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遇伏(三)
略阳城北二十里处驰道边,魏越与行军中的队伍汇合。
一个意外,几乎是不应该发生的失误在前军发生了,导致魏越一回营就被统率后军的裨将宗承传去。
宗承与后军军吏团队还在前方,魏越抵达时已是下午,行军队列沿着驰道从队尾开始收缩,驰道两侧的山坡上都已立下岗哨。
低级军官与军士行军中已干粮果腹,条件好的话还能烧些热水泡开干菜,调拌一下口味;宗承这类人自然有条件的话会享用点像模像样的餐点。
魏越抵达时,宗承、黄奎、韩浩、赵风、共昭等人并无胃口,烧好的肉汤和带骨肉、面饼都完完整整摆在面前,肉汤冷却表面上甚至形成淡淡的油脂浮层。
“扬祖,前军受困乌支开头山。”
落座后,宗承背负双手踱步到魏越面前,神色焦虑含怒声腔颤抖、压抑着情绪:“叛羌退却时曾烧乌水桥,偏将军冯芳以为叛羌丧胆不顾丘力居劝阻,派遣军士伐木大修乌水桥时竟不想叛军于背后出现。冯芳指挥不力,所部惊慌时竟让叛羌劫走牛马两千余!更为可恨的是,冯芳部未能据险而守等待援军,而是抛弃辎重轻装溃逃。”
魏越脸色微变,感觉到很不可思议,双目睁圆诧异之极:“冯芳未战而逃?”
宗承头疼,纠正魏越:“是进战不利,拢军自保。”
其他人就当没听到,跟魏越进来的典韦忍不住别过头去,逃了就是逃了,还找什么说辞。
前军没道理会这么不济事,一路行军地势险峻,虽然利于埋伏……但也只适合小规模的阻击、伏击,想要进行大部队迂回包抄根本不可能,因为地形不支持。道路本就险峻,道路两旁的山岭更险峻,根本埋伏不了多少人,就算埋伏下人马也掩藏不了多少马匹、军械、粮秣。
险峻的山路区域,军队作战因为地形蜿蜒,根本不会有足够的宽度;却有大的惊人的作战纵深。只要有作战决心,那三千人跟一万人是一样的,因为作战接触面就那么宽,投放兵力也就五百人左右撑死,庞大的作战纵深支持可以不断轮替军队。
只要接触面上的军队有战斗力,那就是一道血肉长城,你没法越过去;更不可能打出追击、歼灭战。
哪怕前军不战斗,执意要跑,也不能被抢走那么多牛马!
瞪着眼,片刻后魏越问:“丘力居部如何了?”
见魏越脸色不善,宗承尴尬的揉揉额头:“追击叛羌时,被困开头山(六盘山东)。”
宗承和冯芳都是朝廷塞过来的人,冯芳表现的不仅仅是差劲这么简单,这个人完全发挥出了负面效果!为了追求功绩赶快修好乌水桥,竟然胆大包天罔顾安全隐患、行军禁忌和丘力居劝阻!
冯芳有一营从张温手里带来的骑军,自然有发挥负面效果的本钱,起码这一营骑军会听冯芳的。
可宗承呢?他来后军时就被架空了,架空了不要紧,他可以忍耐,忍到战后顺利拿到功勋比什么都重要,反正他年青等得起。
就怕因为冯芳的事情,后军校佐连他宗承一起敌视。反正现在大军在外,为了安抚保证后军的战斗力,主将张举出手换一个更合适的后军统率也不算出格。
魏越发现宗承回答的事情有矛盾,扭头环视其他人,问:“前军究竟受困开头山,还是被困开头山上?”
只有渡过乌水,从东面才方便走开头山;而乌水西岸向北,就是高峻险恶的六盘山,根本没路走了才要渡过乌水。
宗承坐到主位,其实就是个小马扎,他手里握着马鞭轻轻敲着面前草秆,斟酌语气:“冯芳部在乌水桥以南约十里处,丘力居部在开头山上。此时叛羌西渡乌水,已将冯芳部围困,距离中军尚有两日路程。是否急行军救援冯芳部,居庸侯那里也拿不定主意。”
见他温温吞吞的样子魏越就来气,嚯的起身右臂举起,厉喝一声:“备马!”
宗承诧异抬头:“扬祖这是何意?”
“别无他意,想见见破羌将军而已。”
魏越说着看向黄奎拱手道:“黄校尉,后军抵达阿阳时,务必在阿阳东北十里处扎营,以虎步营,赵宠辎重营入驻;韩浩营入驻阿阳,与虎步营互为犄角。无中军调令,不可妄动!”
阿阳县是汉阳郡贴近安定郡的一个县,此时中军应该刚离开阿阳县不久。
黄奎皱眉,他一起身一众校佐都起身围过来,黄奎问:“扬祖,莫非叛羌生出巴蛇吞象之心?”
魏越摇头,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或许我等在上邽军议时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叛羌所劫钱粮绝非轻易能运到北地郡。中军不惧正面来敌,就怕后路断绝;若后军以阿阳为关塞,可保中军后背无敌。如此专心应对一面之敌,叛羌虽众,尚不成大患。”
魏越说着神色复杂看一眼宗承,最后深深看一眼黄奎,黄奎会意对魏越轻轻颔首,魏越这才抱拳离去。
不管中军选择救冯芳还是救援丘力居,只要后军守住阿阳县,以现有的物资,完全支撑到腊月。
落雪前,外出劫掠的叛羌一定会回归部落。
落雪前是一种作战态势,落雪后又是另一种作战态势。简而言之,前者相互运动属于追击战,后者将是不折不扣的攻坚战。
第171章 遇伏(三)羌人多依山傍水而居,以寨落为主,建筑风格偏向于石砌。从建筑上,就可以看出羌人军事文化为主的生活气氛。
落雪前,吸引先零羌打一场决战,歼灭、俘虏的青壮越多,后面落雪后的攻坚战就越简单。
半夜,阿阳县东北,安定郡与汉阳郡的界边。
一处视线稍微开阔的缓坡上,张举至今还在犹豫救援问题。
冯芳犯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错误,丘力居更是追击过火将自己陷入另一重危险中。更可笑的是,可能是乌桓义从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让叛羌全都围攻冯芳去了,想要先弱后强逐个击破。
歼灭冯芳部后,叛羌会得到大量的制式铁甲,这才是最大的隐患所在。
魏越见到张举时,三名浴血突围而出的小校正回答着张举提问,待问完问题后张举才挥退这些勇士,见魏越来中军也无意外神色。
这种意外变局下,魏越不来中军才是怪事。
一路疾驰,马累的够呛,魏越自己也累的够呛,他几乎是从冀城一路驱驰没怎么停歇过,如今站在张举面前两腿内侧火辣辣的疼。就是铁人一样的典韦,此时也是一步一挪走的不利索。
夜风呼啸而过,魏越趴在毡毯上休缓,张举就在一旁讲述着自己的判断和顾虑:“叛羌围攻冯芳部之兵力、决心不可小觑。这是准备充分、用心良苦的一次伏击,绝非偶然。冯芳部仅仅是稍稍迟疑便陷入进退维谷之地,可见叛羌之决然。”
冯芳本可以率部撤离,可见丘力居部冲溃争抢牛马的叛羌后骑马横渡乌水衔尾追杀叛羌而去,冯芳部竟然开始扫荡战场。于是浪费了这么点时间,冯芳部就见更多的叛羌翻山越岭而来,想跑都来不及了,只能敛众自守。
看着魏越,张举眯眼:“冯芳是死是活,还不足以改变至尊对某的看法。我所虑,乃冯芳部盔甲。叛羌若得盔甲之利,决战时将大大不利于我军。” 现在的冯芳部已经失去接应张举援兵夹击叛羌的勇气,如果没有冯芳部接应,那中军上前无法迅速突破叛羌阻拦阵线的话……明天就是冯芳部覆灭之时。
张举的顾虑就两个,第一个是冯芳部的盔甲,第二个是叛羌织构的这张网究竟有多大。
听到更详细的前军军情后,魏越产生莫名的情绪,一方面是愤怒,一方面是觉得可笑之极,还有一种应该如此的宿命感。
稍稍考虑后,魏越笑骂一声:“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嘿嘿冷笑两声,魏越道:“冯芳部归路断绝,在于乌水桥周边山势低矮,叛羌步兵自然可以翻越、迂回断冯芳部后路。若是中军上前,两翼山中布兵,叛羌又如何能断我中军退路?除非,早有伏兵掩藏峻岭之中。”
从地形上来说,行军山路两侧的山坳、山沟中的确可以隐藏不少的兵力;可这类地方都不适合人畜生存,而且大队人马在荒野移动、生活的痕迹几乎是无法隐藏的。如果叛羌真有决心在原始峻岭中伏兵,估计非正常减员大的惊人。
就说那传说中的子午谷,是已经开发、走熟的道路,依旧会有很大的非自然折损,更别说未开发的原始峻岭了。
就因为这地方以山为主,当全国都修通高速时,这里却不在高速网络中。
对于叛羌伏兵于山路两侧,魏越是持怀疑态度的,没有否定这种可能性。
见张举忧虑神色浓厚,魏越话锋一转:“来中军前,我已安排后军三营布防阿阳县。即便山中有伏兵,若三五千内,中军反身挥手可灭。所虑,还在如何救援冯芳部。”
张举闻言一叹,轻轻点头:“如此也好,阿阳县不失,我军便可进可退。”
这话是决定出兵救援冯芳了,张举起身踱步片刻道:“待四更时中军进发,后军四营留三营在阿阳,余下一营接应中军,预防变故。”
眨眨眼,张举又问:“我军若被堵在开头山,右贤王部到北地后,是该抄击先零羌,还是南下接应我军?”
匈奴义从的指挥权不在张举,不在魏越,也不在右贤王于夫罗,而在匈奴军司马黄盖手里。
魏越重新衡量一下形势变动与黄盖的个性,肯定道:“孟起兄,对右贤王而言,活着的魏扬祖比数万奴隶重要。右贤王非贪鄙之人,黄司马又有大局,绝不会抛弃中军不顾。”
得到肯定的答复,张举轻轻点头眉宇戾气弥漫:“既如此,若叛羌想困死我军,张某就成全一二。我军可支撑月余,一月有余,若右贤王不来救,便是你我命数所在,莫要生怨。”
这话说的决然,完全要赌命,魏越诧异张举的拼命态度。一军主将怀了死心,这实在是不容易之极。
根据张举的态度变化,魏越也就理解了这种变化的原因。
张举有很大的财富,可他被部曲绑架了,部曲被朝廷猜忌,他本人也被猜忌。
可他有妻儿,有宗族,他与部曲都为国战死,那朝廷就没有猜忌张氏一族的必要了,反而要厚加抚恤,以示典型。
与张举相比,冯芳的表现跟内贼没什么区别。
张举要置之死地赌右贤王部的援军,可决战的区域在六盘山,魏越不清楚有没有合适的决战场地。如果因为地形限制无法扩大战果,那将无法安抚远道而来的右贤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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