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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两场谈话34


 破庙内。


 殷离见到方艳青的欣喜却也不是为了放她一马的恩情, 此时她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受制于人却不担忧自己,反而担忧地问别人。


 “你找到张无忌了吗?”


 此话一出方艳青三人都觉惊讶,她是惊讶这跟在金花婆婆身旁要来杀蝴蝶谷众人的小丫头竟担心起了咬了她一口的无忌。


 殷梨亭和青书则是单纯惊讶这姑娘不仅认识方艳青还认识无忌, 青书方才还被她偷袭, 这会儿却也不记仇,温和地问道,


 “姑娘认识我无忌师弟吗?”


 殷离见他火光下耀如春华的面庞含着淡淡的笑意, 纵使是她这般素来娇蛮的小姑娘面对这样俊秀又有礼的少年也没法冷言相对。


 “认识, 我就是来昆仑找他的。”


 她的手上还有原本好了又被她刻意撒了毒液留下的疤痕,又想到那个咬了一口她的少年, 清灵秀美的眉眼染上一层轻愁和怀恋。


 殷梨亭见她神情便知这姑娘应是对无忌芳心暗许。


 他倒是为那身世坎坷的孩子高兴, 想起那孩子失踪数月至今无果的现状又不禁惆怅, 但不管如何对这小姑娘还是少了几分戒备。


 “姑娘,很遗憾我们还没有找到无忌,或许你有什么线索?”


 殷离的神情霎时就黯然了。


 这个消息似乎倒是比方才落败被俘获甚至还要更受打击。


 “……我也没有。”


 她低落的声音满含着失望甚至是绝望之意, 她只是那日听闻了他们要来昆仑, 所以同样在这昆仑已找了很长时间门但仍没有线索。


 殷梨亭见她如此甚是可怜, 到底只是个小姑娘。


 他把手上已经烤地热烘烘的素饼递给坐在身侧的方艳青, 又递了一个给坐在对面的青书,才轻声向她征询意见,


 “她应是没有反击的手段了, 总不能点她一晚上穴道?”


 方艳青点点头, “你去吧。”


 原本就只是给这个小丫头一点教训, 她就算还有什么后手但只看有他们两个探不出深浅又没什么恶意的前辈在。


 倒也不至于蠢地再次出手真的激怒他们。


 以方艳青点穴的功力青书是没法子解的, 因此还是殷梨亭去解开的穴位,解开之前也再次温声提醒了她不要再妄动。


 他还特意给了一块干粮给她。


 殷离自小在人人性情恣睢的天鹰教长大,自小父亲对她横眉冷对, 她还从未接触过如殷梨亭这般温润端方的男性长辈。


 看他回到方艳青和宋青书身边,接过青书特意给他烤的饼,在方艳青将混了蜂蜜的水囊递给青书时殷梨亭还不忘叮嘱他别噎着。


 三个人围坐在篝火旁,虽无什么特别亲热的言语,但神态举止都透着一股旁人插不进来的温情脉脉的氛围。


 尤其是两个长辈显而易见地对小辈的照顾。


 殷离看地眼眶微热。


 默默地低下头去啃着干粮不言不语,她倒是的确再没有攻击的后手了,毕竟她本就身无长物,也没蠢到接着再去挑衅。


 原本以为如此相安无事一夜过去了。


 但待到干粮吃完,外面的雨也停了,方艳青三人都各自打坐闭眸,打算就这样凑合一夜,但这时殷离却起身走了出去。


 青书睁开眼好意提醒道,“殷姑娘,待会儿恐怕还会下雨。”


 “……我去去就回。”


 殷离没有回头,低低地答了一句就继续向外走去,青书以为她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也就没再追问什么。


 他一时没有睡意只边闭眼打坐边默读着前段时间门新学的文章,两刻钟默了有两遍已是倒背如流睡意也渐渐涌起来。


 但这时却突然想到什么,睁开眼一看殷离还没有回来。


 这本与青书无关,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他虽自小受长辈言传身教有一颗扶危济困的侠义之心,但也不是什么闲事都好管。


 只是重新闭上眼没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劲。


 ……殷姑娘方才的声音好像是哭了。


 思及至此青书还是担心有什么万一,他看了看身侧似乎已经入定的长辈们也没想打扰他们,自己轻身起来也往破庙外面走去。


 雨后的道路湿润泥泞,足印很明显。


 殷离或许是忘了用轻功掩饰,也或许是没必要掩饰,如此应该就不是打算偷偷离开,青书一时也猜不到她真实目的。


 他只得继续沿着足印走,然后就走到了一处河湖附近,隔着高高的芦苇荡隐隐约约能听到水流潺潺声。


 ……殷姑娘莫不是在沐浴?


 君子非礼勿视,青书起了这个猜测后就想立刻转身离开了,但走出去几步后耳边就敏锐地察觉到湖里始终只有平静地流动声。


 他顿住了脚步,等了一会儿仍是如此。


 “殷姑娘?”


 青书扬声唤了一句,湖边没有传来应答,水流声仍然平静,但殷离的足印就是往湖边延伸而去,她的确就在那里……


 青书已察觉不妙,忙转身快步往湖边走去。


 当他穿过芦苇荡来到湖边时他不好的预感果然证实了,黯淡夜色里平静的湖面上赫然飘荡着一道人影!


 青书毫不迟疑纵身向湖中跃去,等他一拦住殷离顺水漂流的身影往她鼻下探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万幸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


 他将她抱上岸,将她腹中积水按压出来。


 “咳咳……”


 待积水吐出来,殷离终于咳呛着醒了过来,她恢复清醒就看到头顶灰暗的夜空下少年眼露担忧的昳丽面容,意识到自己被救了。


 “你做什么要救我……”


 殷离眼里没有被救的庆幸,只有悲伤和没能死成的遗憾。


 青书已然猜到她并非失足落水,而是跳湖自尽,倒也不意外她的反应,他不知她到底经历过何种苦难不好评判她的选择。


 只能尽力唤醒她的生志,他温声劝慰,“殷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还这么年轻让你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有多痛苦?”


 青书自然不会知她的身世如何,他只是以己度人。


 “痛苦?”


 但殷离闻言却是恰好被戳中了心中痛事,苍白的小脸上原本因为入水就被刺激地发红的眼圈红意更甚。


 她低下头,唇角勾起苦涩又嘲讽地弧度,“小公子,你以为天底下的父母都像你爹爹妈妈一样对你那么好吗?”


 殷离没看到她这话一出口,青书的神情瞬间门僵硬了。


 而她的话还在继续。


 “我爹偏宠二娘纵容她欺负我妈妈,我就杀了二娘,我爹简直恨死我了,他气地要杀我,我妈妈为了给我救我自尽了……”


 “我逃出家想给妈报仇,拜了婆婆为师,她对我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可总算是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但她也抛下了我。”


 殷离忆起这些往事脸上已满是泪痕,“这天底下已无我的容身之处,世上人人弃我,我活着又还有什么生趣呢?”


 青书虽知她会走到自尽这步必是心中有极大苦楚,但仍没想到尽这般曲折坎坷,生母为她而死,生父要杀她取命。


 他虽聪慧但说来确实自幼长辈疼爱有加,从没体会过这般情状,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想到她之前提到无忌师弟便试着道,


 “你不是还要找我无忌师弟吗?你不想再见见他吗?”


 提到张无忌,殷离也愣住了。


 她情不自禁摸摸自己手上的那个牙印,想到了那个和自己同病相怜没了父母应当是自己表哥的少年。


 她还记得那时候姑姑带他回到中原,祖父知道了这个消息很高兴,还对她说姑姑家的表哥刚好可以和她这个表妹再亲上加亲。


 父亲也很高兴,那段时间门对她对母亲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好,母亲说祖父和父亲很喜欢姑姑,如果她能嫁给表哥就好了……


 尽管后来随着姑姑的死一切又成了空。


 当殷离在蝴蝶谷见到那个曾听过许多遍名字的少年时,她是想带他回银蛇岛的,但他不肯还狠狠咬了她一口……


 而现在,她就算找到了他也无处带他可去了。


 更何况……


 “我从蝴蝶谷离开就一路来昆仑寻他了,可是我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他,他的武功比我还不如,只怕早就……”


 剩下的话殷离不忍说完,毕竟世道的确乱地很,甚至因为最近的旱灾闹饥荒,一路上都有人吃人的惨烈之事。


 “如此,我倒还不如干脆随他一起去陪陪他了,也省了我爹还要费劲杀我,我这个害死亲妈的不孝女也可以谢罪了。”


 “那你自己呢?”


 青书听她说完静默良久,突然这般问道。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殷离一开始并没听明白,下意识问道,“什么?”


 湖边水流脉脉,夜风寒凉,少年温和清淡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不为自己活着?这世上有山花烂漫,有千山暮雪,有大漠孤烟,有长河落日,只要你不放弃自己,四海皆可为家。”


 青书其实不太理解她为何要因他人的存在决定自己的生死,但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年轻的生命就这般自我放弃。


 “这世上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你的母亲宁愿放弃自己的性命定然更想要看到你好好活在这世上,活地开心又自在。”


 “还有无忌师弟,只要一日没有找到他,我们就不会放弃,那在找到他之前你也不该这么轻易放弃的……”


 殷离听着不自觉抬头看他,就见湖面潋滟的波光映照在少年明亮的双眸在夜色里温柔又沉静,深邃地几乎叫人陷进去。


 她不自觉仰着脸呆呆地问他,“真的吗?”


 青书重重点头,看出她是真的听进劝有了动摇,眼里不禁染上点点笑意看着她温柔而坚定地清声道,“真的。”


 殷离见他笑也不禁微微一笑,反应过来不知为何有些脸热,她略有些慌乱地低头,好在如墨的夜色遮掩了住了一切。


 “可,可是我的蜘蛛都被你给杀了……”


 明明之前是她先用毒蜘蛛攻击他的,这会儿这个清灵娇蛮的少女却抱怨地理直气壮,又像找到了转移话题的理由。


 “这可是我养了一年才养了这么多,这下全被你杀了我还怎么练功,你说让我四海为家那别人欺负我又怎么办?”


 其实她之前会生出寻死的念头除了是再一次被挡剑抛弃无家可归和猜测张无忌死了,也是因为她练功的蜘蛛都一下没了。


 种种不顺之下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青书也不介怀她之前主动攻击他的事,他之前本以为毒蜘蛛是她用来攻击的武器,倒没想到对她来说竟还是修炼的工具。


 况且她一个女孩家没了防身手段,独自在外确实危险。青书看出她已有想法故意如此说,但仍是宽容道,“那你想如何?”


 殷离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我随你回武当吧?我和你们一起找张无忌,在你们武当有你在肯定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但一直很好说话的青书闻言却无奈而淡然地摇摇头。


 “殷姑娘,武当不收女弟子。”


 殷离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了,但这会儿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是在为不能在武当等张无忌而失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失望……


 “果然,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


 没了毒蜘蛛她要千辛万苦地去找再千辛万苦地练毒功把脸毁了,她原本想的是练好功去找父亲报仇,但她又下得了手吗?


 思来想去,一切又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青书也不想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就当救人救到底。


 况且想到他们来之前遇到的那个因用毒蜘蛛的少女而免于被盗匪侵扰的村庄,他并不觉得殷离真的无药可救。


 只是性情乖僻些,但生在乱世,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她这样无人庇佑的少女若是不锋芒毕露些又怎么活地下去呢?


 因此纠结过后,青书还是轻声开口道,“武当不收女弟子,但峨眉会收,你若是能保证不滥杀无辜……”


 “青书。”


 身后的芦苇荡里突然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很是熟悉,青书抬眼看去就见不远不近之处一白衣一灰衣的两道身影。


 正是方艳青和殷梨亭。


 也不知他们是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又听到了多少。


 青书略有些窘迫,殷离竟也觉有些不好意思,青书刚想说什么,但方艳青看了一眼他们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就率先开口淡淡道,


 “先回去把衣裳换下来。”


 说完殷离就冻地打了个喷嚏,青书内力比她深倒不觉什么,但顾忌她身体还是尽快和殷离一起离开往破庙方向走去。


 两人走出去一段距离,青书回头却见两个长辈没跟上来。


 他眼里闪过一抹沉思,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不打算调头去探究什么,他一时想的入神走地快了,殷离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本就虚弱。


 一不小心就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


 幸好青书听到动静回神伸出手臂拦住了她要迎面倒下去的腰,她一站稳又恰到好处地及时收回了手。


 想到她的身体状况加上天的确黑,青书便把背在身后的剑取下,两人一前一后握着剑的两端就这样由他牵着她走。


 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如此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殷离看着两人隔着的剑柄这时却想到方才在湖里的时候是他抱着她上来的……


 走着走着,青书突然唤了她一声。


 “殷姑娘。”


 殷离被惊地回了神,莫名有些慌乱。


 “嗯,怎么了?”


 周围是寂寂的夜色,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氛围,她看向走在自己一剑距离的少年挺直如修竹的单薄背影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


 “殷姑娘,你之前说……”


 青书没有回头,少年清朗的声音有些闷闷地在夜色里响起。


 “他们就像我的亲生父母一样,是吗?”


 殷离听完他的话紧张的心情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无缘由的失落。


 她明白他口中的他们应该就是与他一起同行的两个长辈,但她不知他为何如此发问,只是依照自己的想法这样回答。


 “难道不是吗?我自己虽然没那个福气得到我爹的疼爱,但我妈妈看我的眼神和你妈妈看你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殷离也不知这样的回答对不对,但应该是对了吧。她只看到身前的少年听她说完沉默了许久,然后听到他轻轻笑了一下。


 “我明白了,谢谢你殷姑娘。”


 见他好似高兴了起来,终于不像之前那样低沉,殷离心底也不禁轻快起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回到了破庙里,篝火还未熄灭,他们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轮流着换了行囊里干净的衣物。


 最后又一起坐到了篝火旁把湿衣服架在火上烤。这种野外生活上的技能青书却没有殷离这般熟练了,倒是她帮了许多忙。


 青书也不觉羞惭,落落大方地向她道谢。


 而想到什么殷离有些踌躇地道,“对了……我之前不是故意要用蜘蛛伤你的,只是那时候我正在练功,你们又偏要闯进来……”


 千蛛万毒手是要吸取花蜘蛛体内毒液从手指到身体里的,但殷离的功夫还没练到家,手指上毒性还不深,身手也不够好。


 在之前被好心收留的村庄里她为了对付那些盗匪,只能用毒蜘蛛去咬他们中毒再补刀,为此损失了好几只,后来到了破庙里就想赶紧吸了。


 只是没想到这时候宋青书他们刚好过来……


 以殷离谨慎的性子他们一群练家子,那当然是要先下手为强控制住他们以防自己落到被人以多欺少的局面,这是她的江湖经验。


 不过他们若是对她没恶意,她走的时候也会把毒给解了。


 青书听长辈说过武林各种各样的武学,从她之前说用毒蜘蛛练功就猜到了是千蛛万毒手,这会儿听她解释完只温声劝道,


 “千蛛万毒手练到深度便会毁容,殷姑娘你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若是被毁了岂非很可惜?何不及时止损改走正途……”


 他自小见惯了姑姑那样出尘绝世的仙姿佚貌和铜镜里自己的脸,也习惯了旁人对于姑姑和他自己容貌的赞美。


 因此并不觉得夸赞他人容貌有什么问题,殷离固然清灵秀美,但在他眼里也仅仅只是纯粹地足以欣赏的程度。


 殷离自然知道她自己容貌如何,但看着面前霞姿月韵的少年辉光照人的雪白面庞如此平平淡淡地夸赞却觉得格外动听。


 篝火烧地好像有点旺了,烧地脸热心跳。


 她忽然觉得听到他一口一个的殷姑娘实在有些不顺耳。


 “你就别再叫我殷姑娘了,文绉绉,酸啦吧唧的。直接叫我殷离就是了,我也直接叫你青书可以吗?”


 青书正微微垂眸拨弄着篝火,他对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比如称谓都无什么所谓,闻言便随意地由着她唤道,“好,殷离。”


 殷离这才真觉得高兴起来了。


 ……


 破庙里少年少女相处和谐,而湖边的男女却有些沉默了。


 方艳青和殷梨亭早在殷离和青书先后起身离开就察觉到了,两人在野外入定时自然也留着一分警惕心。


 出于担心他们自然跟了上去,也见到了青书是如何开导殷离,想着他们待会儿无论换衣还是年轻人们相处都不便就没跟上去。


 但今晚的景致即视感实在是有些强烈了。


 殷梨亭目光落在那一片夜色里正平静流动的湖面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又情不自禁看向身侧的身影。


 就见她雪白的侧脸一如既往在无星无月的夜色里仿佛都耀眼地在莹莹生辉,眉眼到鼻尖到唇峰勾勒出清丽绝俗的弧度。


 神情是那样淡漠出尘,冷若冰雪。


 但他曾见过明月清辉下,情/欲化作的孽海里她是如何与他共沉沦……


 殷梨亭耳根不由自主就生出灼烫的红意。


 而与他有同样经历的方艳青看着这相似的景象虽不至于慌乱羞窘,但心底到底还是有一点不自在的感觉。


 既然不自在,那就干脆换地方。


 破庙暂时先不回去,她转身就打算去别的地方清静。


 殷梨亭见状自然跟在她身后,雨后的地面湿滑,她倒是很干脆地足尖一点轻盈如无物般高高落在了一根大树的顶端。


 殷梨亭没她这般绝顶的轻功,落在附近一颗树上的树干上,她看着远处漆黑地无边无际的天幕,他就遥遥望着她夜色里的身影。


 夜很寂静,一人心静如水一人却怦然不止。


 “殷梨亭,你想要什么呢?”


 等着等着,殷梨亭没有等到人离开,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淡漠地泠泠嗓音,他当然不会认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抬头看去树顶的身影一动不动。


 这还是她从被师父收为义女后第一次这样直呼他名字,上一次好像还是她突然到武当山脚下约他见面把青书交给他的时候。


 不过那时候看到青书的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一时不禁回忆起这些,而树顶上的方艳青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也不在意,继续以平淡如水的语气阐述没有任何余地的绝情话语。


 “我早在接下峨眉掌门之位时便立誓出家,从此断情绝爱一生只为壮大峨眉光复汉家河山,我不会回应你的感情……”


 “因此无论你想得到什么,都尽早放弃吧。”


 方艳青年幼时居于世外,少与人来往,她所见过的爱情除了书上现实里了解最深的就是父母亲他们的故事以及外祖父母的故事。


 在母亲的口中他们两代人的爱情都是至死不渝,情深义重。


 父亲不会强迫母亲随他出世,母亲不会强迫父亲留在古墓,他们虽然分隔两地内心却至始至终都牵挂着对方,天涯若比邻。


 而和母亲一样不喜外界纷扰的外祖母小龙女为了外祖父杨过可以鼓起勇气踏足红尘,外祖父喜爱江湖最后也愿意为她隐居。


 他们彼此间门深爱着对方,愿意为对方着想,愿意为对方让步,尊重对方的志向,成全对方的抱负,他们的爱情是那么美好。


 可直到方艳青自己来到红尘中体会了一遍情爱。


 她发现不是这样的,爱情一点也不美好,它充满了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它让一个人嫉妒到面目全非,自私地不择手段。


 无论是孤鸿子,还是杨逍……


 那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殷梨亭呢?思及青书,方艳青只觉如今这般不远不近相交淡如水的状态便是最好,实在不想走到那般境地。


 他们之间门夹着一个青书永远无法断地干净彻底,那到时青书夹在其中会有多为难……


 因此或许是今晚的湖景让她想到了过去,又或许是前些日子与杨逍的会面让她实在不想把隐患留待日后爆发。


 她算是开诚布公地与他谈谈。


 方艳青以为她这般不留情面殷梨亭或许会恼羞成怒得质问,或许会黯然神伤地不断恳求,甚至他这般稚弱的性情可能会流泪。


 但万万出乎意料的,耳边良久传来的是一声平静地否定。


 “不是的。”


 殷梨亭没有想到一直在两人私情方面避而不谈,刻意当做不存在的方艳青会这般突如其来地提起他们的事。


 而她的回复也是他预料中的拒绝。


 但殷梨亭却没有任何特别的复杂激动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关于这份拒绝他在心中早已接受过千千万万遍的演练。


 以至于真正接受时心底虽有无可避免地酸楚苦涩,却十分平静,他终于也有了一回能够争气地在她面前没有哭也没有无措地说不出话。


 “我从来没想过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殷梨亭是在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二十岁的方艳青,迷路的少年误入栽种了灼灼红梅的院子,见到了梅精雪魄化人的仙子。


 那是尚且不知男女情爱的他第一次怦然心动。


 再后来风陵师太借了他的朱砂点在她额间门,那颗殷红的朱砂从此也落在他心间门,叫他午夜梦回之时再也无法忘却。


 但这是她继任峨眉掌门的同时出家为道的仪式,他与她的第一次相识在少年心动的同时就注定了无法结缘。


 所以从始至终,那个满怀诚挚又热烈的爱恋的少年本就都是抱着知道无法靠近,无法得到的准备喜欢着她,爱着她的。


 “喜欢你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他早就在无数次深夜想起她时的辗转难眠里做好了一生都默默守候在远处看着她的决定。


 只是命运弄人,他竟然与她的弟子订了婚约。


 从小到大被忽视,被冷落,被丢到武当山上拜师学艺,殷梨亭都逆来顺受地接受着家里的决定,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激烈地反抗。


 但终究只是徒劳,他还太年少了,家里不会重视他的想法……


 于是,他就想再等等。


 而后大概是上天的怜悯吧,那时候遇到她的是他。


 “能与你有青书已经是上天给予我最大的幸运,你会不会回应我,我都依然喜欢你爱你,你只需要去做你想做的事好了。”


 虽然有了青书后他心底不是没有过奢望……


 但明月本就高悬于苍穹之上,他能偶然得到她的光辉照耀甚至曾有幸拥她入怀已是眷顾,为何偏要将她从九天摘下呢。


 他爱她,但不该只是自私地将她占为己有,以爱之名束缚她伤害她。


 明月本皎洁不该被阴云遮蔽,宝珠本耀眼不该被蒙上尘埃,他只愿做那个为她散去阴云,拂去尘埃之人。


 让她皎洁耀眼,让她光辉灿烂。


 左右他本就早已做好将这段感情在心底埋藏一生的准备。


 所以……


 “去光耀峨眉,去驱除鞑虏,去走没有我没有青书,属于你自己一个人本就该有的人生,践行你的抱负你的志向。”


 “我爱你,可也和你无关。”


 从十三岁到三十五岁,整整二十二年的光阴……


 他其实真的很了解她。


 那天晚上立在树顶上的方艳青从飞身下来走进破庙里,没有对殷梨亭说的话给任何一句回应,冷淡的神情就像一直以来那样无动于衷。


 殷梨亭没有失望没有气馁,只是淡淡一笑。


 一如既往地跟在她身后。


 这个夜晚这大概就是这个生性腼腆的青年最大胆地剖白心迹了,也只有方艳青自己知道直到如今她终于真正开始正视他这个人和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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