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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笔勾销

他说这话便算是将此事揭过了,俞岱岩一个眼色制止了还想说什么的张无惮,叹道:“我想静一静,你先下去吧……”


 他不能责备张无惮,这孩子是怀揣着纯孝之心来的,想要用己身替母亲顶罪受罚。可十年苦痛折磨,岂是他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上的痛苦则还罢了,堂堂俞三侠壮年之时却成了一个废人,大小便溺还得依赖他人照料,这给俞岱岩心灵上带来的痛苦是难以言说的。


 但此时毕竟治愈有望,何况仔细思量,殷素素在此事上也并无大过之处,人家为了他避居蝴蝶谷几年,千辛万苦求得蝶谷医仙为他治伤,对他的亏欠想来也还清了。


 张无惮又磕了一个头,起身出门,却看到张松溪立于一棵松树下,神色复杂地正看着他。这距离虽不算近,但以张松溪的耳力,听到他们的谈话是轻而易举的。


 张无惮故作一惊,忙用袖子擦脸,却见张松溪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莫要做声。


 他满脸忐忑,回身将门掩好,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张松溪面色通红,额头上都是豆大汗珠,显然刚才也是又惊又怒,此时却已经勉强平复了心情,对他点头道:“无惮,你随我来。”


 他不愿在俞岱岩门□□谈,生怕漏了什么出去,领着张无惮一路走出很远,方才道:“你不用担心,跟着来的三代弟子们,都让我早早撵了,他们什么都没有听到。”


 张松溪说完后,就看到张无惮鼻子一红又流下泪来,叹了一口气,良久方道:“五弟确不知情?”


 张无惮点点头:“我娘怕是打算等见了三伯,再坦白一切,凭她是不敢对我爹爹俱实以告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我真怕我爹爹知道了,激愤之下,去杀了我娘……”


 “你做得很好――虽有不妥之处,可现下除此法外,也别无他法――”张松溪看他极为惊惶、惴惴不安的模样,生怕再激起他的心魔,忙拿话稳定他心神,“五弟最重情义,他若骤然得知此事,既自觉对不起三哥,又下不去手杀妻,怕会萌生死志,到那时才是悔之晚矣。”


 张松溪聪明绝顶,他虽不像张无惮那般知晓剧情,可依照自己对张翠山的了解,将事情走向也猜得极准。


 但若要俞岱岩自己把这个苦头生生咽下去,张松溪实在说不出口,他不是受害人,没资格去劝受害人原谅啊宽恕啊云云。幸好俞岱岩也明白这点,表示不再追究了。


 如此冷处理,虽对三哥不住,却也实是没有其他法子了。张松溪打发张无惮去歇下,自己在山涧间来来回回走至天明。


 等到天都大亮了,他才去俞岱岩房前,唤道:“三哥起了吗,咱们继续上路?”


 里面半晌才传来俞岱岩沙哑的声音:“好,烦请四弟让清风、明月进来吧。”


 两个小道童昨天刚听到里面“扑通”一声响,似乎是有人跪下了,就让张松溪见机得快给找个借口支开了。


 但他们也觉察到怕出了不同寻常之事,战战兢兢进屋,却见俞岱岩也是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想来一夜未睡。


 再看张松溪也是熬夜后的疲倦,但清风明月没想到,当张无惮从角房中出来时,不仅面容憔悴、双目红肿,还带着个大兜帽,包住头不说,还遮住了大半张脸。


 清风吓了一跳,忙道:“小师叔,你这是怎么了?”张无惮同他们年纪相仿,但清风明月算是四代弟子,按称呼张无忌的“小师叔”来一并称呼他。


 张无惮面无殊色,笑道:“多谢关心,我昨天睡觉时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脑袋磕到床脚了,伤在脸上,多有不雅之色,便使个法子遮掩住了。”


 清风还想再问,让明月拉了一把。他扭头看过去,却看到张松溪和俞岱岩都全作没有看到,忙也不敢说什么,同明月一起抬起俞岱岩的软轿来。


 俞岱岩听他二人谈话,却是在心中叹气连连,不禁自问道,纵使是殷素素有过,同两个孩子又有什么妨碍?枉我自诩大侠,难道竟向个孩子撒气吗?


 这样一想,他神色缓和下来,唤道:“无惮,过来让你四伯给看看,看需不需要上药?”


 俞岱岩说完,见张无惮眼中绽出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的光芒来,一时感到心酸无尽,声音更柔和了三分:“想来不是什么大碍,但伤在脑上,还是轻忽不得。”


 张松溪心中大喜,想不到三哥心胸如此宽阔,忙招手让张无惮过来,解开他的兜帽,看额头上一片青紫,正中央都砸烂了,虽经过简单处理,可也看得吓人。


 只是皮外伤,张松溪亲自拿武当灵药给他涂抹了,这才命人启程上路。


 再走个三两日,便到了淮北境内,离蝴蝶谷已然很近了,前去探路的弟子策马反转回来,满脸喜色道:“启禀三师伯、师父,五师叔在前面二里远处等着咱们呢!”


 众人听后尽皆大喜,张无惮有意看了俞岱岩一眼,却见俞岱岩只是大笑道:“好,四师弟,我们快去同五师弟相见!”又催他道,“无惮,愣着干什么,快去见见你爹!”


 他未因殷素素之事儿一并恨上其他人,这份心胸真不是盖得。张无惮对他一笑,也不推辞,提起真气来,以轻功跑到众人前面去了。


 他一路飞奔向前,远远果然看到张翠山站在一个脚夫小茶棚旁边正朝着这边眺望。


 张无惮这两年来在天鹰教总坛苦心学武,古代交通不便,父子两个自武当山上一别后,方始得见。


 张翠山早从殷野王给殷素素的信函中得知长子也在路上了,见到他却仍觉得又惊又喜,笑道:“好小子!我还奇怪你下山这么久怎么还不到,原来跟你三师伯、四师伯一起了!”


 张无惮有心跟武当派亲近,张翠山自然只有高兴的,直接将他搂在怀里,想用力把他抱起来,提到半截,却见张无惮满脸不悦,哈哈一笑,还是把他松开了。


 刚见了面就欺负人,知不知道我刚给你摆平了多大的麻烦?张无惮对着他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却又憋不住笑了:“爹爹,娘呢?”


 说起这个来,张翠山的笑容就无影无踪了,他甚至是带着几分惶恐地朝着张无惮奔来的方向看了几眼。


 这反应就出乎张无惮的预料了,他舍掉脸不要,跟俞岱岩又跪又求的,好不容易把事情压下去了,要是张翠山早就知晓了,那这一切折腾就都白费了。


 张无惮收了笑容,故作诧异道:“怎么了,爹爹,难道娘亲的病又复发了吗?”


 张翠山回过神来,看他想左了,忙道:“不不,没有,你娘亲来了蝴蝶谷,就让胡先生给治好了。”


 这也是他的疑点所在,殷素素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在武当山上却又病重得连床都下不来了。


 张翠山私底下问过胡青牛,胡青牛说令夫人这是忧虑成疾。他再问殷素素,殷素素却又不肯说。


 好歹是朝夕相处的夫妻,对于她情绪的变化,张翠山还是 非常敏感的,尤其殷素素对说服胡青牛为俞岱岩医治一事上,比他还要热切,再加上随着同俞岱岩一行相见之日临近,妻子日夜的不安惶恐……


 张翠山渐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只是不敢问出来。今日他提出来迎三师哥四师哥,殷素素找了个借口不来,张翠山更是肯定了猜测。


 现在张无惮一提,张翠山一下便想了起来,同儿子和师兄们相见的喜悦都散了大半。


 武当一行人此时都已经到了,张松溪一眼看出张翠山神色不对,询问地看了张无惮一眼:你跟他说了?


 张无惮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


 张松溪于是若无其事同张翠山交谈,跟着他一道去了蝴蝶谷。


 殷素素一身素装站在谷口,身上不着钗黛,倒是腰间悬了一柄利剑。


 张翠山越走近,便觉头重脚轻,眼中金光直冒,撇开眼不敢去看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却又说不出话来。


 殷素素到了此时,反倒比他要平和了,甚至对着他轻轻一笑,又疼爱地摸了摸张无惮的脸颊,各自深深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这才看向俞岱岩,微微笑道:“见过三哥。”


 她没再遮掩自己的声音,本做好了被识破后,自刎以全他兄弟之情的打算,却不料俞岱岩看着她,也回了一个笑:“初次见面,有五弟妹照顾着五师弟,我们兄弟都是放心的。”


 俞岱岩一听她的声音,果是当年把自己交给龙门镖局总镖头的那人,牙根一咬,却又缓缓松开了。


 俞岱岩看殷素素眼中绽出的不可置信的光芒,再看向张翠山。


 张翠山大奇,若是殷素素真是害了俞岱岩之人,两人朝相,没道理俞岱岩会认不出来。


 ――难道他先前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张翠山心中涌起一阵阵狂喜,一把拉过殷素素的手,连声笑道:“是,是,素素好,素素好!”


 他是这样的反应,俞岱岩心中的不平不甘都彻底消失了,缓缓点头道:“是啊,只愿你们夫妻二人白头偕老。”


 他说着,又勉力笑了一笑,倒觉得了却了一桩心事,不再看他们,只催促道:“清风明月,快进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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