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栾曲一役（一）
虞皓带着人，绕过了许多七拐八弯的巷子，才终于找到了秦伯昭的这个不起眼的小院。
他将自己的其他随从留在院外，看了看自己这么大阵仗也未曾有人出门迎接，想了想，便自己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踏入了院中。
深冬时节，院中原本茂盛的草木已经凋零，能看出原本修剪得也不太齐整，像是已经有段时日疏于打理，透出一股颓败的气息来。
正屋的门紧闭，只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厮正蹲在门口，低垂着眉眼，认真地扇着药炉子，即使虞皓已经进来了一会儿，依然很是认真地照顾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药炉，根本没看他一眼。
虞皓抿了抿唇，在院中站了会儿，终于还是向前迈步，径直走向了正屋，叩了叩门，以尽量恭敬的语气道：“秦老先生，在下虞皓，不知您是否愿意与某一叙？”
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虞皓倒也是很有耐心，静立在门口，一直也未催促。一直等到小厮煎的药已经好了，捧着那碗浓稠的黑色药汁要推门进去时，屋内才传来一声苍老的回应：“进来吧。”
虞皓抬手就要从小厮手中接过那碗药。小厮终于抬起眼看了看他，却忽略了他的动作，推开门端着药碗自顾自进去了。
虞皓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十分淡然地垂在了身子两侧，举步走进了屋。
秦伯昭坐在主位上。他的面容相较几个月前愈发苍老，两鬓已经从灰白变成了全白，精神也并不怎么好。
虞皓看着他喝药，并未急着坐下，而是以一个恭敬的小辈姿态立于一旁，等着小厮离开。
秦伯昭也没有请他坐下的意思，他慢腾腾地喝完碗中的药汁，又含了颗蜜饯进口，这才用眼神示意小厮端着空药碗离开，看着正屋的门再次被关上，秦伯昭慢慢地阖上眼，也不知是不是在闭目养神。
虞皓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道明了自己的来意：“秦老先生，此次某前来此处，是想请您出山。”
见他并无搭理自己的意思，虞皓并不气馁，而是继续道：“在下素知老先生此生心愿便是见我大荣安稳强盛。只是现在外有强敌，而内部竟还有乱臣贼子想颠覆皇权，这样内忧外患，如何忍得！”
他吸了口气，以悲愤的语气继续道，“那饶嘉善明明顶着一个镇国侯的头衔，暗中却做着损害我大荣之事，筹谋反叛已有多年。现在更是在出征前夕，就将府中老幼妇孺皆悄悄送出京城，甚至以一名女子换下原本的征西将领之一，饶致凌！”
秦伯昭的手抖了抖。
虞皓心知有戏，忙接了下去。
“现在在下特从北境调军五万，从西境入手，先将那替了饶致凌的女子捉住，这样便能坐实了镇国侯的罪名；况且……在下愚见，那女子很可能便是镇国侯的小女儿盈康郡主，若真是如此，捉住她不仅能让镇国侯阵脚大乱，还能以其为契机揭开饶嘉善的野心内幕！”
秦伯昭缓缓地睁开眼，方才没有多少生气的眼中已经又燃起了火焰。他转向虞皓，声音苍老而低沉：“你想让我做什么？”
虞皓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您知道，在下对领兵用兵实在是不甚了解，所以此次讨伐逆贼还必须借助您的力量。还请您出山，为大荣担任这一次剿灭逆贼之战的军师。”
秦伯昭就这么定定地看了虞皓一会儿，虞皓也迎着他的视线，脸上带着坚决又凛然的神色。
秦伯昭的手指微微地动了动，他答：“可以，我做。”
等到赵勤桥抽调的五万军队到达京城的时候，京中发生的一切都早已传至了平昌郡。
这五万北境军由赵勤桥平时最得力的心腹副将带领，足见其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也让虞皓感到相当满意。
当然，虞皓要带去小栾曲的可不止这五万人，他要的是一击必中、斩草除根。他从各地的驻军中皆随机抽调了一部分，零零散散地凑足了十万大军，带上了军师秦伯昭，打着“剿灭逆贼”的旗号，浩浩荡荡地从京中出发了。
至于为何要亲自前往……他也说不太清楚。或许是为了借此躲避殷贤妃，又或许是在虞源去世之后，他乐于看见一切事物的毁灭。对于充满着残酷杀戮的血腥的战场，他本能地感到兴奋。
景迢并没有完全按照饶如卿的要求行动。
他的确从戎人的重重包围中成功出了城，但他首先做的却不是去寻找慕云深，而是直接前往莱洋，将所屯的一万兵力悉数暗中转移至了上清，并在行军途中给慕云深传书，让他从平昌赶过来。
两人见面时，正是饶如卿在小栾曲被围的第十天，也是虞皓的十万大军从京城开拨的日子。
“秦伯昭此前应该发现了什么，已经与如卿几乎断绝了师徒关系，想必不会留手；而虞皓他就是个疯子。慕云深，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带兵赶到小栾曲。现在我与如卿屯的这一万军队就在这里，你带着上洋的军队和他们一并出发，虎符在此处。我先走了。”
景迢才一见到慕云深，就劈头盖脸给了他这么一段话，随后将半块听风阁阁主令与调兵用的虎符不由分说塞进他的手中，接着转身就要走。
慕云深在他身后淡声问：“侯爷这是急着去哪？阁主令也给了我，你就是这么完成如卿的嘱托的？”
景迢正要离开，听见慕云深这席话立刻又转过了身，以往多情的桃花眼中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意：“我去哪儿？你说我去哪儿？十日了，如卿没有一只信鸽飞出小栾曲，戎人准备充足，他们甚至带了几只鹰！你不赶紧去点兵还在这里和我费口舌，为什么不想想如何救她？”
他喘了口气，声音中的怒气更盛：“你呢？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如卿深陷险境，你却稳坐在平昌岿然不动！安逸吧？快活吧？那她呢？兵必须你领，连这都做不到的话，你说什么爱她？！我要先回去，现在已经如此艰难，我一定要陪在她身边。”
说完，他看也不看慕云深，转身足尖轻点，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慕云深没有叫住景迢，也没有追上去。
他低头看向那半块温润的暖玉，五指收紧，低声叹道：“我何尝又想离她身侧？只是，如卿，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如你所愿，一直坐在平昌等你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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