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念之差（四）
迷药的药效烈，饶如卿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里衣湿漉漉地黏在身上。梦中的惊悸感犹存，虽然屋子里不知何时又烧上了足量的碳，暖融融的，从心底散发出的那股寒意却是怎么也驱散不去。
她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的鼻尖紧紧地抵着慕云深的胸膛。他是和衣而卧，身上是饶如卿熟悉的绀色暗纹埋银丝的锦袍，柔软而熟悉的触感，她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马车上，无意间睡在他肩上的那件事。
现在在她身侧卧着的这个人，就好像是她在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热源。他的双臂牢牢地将她圈在怀里，饶如卿不需要抬头，就知道他必然是醒着的。
可是他没有动。就像是以一种宣誓的姿态告诉她——无论如何，他不会放弃她，不会离开她身边。
这样的力道，是饶如卿醒来之后即使要推开也推不动的。
她忽然有点想笑，又有点儿想哭。
怎么就会想到了结自己呢？爱着自己的家人还在，还有朋友，还有现在紧张地死死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就算身上背负着这么多沉重的、悲伤的情感，就算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也总该努力走下去的吧？
只是……她心里不知为何升上来一种不安的惶惑。现在却说不清楚是什么，只闭上眼，又往慕云深一侧靠了靠，伸出手，也久违地搂住了他的腰。
慕云深感受到她柔软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身上，力道不大，却让他的心狠狠地颤了起来。
他低头看饶如卿。她的双眼又安静地闭上了。再没有像昨夜那般不安稳地颤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一夜未曾好眠的慕云深长长地出了口气，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沐浴在浅淡的日光下，也闭眼睡了过去。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一直睡到了日头西斜，起身去洗漱过了，就坐在饶如卿的屋子里，把所有的帘子拉开，让夕阳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整间房。
从头至尾没有人说话。只是在这意外灿烂的夕阳光下，安静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分别漱了口，慕云深朝饶如卿伸出一只手。
饶如卿抬眼看他。
昨夜的事，不需多想，也知道自己坐在湖边时，他必然是在的。而那杯茶水，一喝就失去知觉，怎么能想不到他有多紧张多害怕呢？
她就沉默着把手放在了他伸出的手上，让他拉着自己，一路走去了他的书房。
专为饶如卿设的小桌还在，只是上头已经没有从前常在上头叠着的各种听风阁密报，只余了纸笔。那些本应由她和景迢处理的各地繁杂信息，在几日内已经全部由慕云深接手，处理完毕了。
左楚白暂时不在平昌，这些涉及机密的文件交给别人不妥，就全压在了慕云深身上。现下饶如卿已经醒来，他却依然舍不得她累着，叫她过来也只是想将她放在身旁看着罢了。
这样的人，或许这辈子也遇不到第二个了吧？
饶如卿趴在自己的书桌上，看着慕云深在灯下执笔的、近乎完美的侧脸。
早间那种不安感又悄悄地回来了，饶如卿安静地侧头看他，又想起自己再次醒来那一日，靠在床头，从窗棂看见清晨雾气中静立在回廊上的慕云深，像什么呢……是了，像一场触手不及的梦。
这心底潜伏了几日的、蠢蠢欲动的惊悸就忽然有了解释，饶如卿有些出神地想，我是配不上他这样的男子的。
但是他带给自己的这份温暖、安心与爱，却是让她在抛弃了轻生的念头之后，拼命想要软弱地去抓住的东西，就像溺水之人握住的最后那根稻草。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守在院子里的小厮略微躬身，站在书房门口，与往常一般并不进去，只低声禀报道：“世子，郡主，镇国侯府三郎来了。”
饶致凌自从知道饶如卿再次醒来，便每日都来这一遭。饶如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自闭了这么几日，是明确说了谁也不见的，因此也不知饶致凌来了几次。
慕云深听了禀报，也不立刻回答，只是转过了脸，看向饶如卿，很明显是征求她的意见。
饶如卿迎着他的目光，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沉默着点了点头。
慕云深没让她动，只是自己起身出了门，把书房腾给兄妹俩。
饶致凌一袭如常湖青衣袍缓步迈进了书房。脚步很沉。
他瘦了一圈，明显也憔悴了，隔着几尺远，看向饶如卿的时候，眼中再没有了少年人特有的那种澄澈。换做是以前，这样的时候，饶致凌早就激动地飞奔至她身旁问东问西了。
而此时的他只是隔着几步远，兄妹两人面对面站着，也只是沉默。饶如卿发现，他的目光中除了有显而易见的欣喜外，还有许多不曾出现在他身上的复杂情绪。
饶如卿明白，这些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故之后，饶致凌也算是一夜之间成长了吧。
想起萧锐，饶如卿的目光又不可抑制地黯了黯。
也不知这静默持续了多久，饶致凌终于开了口：“妹妹……你还好么？身上的伤……”
他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担忧还是顾忌着什么。
饶如卿就笑了笑，心里酸软得厉害，轻声应了句：“差不多要好全了。你过来坐吧？”
饶致凌犹豫了一下，往前迈了一步就又停住了。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心里经过了怎样的挣扎，这才艰难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些沙哑：“娘和二郎他们都很担心你，你现在肯见人了，应当不日也就会过来看看你了。你……还住这刺史府么？还是，随我们一起住？”
他一气说完这些，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暂住的那宅子本来也是慕云深安排的，自己也愣了愣。
不等饶如卿回答，就又带上了对自己的三分恼怒：“你就继续住在这吧！”他咬咬牙，终是道，“萧叔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慕世子挺好的，他也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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