紧,哪管那怀里硬邦邦,冰冰凉,可她就是抱不够,因为她不知道,下一次再抱,是什么时候。


 下午他和精卫几人说话,并未避着她。


 她一早猜到,这‘请君入瓮’是婉莹的主意,却没想到,这根本是一出将计就计,目的就是让阿灵敖不设防突然返京的延珏,再趁其不备集结如今已是四哥亲信的热河旗军三万,夜入城门,拿着圣旨,以‘谋逆’之名,当场拿下阿灵敖的亲信,九门提督和多罗,由婉莹的亲信达答海就任。


 据说,那封圣旨,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家宴时,


 ,家宴时,婉莹给延珏的。


 三个月里,酗儿几乎每日看她剪着花草,她知道她早晚受不了阿灵敖的跋扈,尤其是皇后苹苹的不再平平,对她来说,阿灵敖也变成了一只虎狼。


 是以,即便她明知道延珏也是一只虎狼,也宁愿许他一席之地,拉拢他来咬上阿灵敖一口。


 保酆帝的手段,阿灵敖看了一辈子,也学的只是皮毛,而婉莹这个枕边人,却是学足了七八。


 一条狼,她随时被咬死,而两条狼,至少还能互咬。


 敢于将虎狼养在身边,并加以驱使的,这才是帝王。


 所以,她才没动僧格岱钦;所以,她才没杀延珏;所以,她才留着她石猴子。


 她这一盘棋下的精巧,看似危险,却处处制衡。


 后来酗儿不只一次想过,以婉莹的缜密和手段,为什么会兵败如山?


 直到她一席红袍悬在梁上飘摇,仍死死攥着那串碧玉珠,酗儿明白了:终归,她还是一个女人。


 而那封圣旨,当真是闷驴蛋亲笔所书。


 他愿不愿意都好,到底还是不可避免的掺合进来。


 想想小时候,怎么一个人那么不知所谓的跑到这皇城根儿来寻仇?


 她想:如果不是遇上这主儿,她可能早就死上十回八回了,这紫禁城的水,从来深的不见底儿。


 这种种事态,都不是她能决定的,她能决定的,也只是昼夜星程的奔过来看他。


 哪怕只有这一天,也够了。


 所以他没骂她鲁莽,也没斥她胡闹,因为她们都知道,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不知又是什么时候见面了,或者说,能不能见着,谁也不知道。


 说不准,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再做不出小包儿一跨,马车一驾,自此不问江湖,浪迹天涯的事儿了。


 他肩上的胆子有多重,她明白。


 而她能做的,就是乖乖回到宫里,继续做她的‘石姑姑’。


 她没忘了,她离开的时候,婉莹跟她说:“东头儿她会帮她照看的。”


 这一壶,是离别的酒,拒他们谁也没说,可两个人心照。


 “延珏,我没都骗你,我身子虽然落下点儿铲儿,可没到半死不活的份儿上,你也真不用惦记我这脾气,你不是也瞧见了,那穆老疙瘩那么欺负我,我不也生生咽了?延珏,真的,我这孙子装的好着呢,你真真儿不用惦记我,也不用惦记你额娘,你要做什么兹管放手,我答应你,我肯定好好的。”酗儿搂着他,在他脖颈间说着,那温热的气吐出来,呼的他的脖子痒痒的。


 他收紧那抱着她的胳膊,还是那句话:“再等等……”


 “嗯,我知道,我爷们儿这么牛逼,我干啥不等,我可不能成全别的娘们儿。”


 延珏低笑:“哪来的别的娘们儿?”


 “哼,我不问,你也别说了,好好的给我添堵。”酗儿咬了一口他的脖子,口水沾风,只觉凉飕飕,酗儿不是味儿的说:“延珏,其实那几个娘们儿对你都够意思,别晾着人家了。”


 “你到挺大方的。”他低笑。


 “装逼就这一回,绝对不说二遍。”酗儿咕哝着。


 延珏没说话,好半晌苦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么?这世上,除了你,我不敢让第二个人如此近的抱着我。”


 酗儿没说话,兹乖乖的把脑袋垫在他肩膀头子上,听他说。


 “呵,曾经我视她如生母,就算额娘因此恨我,我也从来由着性子,阿玛一次酒醉后同我说过,娶妻当娶阴丽华,婉姨就是他的阴丽华,阿玛是天子,却当真待她如妻,呵,可笑……”


 “东陵的那些年,我日日都要去皇阿玛那跪上一会儿,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愧疚难当,可真真儿的,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跪那琢磨,阿玛这一生,千般精明,万般算计,为什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从前阿玛总跟我说,说二哥,哪里都好,就是毁在‘情’字,我其实从来没当回事儿,可事实却都让阿玛说中了,结果栽的却不是二哥,反是他自个儿。”


 “呵,江山,美人,这土掉渣儿的抉择,却折了千古明君不知几多。”


 “延珏,如果是你呢?”酗儿终于开了口。


 他不答反问:“你会么?”


 酗儿笑笑,“我道是想了,有那本事再说吧。”


 延珏笑笑,揉揉她的头。


 酗儿有样学样的也揉揉他的,“延珏,我这话不是装逼,我是认真的,我用不着你为我考虑任何东西,你想怎么做,我都随着你,记不记得在热河秋狝那年,我跟你说过,如果我石猴子没有血海深仇,我的一条命,都给你,如今石家也平反了,石家也续上香火了,我现在孑然一身,没什么责任了,也就剩这么一个承诺了,当然,还有咱儿子。”


 “……”


 酗儿只觉腰间一紧,她笑笑道:“你知道么,咱俩实在太像了,就像你说的,你日日跪在陵前,所有人都觉得你愧疚难当,可我就是知道,你想的不是这些,就像我一家二百多口惨死,我也不过如是,舒舒是有情之人,所以她疯了,就咱俩这逼样儿的,这辈子都疯不成,咱们的心都是凉的。”


 “所以延珏,不管咱俩见不见,我都知道你一定能挺住,我信你,跟我信我自己一样儿。”


 “呵……”延珏低笑,“谁跟你丫一样,甭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装嘛大尾巴狼,有能耐你把我肚子上那刀掰折了。”酗儿咕哝着,她可是给‘比划’了半天了。


 呼吸声混着磨牙声,却没有其它任何动作。


 他们都心知肚明,如今不行。


 “你给我记着。”延珏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她的脖子,咬的酗儿咯咯直乐。


 ……


 那天,兹一壶酒,延珏醉的不起,酗儿连夜走的时候,兹吩咐精卫,给她带上两个伸手好的。


 策马离去的时候,她也没回头。


 拒她知道,那‘醉眼’,一定在身后,盯着她。


 目不转睛。


 ------题外话------


 圣诞fai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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