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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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天气总是这样阴晴多变，明明昨天还是倾盆大雨、寒风刺骨，转眼间就放晴了。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消停了一晚上的蝉鸣声又开始此起彼伏，即便是穿着单薄的行人，稍稍步行了一会儿也开始变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起来，连带着人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向着躁动靠拢。
“滚！你给我滚出去！”
裁缝铺的门口，伤心欲绝的苏珊大妈一把把男爵大人推开，猝不及防的男爵就好似是一张轻飘飘的纸片，脚步踉跄着向后倒去。
“嘭！”
男爵手里的布袋子掉落在了地上，里面的金属因为撞击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嚓嚓”声，未扎牢的口袋在阳光的照射下翻出一片金光。
眼看男爵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一双坚挺有力的胳膊突然从后面伸了过来，稳稳地把他失去平衡的身体给架住了。
“老爷，你没事吧。”
男爵仰起头，看到的是一张上了年纪的、忧心忡忡的脸。
“我没事~”
男爵说着轻轻挣开了迈克尔·凯恩的双臂。
“嗯~”
老管家松开手，目送着自家老爷慢慢走上前，艰难地弯下腰想要去捡起地上的袋子。
迈克尔·凯恩，贝恩家的管家，因为之前收到了关于贝恩大森林异动的消息，男爵大人委派他去哈梅洛进行斡旋，争取参议院的援兵或者是修补城墙的材料。
动作有些迟缓的男爵大人终究是慢了一步，怒极的苏珊大妈已经抢先一步把袋子捡了起来，然后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怀里，
“我们不要你的臭钱！”
“把我儿子的命还给我！”
男爵的背向佝偻着，双臂张开小心翼翼地捧着袋子，但还是有两枚金币因为惯性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叮”地一下在石板路上打了两个旋儿发出一阵“嗡嗡嗡”的摩擦声。
“够了！”
同样一脸悲容的裁缝奥特加紧紧地搂住了自己激动的妻子。
“哇！”
“我的小加多啊！”
把头埋在丈夫怀里的苏珊疯了一样地哭喊着，似乎只要哭得足够用力，她的孩子就会回来一样。
曙光历236年夏的卡萨贝恩兽潮保卫战，300名卡萨贝恩城防军直接战死36人，重伤残疾42人，余下尽皆负伤，直接减员近三分之一，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在城墙缺口拉锯战中负伤牺牲的近战士兵。
而裁缝铺家的小儿子加多就是其中之一。
年仅19岁、英俊帅气的加多，半张脸都被锋利的狼爪削掉了，当战友们把他的尸体从狼尸堆里翻出来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充斥着各种抓伤和咬伤，右小臂上还挂着一颗狼头，战友们扳开狼嘴的时候才发现，魔狼的四颗大犬牙已经彻底洞穿了他的尺骨和桡骨。
谁都想象不到，他当时究竟是以怎样顽强的毅力，在承受如此巨大痛苦的情况下，还能将左手的短剑狠狠地刺进魔狼的脖颈里。
“卡萨贝恩没有懦夫。”
男爵夫人抱着小海洛站在裁缝店斜对角的阴影里，望着自己的丈夫蹲在地上，吃力地把那两枚金币捡了起来，还仔细地用他那件满是补丁的黑袍子擦去了上面的尘土。
“偷偷告诉你哦，你爸爸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男爵夫人竖着抱起海洛，让他能够看清楚男爵大人的举动。
奥特加不是男爵大人上门的第一家，也不是最后一家，他奔波了一路，男爵夫人就这么抱着小海洛在阴影里跟了一路。……
奥特加不是男爵大人上门的第一家，也不是最后一家，他奔波了一路，男爵夫人就这么抱着小海洛在阴影里跟了一路。
小海洛扑扇着自己的大眼睛，略带疑惑地望向了自己的母亲，而男爵夫人就像是拥有读心术一般，心领神会地知道了小海洛的想法。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位领主都愿意亲手将抚恤金交给士兵的亲属，因为他们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敌视、谩骂，甚至殴打，这样丢脸的事情他们可不会去做。”男爵夫人解释说道，“其实有很多领主，他们甚至连抚恤金都不会给，因为在他们的眼里，领民就是他们的所有物，就算是给抚恤金那也应该是给他们自己，而不是所谓的家属。”
男爵夫人说话时的口气平淡，可小海洛却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冰冷和残酷。
“但总有一些事情需要有人去做，总有一些责任需要有人去担，你父亲不会魔法、不会武技，可他却是整个加拉塔，不，是整个圣安德鲁斯最好的领主呢。”男爵夫人骄傲地说道。
小海洛的眼睛安静地注视远处有些低三下四的父亲大人，总觉得那个连弯腰都吃力的男人，比在城堡时都还要高大了几分。
“对不起！”
男爵大人扎紧了口袋，然后把他递给奥特加，紧接着朝着他们夫妇两个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
眼眶里含着热泪的奥特加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拿起钱袋，弯腰回礼道。
就在奥特加目送着男爵远去的时候，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老约翰从裁缝店旁的巷道里慢慢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奥特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
“来拿衣服。”
参加葬礼需要穿黑色礼服，而约翰因为铁匠铺经常淬火和飞灰，所以干脆把自己家的礼服一直都寄存在奥特加这里。
“你们有些过分了。”老约翰想了想，脸色冷淡地说道。
“过分？！”奥特加的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了，“你家的几个小子都还活蹦乱跳的，可我们的小加多呢？”
“他被找出来的时候，身上就连块好肉都没有了！”奥特加眼眶里的泪水再次翻涌了出来。
“我们是卡萨贝恩人！”
“从一出生开始，就知道我们将会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老约翰神色凝重地说道。
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面对无休无止的兽潮，甚至在上一任领主就义以后，十多年的时间里卡萨贝恩就是一片无主之地。
老约翰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卡萨贝恩人一下子就成了弃民，是男爵夫妇带领着他们一点一滴地重新把卡萨贝恩给建立起来。
“你知道吗？男爵大人已经连续两个晚上都没有睡过觉了！今天早上他还在城墙那边帮忙收敛尸体。”
“我听说了。”奥特加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才要阻止妻子继续胡闹下去的原因。
“等一下！”
他这时候才想起，刚才拿袋子的时候，男爵的手掌上缠着绷带，而他整个人就像是疲劳过度一样，被苏珊轻轻一推就差点跌坐在地上。
奥特加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丝愧疚。
“哼！”
“那么你又知不知道？之前修缮城墙，穷得叮当响的男爵已经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都赔进去了，要不是迈克尔·凯恩成功从哈梅洛的皇家银行贷了笔款子回来，我们的领主大人恐怕连抚恤金都发不出来了！”老约翰吹鼻子瞪眼地说道。……
“那么你又知不知道？之前修缮城墙，穷得叮当响的男爵已经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都赔进去了，要不是迈克尔·凯恩成功从哈梅洛的皇家银行贷了笔款子回来，我们的领主大人恐怕连抚恤金都发不出来了！”老约翰吹鼻子瞪眼地说道。
“什么？！”
奥特加低头看了眼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又惊又怒地问道，“我们死了这么多人，加拉塔行省参议院连笔抚恤金都舍不得出么？！”
“嘿~”
“那帮贵族老爷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么？”
“一个金币揣进兜里，半个屁都不会放出来！”
老约翰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就好像那滚烫的石板是贵族老爷憋得绯红的屁股蛋一样。
“听说是向帝都请求免了我们3年的人头税，还把男爵大人的爵位提到了子爵。”
“玛泽法克斯比扬！”
“3年的人头税才多少？！商税？契税呢？”奥特加怒意翻腾地问道，“子爵的年税比男爵多多了吧？男爵，不，子爵大人哪儿交的出来？！”
“哎~”
老约翰重重地叹了口气，奥特加骂的这些话，他刚刚才在铁匠铺里骂过。
“早知道还守个屁的城！直接让兽潮往波河平原里冲过去，看看那些参议院的贵族老爷们还怎么笑得出来！”
波河平原就在卡萨贝恩的西北方，夹在哈梅洛和卡萨贝恩中间，是整个加拉塔行省乃至整个圣安德鲁斯帝国著名的产粮区。
…………
“当”
“当”
“当”
时隔5天，角楼的钟声再次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钟声不再是代表着战斗的激昂，而是节奏缓慢的，悠扬而苍茫的，充满了浓浓的哀伤。
穿着一身黑衣的男男女女、大人孩子们，每人手持着一朵大揽菊，行走在城镇通往墓园的路上。
就连最调皮的孩子都乖乖地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回忆着队伍前头，那些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木里的城防军士兵的过往。
“你们的勇气让敌人畏惧，你们的牺牲守护了卡萨贝恩的将来，你们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我们的记忆里……”
墓地里，鼻青脸肿的男爵大人站在众人面前，轻声地诵读着冗长的悼词。
并不是所有失去孩子的父母都像奥特加那样克制，右边脸颊高高肿起来的男爵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形，再配上那乌青一片的左眼眶，看上去就像是马戏团的小丑一样可笑。
可大家却笑不出来，只是听着那一铲铲土块撞击棺木的“啪嗒”声，慢慢回味着属于自己的痛苦与怀念。
曙光历236年的夏天，终究是要结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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