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泰山压顶
茫茫山野间,凛冽朔风吹刮着雪花打着旋。
出塞汉军行军队列延绵二百余里自北向南朝着平县移动,而一支向塞外四郡迁移的队伍更是首尾相连不知有多长,在朔风小雪中向北而行。
马车上,魏越举目望去不由连连点头,外迁的自然是青徐兖州那投降的百多万黄巾军。
战争的洗练中,因战斗、饥饿、疾病已淘汰了绝大多数的老弱,向外四郡迁移路上又有淘汰,现在跋涉三千余里出现在魏越面前的自然是以健壮男女为主,而且司马叙、程昱工作做得到位,这些迁移队伍中的男女几乎都有暖和的衣物,现在又都披着新剥下冻硬的羊皮保暖。
队伍两侧,每隔五六里就有一座遗留,重复使用的宿营点,大量的牲畜骨骼堆砌成锥塔,仿佛路标一样。
就在魏越观察的同时,一个石块垒砌避风的宿营点开始屠宰驱赶来的百余只羊群。
一盆盆殷红热血倒入积雪熬煮成的沸水中,伴着雪白羊脂及零碎肉沫就开始熬煮,一群群随着队伍南移的羊群除了骨头无法利用外,能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没有一点浪费,就连肠肚里的粪便也会留着风干充作燃料。
充足的食物供给,带着丰厚的战利品,汉军士气高昂全员骑乘化行走在明确且安全的归途上。
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沮丧消沉,如果不是为了保持撤军秩序,他们完全可以策马疾驰入塞,一天一夜的时间足以跑回平县。
虽说留有一万人继续在集宁筑城、殿后,可东鲜卑联军若背叛和约重新集结袭杀而来,没有秩序的军队就是一团肥肉,只能任人宰割。
亲近掾属簇拥下,魏越遥望远处山陵轮廓:“此地距离平县已不足八十里,我却无心入塞。”
环视诸人,魏越缓缓解释:“此役虽然大胜而归成就千古奇功,然战殁健儿、义从有三万之众,虽杀鲜卑三倍有余,念及此事我心不自安。凡好大喜功者,不恤人力不体人情,为一己私欲、名利坐看十数万家庭残破、颓败。我非此类人也,亦不愿成此类人物,今时今地有感而发,有意在此刻碑铭记此事,以为今后警示训诫。”
当即,路粹备好笔墨,魏越提笔又不知该写些什么,短期内他是不想再出塞打仗,塞外战争收益与风险严重不成比例。
“闺中新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题字落款后,魏越悻悻做笑:“让诸位先生笑话了,今日颇多感慨,不知觉中就写出这般丧气之语。”
“主公秉性至仁,此体恤生民之语,谈何丧气?”
李儒说着拱拱手吐着白气,染白了胡须眉毛:“此番归塞,的确该休养生息令河北大治。”
魏越只是轻叹一声,道:“河北生民千万,我为天子牧而治之,不比破灭鲜卑轻易多少。还望诸位先生鼎力相助,救百姓庶民于水火之中。”
“我等愿效死力。”
魏越只是抬手虚扶,进了马车继续缓缓向南而行。
这里则留下一名御属统筹人力,负责运石刻碑。
“主公思念亲眷,却不引功为傲……难道?”
队伍边缘,荀攸与郭嘉并辔而行,他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郭嘉貂裘皮帽下双眸泛着淡淡笑意:“公达勿要听信流言蜚语,大将军图谋的大事,远非你我所能度量、猜测。”
荀彧已被魏越任命为四郡典农都尉,主抓云中、朔方、五原、定襄四郡移民安置、税收工作;边市贸易商税、盐铁流通监管及相关税务,只是荀彧的附带工作。
原本魏越要任命荀彧为四郡司农都尉,对应九卿之中的大司农,大司农管的正是国库、税收,以及各处粮仓调运均输工作。
可司农都尉这个名号太过于响亮、招摇,而魏越大有一举在郡一级普遍设立典农都尉、郡都尉的势头,这无异于要抛弃历代豪强几百年积累的奋斗格局,要恢复到前汉、先秦时那样强大到令人发指的统治力度。
这会引发冀州豪强共怒,为了不提前点燃这个火药桶,魏越也就从善如流,就以典农都尉这个平阳郡出现的新职位官名来安置荀彧,可荀彧在外四郡要做的事情,跟前汉完整版的大司农一样。
按照现有制度,魏越身为录尚书事的大将军,要调冀州粮食的话,就要提前要给大司农衙门打招呼,由大司农衙门根据郡县的实际储粮、运粮成本进行计算、优化,然后大司农下达调粮命令并执行后,魏越才能支取到粮食。
当然,这是皇权巩固的情况下,现在并州、冀州郡守都是魏越的亲信、旧部,魏越自然能绕开大司农调粮。目前为止,大司农已经完蛋了,根本调不动司隶之外的粮食。
目前的大司农属于光武皇帝登基后阉割的大司农,前汉的大司农原身是秦治粟内史;每一个州都设立一个千石司农部丞,直接管理该州的农业工作,有规劝、指导、鼓励农桑畜牧技术发展的职能,完全就是州一级的大司农,然后还有郡一级的农都尉……换言之,前汉时期的州牧、太守有治政权力,但财政大权被大司农直属的农都尉割走,兵权方面有郡都尉负责,所以前汉的太守跟后汉、现在的太守没法比。
马车中,魏越把玩着一堆写着官名的木牌,他要早早确立一种适合自己的执政体系。
益州方面刘焉进行大清洗的消息已传入雒阳,也到了他耳中;刘焉在朝廷与关东群雄激烈碰撞的时间里清洗内部,虽形同叛逆,可现在谁能干预、影响刘焉?
第391章 泰山压顶同样的道理,刘焉抓住了宝贵、稍纵即逝的机会进行大清洗。魏越也不能白白错过这个自己一手推动的机会,董卓方面与黄琬方面对峙的时间越久,烈度越高,那么他就能在这种没有外部干扰的环境下进行大清洗。
清洗干净的河北,十分适合他稍作修剪。
而且,凭着这么大的一场军功,以及自己与平阳长公主的婚礼落实,不说封王这种出格、敏感的事情,怎么也能赐九锡,封公建社稷,开创公国。
用独立的封建公国为种子,携带赫赫兵威,完全可以在这个关键的时间段里取巧,完成制度上的改革。
先秦、前汉深入亭里的强大掌控力制度固然美妙,却已跟不上现有的人性发展,也不符合自己的施政环境。后汉本就是豪强联盟形成的帝国,国政、制度上本就先天缺乏对豪强的遏制力度。
******的九品中正制固然有其先进的一面,将人才选举、考核大权从地方收归中枢;不过其恶果非常的明显,就如魏越在雒阳给公卿全面放权一样,会导致公卿这个世袭官僚集团得到空前发展。
比起地方上如野草扎根艰难生存的寒门、豪强来说,趴在中枢吸血,李代桃僵的公卿世家对帝国的外扩、稳定影响更为恶劣。
而在两汉官制基础上发展来的三省六部九寺十八卫率制度,就很符合魏越的胃口,最关键的是其中发展成熟的科考制度。虽然现在举荐孝廉、有道、高第这类人才都要通过公府考核,实际上考核并无多少难度,甚至还比不上前汉时有针对性的选拔专业人才。
先头归塞的部队并未做停留,而是沿着黄巾降民迁移的路线继续南下,向着广袤的冀州平原行军。
遥远的青州,平原国。
最后一股要迁移的五万左右黄巾降民已启程,新任的平原相游殷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饱含愤怒向刺史贾诩发去一封公文,弹劾护军长史程昱。
他是顺着黄巾降民北迁的道路来平原国上任的,他竟然发现沿途大将军再三要求要快速处理避免滋生疫疾的病死尸体都不见了,能看到沿途护军收敛死尸,却看不到就近下葬的新建义冢!
这点点不正常并没有引发游殷的猜疑,让他奇怪的是冀州各郡调拨粮食接济降民本就有各种阻力在,降民食不果腹才是正常的。可护军长史程昱手段酷烈,使沿途郡县调粮工作十分积极。这也就算了,最让游殷想不明白的是程昱竟然能在沿途设立义庄,救治伤病降民,有药材……还有供给充足的肉粥。
义庄的设立虽活民无数,可这肉是哪来的?
程昱能用酷法能逼沿途郡县挤出粮食,可军中都缺肉食储备,程昱哪来的钱买肉?
虽然能理解程昱痛苦用心,可游殷在感情上却无法接受。
哪怕程昱在想出这个办法,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很挣扎、很痛苦,可依旧不能成为游殷刻意忽视的理由。
而此时贾诩正积极联络黄琬,谋求黄琬支持魏越封公一事。
不需要黄琬出面表态支持,甚至不需要强迫黄琬出面表态支持,运营合适的话,为了促使河北大胜归来的骄兵悍将秉持中立,关东的一帮郡守会督促黄琬出面支持魏越封公。
异姓封王者,天下共击之。
但并不包括封公,封公与封王之间的距离,近的几乎可以忽视!
封王与封公之间的距离,也能说是很大很大,起码眼前来说就有本质的区别。
魏越要封王,董卓咬牙答应这个事情,那么董卓及朝中公卿、蔡邕的名望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会海内失望,朝廷威信低至谷底;同时关东群雄以及河北豪强、幽州兵马,则会举着高祖遗命讨伐魏越。
如果只是封公,朝廷方面压力会降低很多很多,关东群雄也可以大大的松一口气。
他们讨伐****董卓而兴义兵,是立志匡扶社稷的贤良忠臣,解决董卓这个****后,才能慢慢讨论是否继续讨伐魏越这个****。如果现在魏越封王,他们这些自诩贤良忠臣的家伙就没了退路,一边讨伐名为****的董卓,一边又是磨磨刀霍霍做了****之事的魏越,想想都觉得为难。
“原来扬祖弃雒阳,讨鲜卑用意在此呀。”
黄琬捏着来自青州的信,却是淡然神态:“自灵帝驾崩以来细细推算,扬祖玩弄袁隗、何进、蹇硕、老夫于鼓掌之上,袁绍、曹操之流如同傀儡还不自觉,堪称鬼神手段。今图穷匕见,今后之事就好说了。”
蒯越一旁头皮发懵,没想到强大的鲜卑竟然如此轻易的被魏越迅速击破,还取得了如此不可思议的战果。
这种情况下别说魏越主动运营,光是董卓方面就会想尽办法安抚魏越,力求让魏越舒舒服服待在河北。否则魏越要回雒阳,董卓敢反对?
董卓不敢反对,关东群雄也不敢跳出来反对……若朝政突然平稳下来,就董卓、关东及益州方面做下的事情,一帮人让魏越诛杀九族都不为过。
让魏越待在河北不干涉黄河以南的战争,董卓可以答应任何条件,关东群雄也可以毫无底线的退让。
他们只有击败对方后,才有和魏越平等对话的实力。
而现在,魏越破灭中鲜卑携大胜入塞,已不是帮谁谁能赢的时代,而是有了一巴掌拍死两拨人的时代!
想到魏越托大,被檀石槐孙子谈判时袭击受伤一事,蒯越心中稍稍安定,有了那么一点期望。
哪怕他不断告诉自己这可能是个诡计,可万一是真的呢?
若这个泰山一样的人被伤病轻轻带走,所有笼罩在这座山阴影下的人都会有一种天地重开,再世为人的美妙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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