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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朝堂之上,持笏之人



  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不复往日车水马龙、人流攒动的景象,唯有一片银白,笼罩着整个京城。四周各县均上报了灾情:由于十数日不断的降雪,被积雪压毁的房屋不计其数,百姓出行困难,商旅无法营生,食物短缺,家畜被冻死多半……



  皇帝宇文劲的案头,堆着高高的奏折,他捏了捏痛得几乎要炸裂的额头,向座下一人挥了挥手:“老四,你亲自走一趟。”



  雍王宇文睿上前一步,道:“遵旨!此外,儿臣愿自出十万两白银,用于赈灾。”



  不待皇帝说话,宇文睿身后已有不怕死的大臣嗤笑一声:“这倒是使得的。雍王殿下这些年来,把持着户部、吏部,早赚得盆满钵满,光是上回选官,就不知从中私吞了多少好处。拿出十万两来赈灾,不只讨好了皇上,还能为雍王殿下自己挣个仁义爱民的好名声,一举两得,一石二鸟啊……”



  宇文睿早对此等诋毁见怪不怪,只是微微一笑,不屑于与此人多费口舌。卫东康皱了皱眉,低低咳了一声,尚未想好该如何替雍王申辩,身后就有一名官员大声道:“胡说八道!皇上面前,尚信口雌黄,背后不知还要有多少大逆不道污蔑皇族的言行!雍王上仰皇恩,十数年来恭慎勤恳,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解难。如今国库虚空,继去年七月黄河水患、今年九月西北蝗灾后,朝廷一再大开国库,救济灾民,京郊设灾民安置所二十二处;又有山西盗匪猖獗、河北贼寇流窜,朝廷多次出兵镇压,捣毁贼巢三十五处。这一件件一桩桩哪件不需银钱?不需人力?蜀王殿下初次亲赴山西剿匪,便留下了‘英武蜀王出、末路寇匪哭’的美名,回京之日百姓夹道欢迎……更遑论雍王殿下默默付出、不论得失、一心为君、全意为民?他的功绩,岂是你这等贪享富贵、好逸恶劳,只会动嘴皮子之辈一句话就能抹杀的?雍王向来勤俭,雍王妃也是深居简出、不适奢华,诺大一个雍王府内,只一妾数婢,从人寥寥,比之七品小吏的排场,尚有所不及。最难得是雍王殿下从不计较那些虚名,只要能够真正地为朝廷出力,便是有万般委屈,也一句都不肯说出来,为自己申辩……”



  他说到这里,宇文睿抬手阻止道:“莫大人,不得再说了……”



  那莫大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放悲声,涕泪交流,连连叩:“雍王殿下,老臣是看不过去啊。您还要继续忍受这样的委屈吗?皇上明鉴啊!上回京郊巷道伏击事件,人人皆心痛蜀王殿下臂上伤重,修养期间更得皇上亲自探望!而雍王……雍王他……却因身兼京兆尹一职而备受指摘,雍王他……雍王他其实……”



  宇文睿厉声喝道:“圣上面前,莫大人这般成何体统?勿再多言!”



  莫大人哭道:“微臣……微臣……是为雍王感到冤枉啊……”



  龙座上宇文劲喝道:“混账!身为朝廷重臣,莫卿这是干什么?雍王有何冤屈?你慢慢道来。”



  莫大人不再嚎哭,抽抽搭搭地低泣:“皇上啊,若非老臣的女儿告知,就连老臣也不会知道,雍王那夜为保护蜀王、身受重伤……”



  一时大殿上如炸开了锅,众臣议论纷纷,谁也未曾听闻过雍王受伤一事……



  宇文睿苦笑道:“唉,莫大人,本王早已无碍了,您还提这个干什么……”



  皇帝宇文劲皱眉道:“老四,那晚你不在车中,听闻,是事后赶到,你的兵马很快便驱逐了刺客。你何时受了伤?为何受了伤后又从未提起?”



  莫大人呼道:“皇上,这就是雍王的可贵之处,因皇上责难,有心之人趁机落井下石,将玩忽职守的罪名推给雍王殿下。雍王殿下为不令皇上失望,也是为给受惊的蜀王殿下出气,雍王只是自己草草绑住伤口。伤口尚流着血,就开始四处奔走,查探其余刺客行踪。刑部大牢里,雍王喝茶的几案上有几处血迹,本以为是拷打犯人之时溅到上面的,谁知,那是雍王自己的血啊!皇上,皇上明鉴,雍王如此德行,岂是曹大人口中那等,贪图钱财的龌龊小人啊?雍王贵为皇上四子,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又岂可任由臣子出言侮辱?微臣奏请圣上,严惩曹基范,以正天家威严!”



  说罢,扬臂叩,伏地不起。



  卫东康等雍王一派臣工立即跪地齐呼:“求圣上严惩曹基范,以正天家威严!”



  宇文劲向宇文睿招了招手:“老四,你过来。”



  宇文睿上前,跪在父亲脚下道:“父皇,曹大人两朝老臣,一时失言,还请父皇网开一面,饶他这次吧!”



  宇文劲不答,只盯着他的脸,低声道:“你伤在何处?如今可痊愈了?”



  宇文睿笑道:“谢父皇关心,儿臣无事,早已痊愈了。”



  “伤口在何处?”宇文劲问得颇细,显然是要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宇文睿无法,只得扯松衣襟,露出胸前几道狰狞可怕的疤痕……



  宇文劲料不到他果真如此伤重,与之相较,蜀王宇文炜臂上的伤简直不值一提。



  “你这孩子……”宇文劲待要责怪,想到他所受的委屈,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大人高声道:“圣上明鉴,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曹基范此人,多次出言不逊,圣上面前犹如此嘴脸,私下里更是多番挑衅、蔑视雍王殿下,意图栽赃、嫁祸。其用心险恶,胆大妄为,满朝文武,无能出其右,请皇上严惩此人,以示天威!”



  宇文睿整好衣襟,回身道:“众位为本王鸣不平,本王感激不尽,但曹大人向来对父皇忠心,又有功于社稷,岂可因本王一人受辱,就抹杀了贤臣功绩?”



  那曹大人在众人言语之时,一直大声疾呼,辱骂雍王,为自己辩白,此时宇文瑞为他求情,他冷冷一笑,大声骂道:“我呸,曹某岂需你这等无父无君的阴险小人为曹某说好话?曹某所言句句属实,皇上决计不会偏听你等妖言惑众……”



  宇文劲被这些人吵得越头痛,他喝道:“一个一个,都当朕死了么?”



  立时,满朝官员噤若寒蝉。



  蓦地,一人持笏而起,越众而出,躬身道:“启奏陛下,微臣有事禀告。微臣手上有一卷册,上面记载着某年某月某位朝廷官员强征民宅,扩建自己府第。又某年某月,这位官员,挪用公款,为倚红楼头牌绮月姑娘赎身、藏于外宅。某年某月,此人纵容其妻,笞打婢女致死,婢女家人告入府衙,被此人连夜将女婢家中六名亲眷全部灭口……”



  “何人,如此无法无天?郑静明,你说!”宇文劲瞪大了眼睛,有些听不下去。



  “此人正是曹基范大人!”郑静明躬身道,“奏请圣上,微臣提议,弹劾曹基范!”



  一时之间,大殿上乱如街市。



  少顷,卫东康持笏而出:“臣附议,弹劾曹基范!”



  “臣附议……”



  “臣附议!”



  满朝文武跪地大半。余下众人,皆与曹基范平素往来密切,此时不一言,皆将头低垂,恨不能把自己掩藏起来。



  郑静明是何人?镇国公府世子。他出面弹劾之人,定是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此时宇文睿也不再开口为曹基范求情,他紧抿嘴唇,看向郑静明的目光里,有一丝困惑。



  镇国公手里握着京畿最精锐的兵力,皇城内外护卫皇帝的兵马,皆由镇国公调配。他的嫡长孙郑静明,为何要相助于自己?宇文睿想不通……



  龙座之上的宇文劲起身,将手背在身后,不理会阶下大呼冤枉的曹基范,缓缓说道:“罪臣曹基范,藐视王族,为臣不忠。强征民地,为官不仁。草菅人命,为主不义。即时革去官位,押送天牢!”



  在被人拖走的曹基范的呼嚎声中,众臣跪地齐呼:“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劲又道:“雍王仁义,敏慧勤勉,上孝君父,下恤民情,愿自出十万两白银赈济灾民,朕心大慰!特封雍王宇文睿为朝廷特使,代朕前往城北各县赈灾。”



  宇文睿跪地拜倒:“儿臣遵旨!”



  郑静明的马车缓缓行走在雪地上,雪路甚滑,此时街面上人影寥寥,他闭目倚在车壁上。听见身后传来车马行进之声,他微微一笑,睁开了眼。



  雍王所乘的金顶麒麟车,奔驰如飞,丝毫不受那溜滑的雪道影响,很快与郑静明的马车并头。



  宇文睿笑道:“世子请留步!”



  郑静明挑起帘子,大惊小怪地道:“雍王殿下?”



  宇文睿笑道:“世子向来事忙,一直无暇应本王之邀入府一叙,今日若无他事,不若让本王一尽心意,请世子喝杯水酒,去去寒气?”



  郑静明笑道:“不敢不敢。静明早对雍王有仰慕之心,既蒙王爷不弃,自然该静明设宴,款待雍王!”



  宇文睿微笑道:“既如此,本王等世子的消息。本王还要回府准备赈灾事宜,就此别过。”



  郑静明连忙下马,恭敬地立在地上,目送雍王离去。



  待他转回头来,见街角处一个黑衣武士向他打手势,他低低笑道:“祖父还是那个性子,一刻也等不及。我今日所做一切,可不是为我个人,更不只是为郑家啊。那人早有谋划,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棋子。呵呵,棋子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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