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 城

 在这座腐烂的城市里，误入其中的普通人有很多。并非是因误入歧途而来到这里，而是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即便没有做任何事情。


 安格西姆是一个非常具有“科幻感”的国家，而眼前的这座城市也是一座非常具有“科幻感”的城市。这好像是一座工业城市？


 科尔抬头看向城市中那高耸入云，楼顶不断冒着黑烟的大楼，看着那些缠绕在大楼上的粗大管道。虽然这样的景色他已经看了十七年了，但是自上周起，这座城中的景色便已不再让他习以为常了。


 他不知道现在所待的这座城市是否还是叫做“菲诺”。整个城市的建筑布局和菲诺没有任何区别。街道依旧是那熟悉的街道，邻居依旧是那些熟悉的邻居，同学也依旧是那些熟悉的同学。但就是这样的“熟悉”，反而让他的内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知所措的巨大惶恐。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可科尔是知道的。他之前看到了隐藏在这正常之下的真实，那是他绝对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景色。


 城市中那些冒着黑烟的巨大建筑，那些缠绕在它们身上的粗大管道似乎变成了“活着”的状态。也许是看太久眼花了？科尔看到了那些缠绕在建筑上的管道突然蠕动了一下。


 “科尔，吃饭了！”


 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呼唤声，科尔听话回过身去，走向他的家。再他踏进家门的最后一刻，他又再次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矗立在远方的高耸建筑。


 从建筑顶部的烟囱口冒出的黑烟似乎又变成了不断向外喷涌而出的碎肉和液体，它们取代了之前的滚滚浓烟，从烟囱里喷出的碎肉和液体洒向整个城市。天上，从四面八方聚拢、凝结在一起的暗黄色乌云不断地翻涌。地上的枯黄树叶被突然出现的怪风吹起，它们在距离地面不远的半空中不停打着旋儿，借着风的力量在狭窄的街道上横行，张牙舞爪。


 眼睛又花了一下，枯黄的树叶瞬间变成了湿漉漉的皮，上面沾着血和暗黄的脂肪组织。但这样的错觉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便不再出现。


 下雨了，下的是正常的雨水。只是科尔却总能够在空气中闻到隐隐的恶臭，而非此时他闻到的清爽和湿冷。尽管那恶臭并不存在，只是大脑中的“臆想”。


 直觉在告诉他：这里一点也不正常。这是一座已经畸变了的城市。


 “今天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炖牛肉，快吃吧！吃完了下午记得早点去上学。”餐厅里，母亲脸上的表情也一如过去十几年中每天都能见到的那样，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科尔的母亲是一位温柔坚强的女性，独自一人将科尔养大。


 科尔家是一栋两层楼的小平房，他住在二楼。


 科尔默不作声地拉出餐桌下的椅子坐了上去，而他的母亲对于科尔这样的态度似乎也已经习惯了。


 餐厅里只有汤匙与瓷碗碰撞的声音，以及在这寂静环境下格外清晰的咀嚼声与吞咽声。科尔用汤匙不断地将摆在餐桌正中央的炖菜锅子里的肉和汤汁盛到自己万里，舀到自己嘴边，然后又倒回碗里。他就像这样不断重复着“进食”的动作，但实际上并没有吃下任何一丁点餐桌上的菜肴。


 而他的母亲，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儿子的不正常。她在那里自顾自地大快朵颐着，将汤锅里的炖菜舀进自己的嘴，她的牙齿咀嚼速度极快，而且发出的声响也极大。明明只是很软的炖肉，却让她吃出了“嚼骨头”的声音。


 当自己的母亲停下手里的动作之后，科尔也放下了手中的汤匙。他端着装满炖肉的碗走进厨房，然后将碗里的食物倒进水池，拧开水龙头，将池子里的食物全部冲了下去。


 水池中的下水口深邃而黑暗，当一个小型的漩涡在下水口中形成的时候。科尔听到了自下水口内部传来的声音，像是肠胃蠕动的声音。但想来，这应该依旧只是幻听吧？


 他这一个星期以来的精神都不怎么好，会出现点幻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做完这一切之后，科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当他走进自己房间的那一刻起，他的呼吸便陡然急促起来。他急急忙忙将房间的大门关上，并上好锁，用背抵住房间的大门，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今天上午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连续喘了十几口粗气以后，科尔的心情这才稍微平复了一点。他颤颤巍巍地离开背靠着的房间大门，瘫坐在地上。


 除了这个房间以外，这栋房子里没有一处是他熟悉的地方。虽然从外表上来看与他住了时间年的房子没有任何区别。但进去之后，房子里的房间布局便是完全陌生的了。


 包括他的母亲，那位坚强的单身妇人，她的长相也和这房子的内部一样，是完全陌生的。


 那是他的母亲，有着与往日的母亲大体相似的脸型与模样，但在细节上却是天差地别。与其说她是自己的母亲，倒不如说她是一个与自己的母亲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陌生女人。


 每天，每一天，她的脸都会变一个样子。也包括除了这个房间以外房子里全部的地方，走廊会变、房间布局会变、家具会变，一切都会变。


 就像他去上学时，学校里的同班同学那样。每一天他能见到的同学的长相都是不尽相同的，除了少数几个可能是与他处于同一处境的同学。但那些同学的数量，自他发现这座城市的异状起，便开始每天不断减少着。


 他在那些“正常”同学们的眼中看到了与他一样的巨大恐惧，但是他们却没有办法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因为每个班只会有一个这样的学生，而它们之间的距离是无法跨越的，哪怕近在咫尺。因为科尔曾亲眼看到了两个正常人强行走到一起之后的下场——


 他们会被吃掉，会被自己的同学、老师吃掉。吃得连一点渣都不剩。做完这一切之后，这些同学们便会重新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等到了第二天，那两个被吃掉的同学依旧会来到学校，只是在长相上会有一点点变化。


 只要两个正常人之间不接触，那么他们便是安全的，暂时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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