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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五十四章 王韶


 京师第二甜水巷。


 巷子不远即是汴河,巷口处有一株高大参天旳槐树,茂盛的枝叶遮盖住了午后的阳光。


 每日有不少泼皮厮波聚在此处,一面捻蚤一面谈论棍棒刀枪。


 槐树旁有一间小院,紧闭着门。


 这时一名三四十岁的男子提着一包油纸包好的药材正行往小院。


 一旁的闲汉看了这名男子,纷纷言道:“王太尉,再来教我等枪棒啊!”


 “是啊,甜水巷里有你这般好武艺的人,咱们实是沾了你的光啊!”


 这名男子看了这些闲汉一眼言道:“我娘子病了,这几日没有功夫!”


 “真让人扫兴啊!”


 “我等几个都是慕名而来,想见识你的本事,如今要败兴而去了。”


 “是啊,咱们这次出一千五百钱,赌我能撑你五棒如何?哈哈!”


 “实在不行,十棒也成啊!”


 “不是为了钱,就是想看看你的本事!”


 这中年男子不理会这些人推门入了小院,又再合上了门锁紧,将屋外的呱噪略略挡了回去。不过还是有几句闲言传入这男子耳里。


 男子忍住气走入院中,几名孩童奔上前来喊道:“爹爹,爹爹!”


 对方点了点头然后直入厨房将药材放入瓦罐中熬药,再走到院中脱下衣裳舞弄棍棒,几个孩童坐在一旁看着爹爹耍弄棍棒。


 足足舞了半个时辰,此人大汗淋漓,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光后,再至厨中将瓦罐里熬好的药倒入瓷碗中,最后捧至院中稍稍周正的屋里。


 屋里塌上半坐着一名妇人,正是此人的结发妻子杨氏。


 杨氏看向对方道:“你为了我这病又问同年借钱了?”


 对方道:“钱的事你别担心,大夫说再吃几帖药便好了,不可功亏一篑。”


 杨氏叹道:“官人为了我的病这般,实是不值当。”


 对方道:“别说这些话,咱们几个孩子还要你照看呢。”


 这时,院外又几人吆喝道:“王太尉,有个员外要看你耍枪棒,言你只要打过他的枪棒师傅,便给你二十贯!”


 这男子脸色铁青,杨氏忙对他道:“官人与这些人怄气不值当。”


 这男子长叹了口气道:“我是怨自己没用,  那日非要打抱不平显了本事。我自幼有效祖逖之志,  读书习武一样不落,  但却落了个文不成武不就。”


 “如今住在这等地方,与这等泼才为邻,实是愧对娘子托付终身于我!”


 杨氏道:“官人勿要灰心,  你的同年那么多,还有省试时的恩师欧阳公,  如今不是官拜参政么?有他说一句话,  你还怕没有出路。”


 男子叹道:“不提也罢,  我昨日接了欧阳参政的回信,他说我的文章……还需琢磨……不是还需琢磨而是简直不知所云,  让我不要再考制举了。”


 “可惜我在京四年有余,侯缺不得,耗尽了家财,  早知习什么武艺棍棒?倒不如一心在文章之事上多好。”


 杨氏安慰道:“官人莫要灰心,  你如今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若一旦遇了贵人,  得他的提携那便可一冲登天,正好遂了你的封侯之愿。”


 这男子笑了笑道:“但盼能如娘子所言吧。”


 说完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但听有人问道:“建昌军司理参军王子纯在此么?”


 片刻门外一阵刮躁:“此处只有王太尉,  哪来得王参军?”


 杨氏道:“相公似是来寻你的。”


 对方狐疑道:“谁知我住在此处?连我的同年都未曾告之。”


 但听门外又道:“敢问王参军在否?”


 “官人你去看看吧!”杨氏催道。


 对方犹豫了片刻,应了一声,当即站起身扎紧腰带,  提着梢棒在门边问道:“这里没有王参军,阁下是哪位?”


 对方言道:“在下著作佐郎,  管勾交引监章越,特来拜见建昌军司理参军王子纯,  不知阁下可知他去处?”


 章越?


 此人猛地吃了一惊,将梢棒放在一旁,  然后打开了门。


 但见一名二十岁上下的长身男子立在门外,他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梢棒笑道:“我此来别无他意,只是久仰王参军大名,想要结交于他。”


 这男子正是王韶,他仔细打量章越道:“久闻美章郎之名,如今一见果真是丰神俊朗,进来说话吧。”


 “也好。”


 对方领着一名身材魁梧的伴当入内。


 王韶请章越至院中石凳坐下道:“内子害病正在屋子修养,  唯有院子是个说话地方,还请章学士见谅,在下正是王韶。”


 章越笑道:“王参军不嫌在下唐突就好。”


 说完章越坐下后问道:“为何外头称呼参军为王太尉?”


 王韶脸上微微露出窘迫之色道:“自入京侯选以来,钱财都是用尽,  不得已搬住此穷巷,不敢提自己文臣的身份,只好说是名不得意的武夫。”


 “那外头那些人?”


 “吾自幼习些棍棒,前些日子看得有人耍弄,便与人较量,打伤了几个,如今便惹了一身麻烦。”


 章越闻言大笑道:“如何结怨的,王参军不妨说来。”


 王韶沉着脸道:“前些日子京中泼皮赌斗,我在旁看他们棍棒毫无章法,便无意道了句,此等棍棒最多用之市井斗殴,却不上得阵,赢不了好汉。”


 “哪知给他们听得,便拉着我上擂台。我当时推不过,给打翻了几个,之后不住有人约我上门切磋棍棒。”


 章越闻言大喜,没料到王韶还是文武双全的主,史书上可没这么说过。


 章越笑道:“王参军果真了得,莪平日也是好耍射箭,  不久前去陕西时半路遇虎,我平日的本事十成不到一成,  弓也拉不开,还多亏了我从人射虎。”


 “此事之后,我方知此术上不了阵,似王参军这般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王韶笑着道:“章学士见笑了,是了,学士如何找到此地的?是否有用得着王某的地方?”


 章越道:“我是从欧阳参政那来,无意之中正好看到了参军的文章,其中有一篇对西夏用兵之策,正与我所见相同。”


 王韶闻言目光一凛言道:“不过书生之见,哎,我本待明年制举向天子上攻伐西夏策,不过欧阳参政却…言我文章火候不够。”


 章越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今上与朝中文臣如今都不喜兵事,参军若上筹边之策,恐怕难以拔尖。”


 “多亏学士指教,否则又要白费功夫了,”王韶神色有些黯然又问,“那么章学士这次来找我是为西夏事?”


 王韶听说过章越在年初时将酒泼至西夏使臣脸上的事。


 章越点点头道:“不错,西夏今秋马上要入寇,我想荐王参军去秦凤路知兵。”


 “我?”


 章越看王韶脸上没有半点吃惊,反而露出一等精光。


 章越看得出那道精光是男人对权力功名的渴望。


 章越如意盘算是这般,古代打战施政用人是关键。


 因为打战是大军悬于几千里之外,以落后的消息传递速度,朝廷不可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


 故而在外作为的将领权力很大,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说。


 放在熙河开边上,这是宋朝自五代结束割据后,最大的一次领土扩展。拓地两千余里,一共设地六州,收服了唐朝丢失给吐蕃的河湟之地。


 这其中王韶是居功至伟的,能力肯定是毋庸置疑。


 宋朝官员举荐人是要担责任的,比如你举荐的这个官员犯错,你要跟着受罚,反之举荐官员立功,你也可跟着分功。


 只要章越‘慧眼识才’举荐了王韶,那以后这战功肯定也是有自己的一份。


 另外章越还可通过王韶,在对吐蕃西夏的攻略中,推行交引监的盐钞,通过货币手段收割,实现以战养战的目的。


 历史上王韶熙河开边用了四个方略。


 一个是征抚并用,听话的就安抚,不听话的就打,用我盐钞的就和你贸易,不用的就说你家藏有洗衣粉。


 第二个是屯田。


 第三则是茶马贸易,用茶换你们吐蕃的马。


 最后则是市易所,官府借钱给商贾,让他们与吐蕃贸易,再通过息钱和市例钱充作军费。


 如熙宁五年至七年三年,王韶即从市易所收入息钱十万贯,市例钱九千贯。吐蕃各部对市易所拥护至极,言以后汉蕃只有买卖,没有仇杀。


 实现和平的只有贸易,但贸易又都伴随着战争!大家谈不拢了就打。因此熙河开边,与章越的盐钞货币化可谓是绝配。


 章越看出王韶是意动了,不过对方叹了口气道:“多谢章学士好意了,此事我恐怕不能接受。”


 章越问道:“为何?”


 王韶道:“内子病重,大夫说她怕是过不了今年,我不愿在这时舍她而去。章学士不知,内子是我寒微之时跟随我的,当时她不顾家中的反对,执意要嫁给我。”


 “如今我又怎能负她?在此时离她而去,章学士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


 王韶说完后也是很可惜。


 章越没料到最后事情竟坏在这个方面。


 章越见此差点都说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之言,不过想了想万一此话给十七娘知道可是不好,故而还是罢了,只能改日再上门相劝了。


 正当章越要告辞时,但见一名孩童推门入内。


 这名孩童正提着一筐炭,他见了章越顿时惊喜道:“恩公!你怎么到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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