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雪上加霜（一）
“还有呢。”饶如卿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神色也是极度的平静。
但就是这种平静让慕云深更感到心慌。
他没有马上回答。饶如卿便又问了一遍：“还有呢？”
慕云深甚至捕捉不到其中的任何情绪。
他有些痛苦得闭了闭眼，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这才艰涩地答道：“空澄……伤了腹部，很重。在战场上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三天前突然发了高热，就去了。”
饶如卿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木然，慕云深能感受到他攥着的那只手温度在一点点褪去。
“还有呢？”饶如卿的声音中带了点颤抖，但依然固执地轻声追问道。
“萧前辈……在护送二郎三郎出京时，被虞皓手下的御林军追杀。为了保全他们，自己驱使着马车……坠下了山崖。”慕云深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对不起，如卿，我们没有赶在虞皓的人前面抢回他的尸首……”
饶如卿的表情冷静而木然，她张了张嘴，淡淡地问：“这件事应该发生在我被困小栾曲之前。为什么我不知道？”
慕云深垂着眼，紧紧攥着饶如卿已经冰凉的手：“应当是景迢害怕影响你，自己做主拦下了消息。”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就像是濒临崩溃的前兆。
慕云深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把她抱进怀里，她却用力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偏过头去，只抖着声音道：“你出去吧。我静静。”
慕云深的动作顿住了，但他却依然待在床前没有动。
饶如卿浑身剧烈颤抖着，像是在拼命忍耐，头已经完全偏了过去，不愿看他：“你……出去！”
慕云深紧紧地抿住唇，终于转过了身，离开了房间，从门外将门关上，自己则站门口，没有离去。
饶如卿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去顾及门口是否有人了。
房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饶如卿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无声无息地疯狂涌出，她死死攥着身旁的被角，却还是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细细地抽噎出声。
景迢重伤，空澄、萧锐、秦伯昭都已经不在，父亲还在与自己相距半个国土的东境与敌人对峙，饶致成不仅重伤，还在南边外族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前途未卜……
饶如卿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现在的情形。
她的两个已如亲人般的师父，一个为了护住自己的两个哥哥而死，另一个则是为了救她，抛弃了这多年来像是信仰般的存在，并为此以生命谢罪。
景迢的意义不必赘述，而饶如卿这一世，从小就在男人堆里长大，空澄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又像是亲人又像是朋友的女子。
是她错了吗？如果不是她要在京城就替下饶致平和饶致凌二人，萧锐是否就不需要殒身山崖之下？如果不是她一时不查中了戎人的计被围困小栾曲，空澄是不是就不会战死？景迢是否不会受伤？秦伯昭是否就不需要前来小栾曲，更不需要自尽？
饶如卿死死地咬着牙关，一遍遍地问着自己这些问题。因为全身上下用力太过，再加上方才摔下床时崩裂了许多伤口，血细细地从伤口中渗了出来。
她的身体本就无比虚弱，慕云深方才硬要她吃下的那碗粥最终也只是稍微填补了一点点，在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下，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慕云深在门外足足凝神站了两个时辰，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原本还能听见细微的啜泣声，到后来，声音逐渐低落不闻。他又等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轻推门进去。
却发现饶如卿侧躺在床上，已经闭上了眼，两颊通红，已是发了高热。
小栾曲却是不能久留了。慕云深带着陷入了第二次昏迷的饶如卿等人回到平昌时，秦伯昭和空澄已在小栾曲匆匆出殡，慕云深亲自为他们题了碑文。
两名副将则按照原本的安排，带着剩余的两万京畿军驻守在小栾曲。虽说这座空城已经在戎人的劫掠之下，被烧毁的屋宅不计其数，仅剩的保存完好的屋舍中金银细软、粮食等皆已不见，但至少还有个城的样子，而且在这一战结束后，也于城内找到了一些躲藏得很好的城中居民。
只要费些心力重建，过几年应当也能恢复原来的模样。
虞皓已经回到了京城，虽说他离开前，在一片混乱之中看见了有一队意料之外的陌生兵马前来，但这队人并无旗帜，领头的那个坐在马上，身披盔甲、气质超群，只可惜相隔过远看不清容貌，并不知道是何人。
他心中虽对此事无比在意，却只能暂时将其搁置，毕竟这惨败的一仗之后，京城中还有大量的烂摊子等着他扫尾。
被秦伯昭戏耍、在战场上直面饶如卿这两件事让他更是下定了将饶家斩草除根的心思。毁灭这个国家的想法没有消散也不会消散，但是他需要时间在处理好这件事的余波后再制定新的方案。
首先就是应对这段时间内替他掌控着御林军和朝局的殷贵妃。
虞皓十分头疼地扶了扶额。
这一次饶如卿的高烧来得十分凶险，或许是因为她单独待在房内时，身体太虚而思虑过重，心中郁结不平，有好几次都处于生死边缘，她昏迷的时间也远比上一次要长。
在缓缓向前的马车中，慕云深从头至尾都抱着她，未曾松手。
回到平昌刺史府的时候，慕云深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抱着她去了自己的屋子。
长途跋涉，虽一路都十分小心，载着景迢和饶如卿的马车都分别行得平稳，却依然免不了途中不经意间的磕碰。
景迢还算好，伤口主要就集中在那几个地方，而且已经养了好些日子；饶如卿则因着秦伯昭那一回，浑身上下稍微长起来的伤口又几乎尽数崩开，伤口又深，总是很不容易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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