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家金玉入空门（一）

 周围是混沌的黑暗，意识沉睡在鸿蒙中。不知多久，或许是一弹指，也或已经过了千万年。有光出现了，似烛火大小的莹色光晕。先是只有一团光晕，接着又出现了一团。而后在无尽的黑暗中，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手次第点燃灯烛一般，光晕一个个此地出现，最后组成了浩瀚的星海。


 无数低低呢喃之声从不同的光晕中传出，以苏绮璇为中心环绕旋转。


 一个散发着青色莹芒的光点自星海中飞出，隐没在苏绮璇的胸口中。


 青色光芒与苏绮璇合一后，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苏绮璇的脑海中。


 这个灵魂的名字叫做霍茗雪，她生平所在的朝代名为霖。当下正是明君梁帝在位，朝野间名臣能将无数。梁帝整修吏制，修养民力。又是天下大统，一派盛世繁华光景。


 只是这场盛世的繁华和霍茗雪没有丝毫关系。


 霍茗雪自出生到二十岁死亡，都没有迈出过自己所在的庭院一步，也未曾见过除主母丫鬟外的其他任何人。


 霍茗雪是当朝右相霍景的嫡女，生母在她三岁那年撒手人寰。右相霍景悲痛难忍，一夜头发斑白。霍景本不欲再娶，却又不忍幼女无人教养。一拖三年，霍茗雪六岁时候，霍景在兄长劝说下，开始物色填房的人选。


 打小生长在大家族的霍景自是知晓宅门内的阴私勾当。霍景生怕女儿霍茗雪被后母慢待，阅尽媒婆带来的花名册后，霍景选了原妻的庶妹——齐氏做了填房。


 齐氏嫁过来后，对霍茗雪一直无微不至的照料。即使次年，在生下霍景的第二个女儿霍妙芙后，齐氏依旧对两人一视同仁，宽养严教，绝无丝毫偏心。人心相对，霍茗雪对自己的继母也是敬重万分每日晨定昏醒，绝无遗漏。见到妻女一团和睦，霍景一开始担忧女儿受到轻视的心也就放下了。


 霍茗雪从幼年起，便小病不断。在她八岁那年，更是生了一场大病。幸而霍景遇到了一个云游到帝京的道人，将道人请到家中看看有何良策。道人为霍茗雪起卦算命后告诉霍景：小姐八字带煞，命格不详。若要让她一生长安，需出嫁前深居简出，不得与见外人相见。即使是父亲兄长前去看望，也需要隔着帘帐，不能见到小姐面容。不然，小姐这病怕是不得好。


 送走道士后，霍景万分纠结。名医药石皆无效果，眼见女儿霍茗雪的病越来越重，霍景抱着一线希望试了试道人所说的法子。没想到，之后霍茗雪的病竟然真的渐渐好转了。


 重楼深院，月锁楼台。


 沉重的铜锁锁死了紧闭的大门。以后的岁月里，霍茗雪一直呆在自己的庭院之内。宅院内的日子漫长且清冷，唯一能打发时光的只是满墙的书籍。有时，身体不好的霍茗雪会从屋内走出，看着屋檐下的一方天穹，遥想墙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在霍茗雪呆在狭小院落时，帝京已经皆知她身体康健的妹妹霍妙芙才女之名。而霍府嫡女，霍茗雪则籍籍无名。


 等霍茗雪到了十四岁那年，朝廷下旨将右相霍景之女霍茗雪许配给梁帝三子，梁和玉。待次年秋季，两人便完婚。


 梁和玉为人谦和，又英姿俊朗，在帝京中不知暗地虏获了多少芳心。圣旨一出，帝京的大家闺秀无不搅碎了手中的帕子。


 而对于朝廷上的大臣来说，朝廷皆知梁帝与太子不睦。梁帝之后甚至下旨将太子禁足在东宫中不准与外界联系。梁帝二子梁宏昔桀骜不驯、整日只知逗鹰走犬，无心朝堂天下。梁帝百年后，天下共主的人选九成会落到三子粱和玉头上。


 霍茗雪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暗自欣喜，她实在是想去墙外看看书中所描述的锦绣河山、长河落日。记得母亲常说，夫君是日后会将她捧在手心上的良人。一日，当霍茗雪在书上读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时，不禁微微的红了脸。


 然而命运总是弄人。


 霍茗雪十四岁那年冬季，霍茗雪又病倒了。不同于以往的气喘眩晕，霍茗雪感到全身乏力，未过几日，有猩红色的斑点开始出现在霍茗雪的脸上。斑点开始只有针尖大小，到后来却越来越多，渐渐蔓延连成一片，以至于到最后覆盖了霍茗雪下半边脸。


 齐氏见到霍茗雪病情加重，万分忧心。重金请来京中无数名医为霍茗雪诊治，可惜所有大夫皆说不出所以然。霍茗雪自己也知晓，这个怪病怕是好不了。


 霍茗雪的生母就是当朝最负盛名的医者，在霍茗雪的书房内有她生母成堆的行医札记。霍茗雪生来天资聪颖，外加上久病成良医。她知晓，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病，不过是身娇体弱先天亏损罢了。


 齐氏万般无奈，只好将此事和霍景商量。霍景万分踌躇，礼仪不可废，皇家怎可以接受身体有缺的女子作为命妇。而若是不让霍茗雪嫁过去，又是抗旨不遵。忐忑不安之下，霍景向梁帝上奏言明霍茗雪的病情，希望将霍茗雪的婚约过继给霍妙芙。


 梁帝大度的准了折子，只是考虑到霍妙芙年幼，将她与梁和玉的婚期再延后一年。


 经此一事，霍茗雪容貌有损，体弱多病的消息传了出去。好人家的儿郎自是看不上丞相府的嫡女，而霍景也绝不会将女儿嫁给攀龙附凤的势利之人。


 空守在闺阁内的霍茗雪又过了三年时光。三年后，天下大旱，瘟疫四起，连帝京也难以幸免。霍茗雪不幸也被感染到了疫病，原先就门庭冷清的院子又被更深一层的封锁起来，以防止疫病流传出去。无人照看下，霍茗雪很快就病死了。


 死去的灵魂若有执念，便无法再次转世投胎。一直徘徊在人间的霍茗雪并不怨恨任何人，也不忿恨上天的不公。只是希望，若重来一世，自己能像妹妹霍妙芙一般，身体康健、再无病痛之忧。自己可以去看看外面的锦绣繁华，红尘人间。希望可以有人对自己珍之重之，一生都将自己铭刻在心上，不复二心。


 即使霍茗雪容颜绝美，即使霍茗雪锦绣文章了然于胸，下笔千行成章。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切，都被阻隔在深深的高墙之内，无人知，无人问，亦无人寻。


 霍茗雪似是一片秋叶，生时悄无声息，飘零死去也无人知晓。


 霍茗雪的记忆到此结束，混沌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明光。在一片光明中，苏绮璇睁开了双眼。


 锦纱绮罗铺就的闺房，墙上悬挂着琴瑟书画。苏绮璇现在的身体正躺在床上。苏绮璇刚想起身，只觉得一阵乏力眩晕，连连低咳不止。


 “大小姐，该喝药了。”有女声敲了敲窗户道。


 属于霍茗雪的记忆立刻浮现上来，这是每日来庭院送饭食汤药的丫鬟，绿翘。


 苏绮璇低声道：“放在门外就好。”


 “是，大小姐。绿翘告退。”脚步声远去，远处传来大门开启紧闭的吱呀声，而后是锁链铜锁落在门闩上的声音。


 一切恢复平静，‘7878’的声音从苏绮璇带着的耳坠里响起来：【宿主大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有急事要和宿主大大说。宿主大大，方才我们跳跃时空时，不幸路过了黑洞，根据某位面科学的时间相对论，平行宇宙间跳跃存在千分之一毫秒的误差……】


 苏绮璇的心情很不好，如此病弱贫乏的身体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了。苏绮璇扶着床柱缓慢的站起来，一步步的挪向梳妆台。


 【“说人话。”】苏绮璇没好气的拿起台前的铜镜，对着窗外的明光照了片刻。


 镜中的女子半蒙着面纱，明眸灵动洒脱，肌肤若凝脂，身姿若临水惊鸿。让遍历群美的苏绮璇来打分，十分也要有九分。


 只是属于霍茗雪的眼中盛满了哀愁和忧伤，让整个人郁郁寡欢生生折损了几分风姿。


 【咳，简单来说，就是由于时空故障，本系统发现，这世界的任务难度由‘N’普通难度变成了‘S’困难模式。】


 【“这有什么区别？”】苏绮璇将镜子换了个角度，伸手拿下覆在脸上的面纱。


 【‘N’级别普通难度代表有人曾完成过只是付出了不少时间精力。而\'s\'级则代表任务还没有人成功完成。】‘7878’道。


 面纱拿掉，露出爬满霍茗雪整个下脸的狰狞斑块。极致的猩红溃烂覆盖在似雪柔滑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的对比，让镜中的映出来的人影更像是来自幽冥的夜叉。


 【任务者要求有人将她作为一生挚爱，可以为之生死。但谁会真的爱上一个形容丑陋的毁容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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