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几乎整个早上，唐哲雅都没有心思静下心来工作，她刚坐下一会，便又起身，围着办公桌转转，静立几秒，复又走到窗前，高高俯视。


 一辆红色的跑车灵活在凯然广场空地的停车场穿梭，她眨眨眼，果然是比尔。


 “糟糕！”她轻轻拍拍额头，忘了和比尔约好要交接浩天最后的材料。


 返身把窗帘的里层拉上，刚好只挡住那刺目的光度，但不至于影响采光，鼓鼓嘴，长长吹了口气，终于坐定身来整理材料。


 半个小时过去，她忘我的工作，抬腕看看，已经过了半小时，比尔竟然还没有上来？


 可能又被哪个部门的人拉着唠家常去了，她笑笑摇摇头，又埋下头工作。


 桌面的电话适时的响时。


 “唐小姐，在忙吗？”


 “哦，是尹总，您好，嗯。。。。现在还好。”她笑笑，合上手中的材料，再一边大约的点了一下。


 “我想比尔应该跟你说了，今天中午，在浩天有一场应酬，你最好参加一下。”


 唐哲雅有些讶然的挑挑眉“嗯？要我参加？”


 尹柏然自信一笑，带些诱惑的味道“哦？我想你应该在乎政府采购。。。。。”


 “是的！”唐哲雅随即冲口一答。


 尹柏然赞赏的扬扬眉，打了个响指“前段时间，听你提起过这个设想，刚好金控中午在浩天举办了一场盛宴，来的几个政府要员，刚好又是能沾上边的。”


 她微微一笑，尹柏然的沾上边必定是谦词，能争取政府采购，这是一步非常良好的开端，影响力将会大大的拓宽。


 “好的，几点钟？”


 “大概十二点，午餐没有特别安排，就是浩天的自助，我先带你去试礼服。”尹柏然考虑一下回答。


 “好。。。。。”


 “嗯。”


 “喛！等等。。”


 “嗯？”尹柏然隐约听到她似有似无的声音，想想，还是礼貌的再度接起来。


 而唐哲雅，却没把握到，他竟然在挂断的那刻，听到自己脆弱的声音。


 “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宴会大约几点结束？”她的声音有些飘忽，没有风，却各自飘零，散落点点。


 “你还有事？”尹柏然皱皱眉，如此好的机会，她竟然。。。。。


 “很抱歉，也许会有些私人的事情，但。。。还没有最终确定。”她抱歉一笑，声音已经有了犹豫。


 尹柏然正想回答，突然唐哲雅那边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接着便是比尔怒气冲冲的的声音传来


 “莲心，你竟然让你妹妹撤走这么大笔的股份。。。。。”声音到这里便被掐断。


 他若有所思的放下电话，坐下身，轻轻的敲着桌面。


 随即紧紧的攒紧了眉头，看来，唐静容这次的计划非常的周全，毫无阻力，一切都算得精准，一个毫无商场历练的女人，竟然能步步把握先机，一环套一环，这其中的奥妙，真可笑，竟然是爱情。


 后路都布好了，她随时可放手一博。


 只是越近他的目的，这种期待的喜悦之情，为何有些变了味，脑中闪出唐哲雅淡漠疏远但清澈无比的目光，他握握拳，一挥手，右手半边的文件，顿时飞天，一片狼藉。


 ※


 唐哲雅倾身整顿被比尔怒气弄散的资料，一声不吭，低头听着比尔的抱怨与指责。


 待她把东西都重新整回原样，比尔也终于歇下声来，他走近，抓住她仍不断忙碌的双手，强迫她抬起头来。


 “莲心，不要被你的心蒙蔽了！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


 “比尔，已成定局，不要再说了。”她固执的偏回头。


 “你会后悔的！”


 她在比尔的怒火下，毫不怯场的重又抬起头，那一直被掩饰的双眼，此时一片清澄，幽幽的一直忘不到底，如一口深幽的古井，万年不变的，存在，并且，一通到底。


 “我无法不这么做，比尔，就算是要凯然50%的股份，我也同样会给他！”


 “你。。。。。”


 她随即苦涩摇摇头，眼眶湿润“比尔，我羡慕小容，可以有这样的勇气，这样的权力，这样的洒脱。”


 比尔的怒火如同被这汪清泉彻底的浇灭，瞬时，只剩下怜惜与理解。


 “一直以来，我被赋予的太多，上天，也许是公平的，我与他，注定不是墙与藤蔓的关系，我别无选择的，在他对面，与他并排，靠不到一起。”


 “哦，莲心。”比尔悲伤的感叹一声，紧紧把她拥在他怀中，这个怀中瘦弱的小人儿，竟然能带给他这么大的伤悲，强过他的身世，他甚至都不曾，也不愿，去抱怨，父亲对他的遗弃，抱怨他孤单的童年，竟，把巨大的忧伤，凝结在她的身上。


 “比尔，我不够坚强，十年了，我做的还不够。”


 “不，不，莲心，我知道，我一直看到，你的努力。”


 “比尔，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她瞪着无神的双眼，不断的呢喃，内心剧烈的交织着矛盾。


 “我相信。”


 他轻轻的在她耳边安慰，莲心，真的只有一次了，我真的相信，爱的有多深，就要用同等的伤心与绝望才可以弥补回来，这是你们中国人说的以毒攻毒吗?你周围，没有任何一个是你的良人，我，也算不上，那么，就挑一个，没有能力再伤害你的人吧。


 ※


 尹柏然刚到清溪的门口，便看到蓝翼也刚好停到了路边。


 “你今天这样很好。”尹柏然打了个响指，对唐哲雅今天的装扮很满意。


 头发高高的拢起，特地逢松过，在头顶形成一个浑圆的弧形，纤细的脖子，只溜出两绥头发，配合着复古典雅的风格，特地的烫卷，刚好只到胸前的位置。


 一身修身的黑礼服，丝质的垂顺下来，内敛优雅，静得不像话。


 “嗯。。。。”他走近，一手抚着下巴，围着她转了两圈，视线停留在成熟的V领处。


 唐哲雅拉拉肩膀的布料，她只到他肩部的位置，就这样让他从高处看下，确实有些不雅。


 “好，就这件。”


 二人出了门，尹柏然便直接邀唐哲雅上车，由他当司机。


 唐哲雅点头应允，这身打扮确实应该坐在后座，等待绅士开门，然后步入宴会才恰当。


 “尹总，这是。。。。。”唐哲雅微微起身，这条路应该不是去浩天。


 他回头只笑了笑，随即方向盘灵活的打了一个圈，车子漂亮的画了个弧行，停在一家颇为气派的首饰店。


 唐哲雅小心的牵裙下车，挽住尹柏然拾阶而上。


 “尹总需要买东西给心上人吗？”她不由得猜测道。


 “先进来看看。”


 随即他拒绝一干小姐的热情服务，亲自一个柜台一个柜台仔细看起来，琳琅满目，珠宝店的特殊灯光的反射下，更加让人头脑发晕，唐哲雅看到一半，便几乎直起身来，只默默跟在他身边。


 视线正好对上对面的展台，都是些大件的名贵珠宝，各种颜色，各个品种，花式繁多，有一件用大大艺术字，醒目的标注着霞光飞天。澄黄澄黄，星星点点，灼灼耀目，她眼神晃动了一下，确实非常的漂亮，向上伸展的纤细如爪的发夹，如同一对硕大的翅膀，不像市面上一般的款式，如蝴蝶般的，从头中向两侧伸展，而是如同双手向头中握拢头般的，到得头中，越来越大，形成了一个细小的交叉，澄黄中带点蓝，如同交界中的落日与夜幕，或是东方鱼白的泛蓝与初升的夕阳般，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边界的交织，像痛苦与快乐一同在伸展，它可以是破晓变或是黑暗。


 是谁设计的？如此的别具匠心，亦或是，她想得太多?刚抿唇一笑，微微摇头，突然颈间和V领处一阵清凉，她不由得颤抖一下，耳边传来尹柏然的轻笑


 “嗯，看来果然不错。”他放开在她颈后的手，转到她对面，对上她迷惘的眼神欣赏的点了点头。


 唐哲雅低头拾起垂在胸前的如卵石般大，晶莹惕透的蓝宝石惊讶道“这是给我的？”


 “是，刚才在店里，我便觉得少了些什么，看来果然没有错，它很衬你。”他转头回了一声，接过店员手中的签单龙飞凤舞的挥下自己的名片，潇洒的接回自己的金卡。


 而她，因为走神，竟连价格也未看清楚。


 “尹总，应该由我付的！”待走出店门，她才轻轻的拉住尹柏然，双眼执著。


 “不要觉得是欠我的情。”他摇摇手指，遂带她小心下台阶。


 “我们合作这么久，互相配合愉快，一件小首饰，并没有什么。”


 “尹总，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何况，今天的应酬，我应该谢你才是。”


 他拉下她正解开后颈项链的手，眼神暗了暗“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事实上，一个男人要送一个女人东西，这是非常正常的事，如果，你硬要退回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己非常的失败。”


 唐哲雅的手没有停，但明显的僵硬，随即颓然的放下来，只低头道“我们走吧。”


 尹柏然与唐哲雅的到来，使得整个应酬顿时气氛热烈起来，尹柏然不愧是绝佳的交际高手，一举一动，一笑一凝脸，都是风度，让人觉得非常舒服，又觉得他深不可测，围在他身边的皆是敬佩的目光。


 唐哲雅与相熟的朋友轻声碰杯交谈，也相得益彰。


 “唐小姐！”


 她侧目朝尹柏然暖暖一笑，再与朋友碰了一下杯，抱歉的撤出身来，缓缓的优雅慢慢走近，将手交给尹柏然，顺势的，便轻轻的挽在他的手腕中。


 “唐小姐，介绍一下，这是市后勤处李处长，这是李夫人。”随即又简单介绍了一番唐哲雅。


 “你好，李处长，李夫人。”她熟稔的朝他们打着招呼，不卑不亢，很快便博得李处长夫妻的好感。


 显然尹柏然与他们甚为相熟，李处长眯着眼睛，挺着滑圆的啤酒肚，乐呵呵道“唐小姐可是我们临川的风云人物，最近的项目又做得红红火火，没想到，见了面竟然这么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李处长，您太客气了。”


 “唐小姐，您这身衣服做工真是漂亮，是哪里订做的？是从国外运回来的吗？”李夫人一双眼睛扫着唐哲雅身上做工精巧的礼服，双眼有些发光。


 “哪里，李夫人，您要是喜欢，我让秘书带您去订做几身。”


 唐哲雅和李夫人寒喧着，初次见面，又只是小范围内的宴会，她这回只需留下个好印象即可。


 随即李夫人对唐哲雅头发及首饰又夸奖了一番，唐哲雅自是领会，与尹柏然相视一笑。


 正巧李处长碰到熟人，尹柏然又带了唐哲雅连续见了几个商界政界要人，虽然未必和凯然的业务直接联系上，但临川的商业环境，已让唐哲雅摸着了些门路，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生物链，一环接一环的，连接得这么紧凑和严密，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这种应酬，竟变得十分的有意义和价值。


 她不由得感概，严卓宇说得对，临川有着自己的发展模式，她要完全融入进来，还需要学习太多。


 “累了吗？”


 她摇摇头，感激一笑，习惯性的看了一下表。


 “下午的事情，确定好了吗？”尹柏然递给她一个食盘，体贴道。


 她一边低头夹着菜，轻轻道“不急，晚些好了。”


 他们再商谈了一下合作案的事情，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饭，不时有人过来攀交，光是个自助餐，便吃了一个时辰。


 白天的时候，这个自由式的聚会，总是一拨人一拨人的来，不时有人要走，送到门口，便又看到熟客，这种绵长式的下午餐式悠闲式的聚会，让唐哲雅觉得有些新奇，加之今天来的人，个个来着皆不小，她自是乐得奉陪。


 “唐小姐，你是我合作对象女人当中，最让我敬佩的一个。”待到半下午，不再有人来后，尹柏然偷着空，也不忘夸奖唐哲雅。


 “尹总，您想让我再多欠你一个嘴上的人情吗？”她笑得有些弯了腰，蓬松的头发，有丝丝不羁的垂了下来，更显柔和。


 他微微倾身伸手便拾起一根，轻柔的推至她的耳后。


 唐哲雅退了两步，颇为羞涩一笑，接过他手中自己的长长卷卷发丝，整顿妥当“看来尹总您推荐的造型师手艺还有待精进。”


 他低低一笑，收回手，只叹她那小女儿家的模样，装得让人挑不出一丝的破绽，却最终只叹，为何自己想看得那么清，那么透。


 深秋的半下午，时光如此的飞快的流逝，暮色越沉，她的眼光飘移的次数越频繁，注意力也不如原先的集中，借着天色的宴会，也慢慢换上了水晶灯，柔和的散在每个角落，走近窗边，浩天对面的马路，正反的车流对式越来越明显，已近下班高峰了，车流缓缓的移动着，不停的闪着灯，纵然听不到喇叭声，但喧闹的景象如同就在身旁一样，前方不远处的有一个斑马线，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成群过着马路，嬉戏打闹，完全不当四周车辆为一回事。


 她收回眼，拉回窗帘，一转身即碰到尹柏然的胸前，淡淡的酒气平着一丝压迫感传来。


 她忙放下酒杯，示意一旁的服务员过来，拿茶水换过他手中还剩的半杯红酒，她皱皱眉，常年在浩天，对酒她颇有研究，这是浓度非常高的淳酒，从英国特地运回来的，为数不多。


 尹柏然配合的喝了一口热茶，却似乎被烫到了舌头，摇摇头。


 “尹总，这酒的后劲非常强，您不能再喝了，我扶你到一旁休息。”


 她看醉得迷糊的尹柏然斜斜挂在沙发上，自嘲一笑，她总能在各处都碰到酒醉的人。


 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她倾身为他拭着额头，服务员见她如此的熟练，也干脆就站在一旁干等着，看有什么需要帮忙。


 她曾经是浩天的总经理，纵然比尔接手，但临川，她如此也多少会照看些，这次应酬，她受益颇多，如若不是陪她，尹柏然早应该走了，她是知道感恩的，何况，她低头看看颈中的项链，拿人家的手短呢。


 尹柏然朦胧的看着唐哲雅细心为他忙碌，他果真小瞧了浩天的酒，还不顾服务员的提醒，连喝了几杯。


 唐哲雅专心的脸，让他有些不忍侧目，干脆闭上眼。


 “好了，送杯温水过来吧。”她吁了口气，把毛巾递给服务员，交待道。


 坐到他身边，搂着他的头，将水凑到他唇边“来，喝些水吧，会好点的。”


 “哦，该死的，我想去砸了造酒的酒窖。”


 唐哲雅扑哧一笑，姑姑可是宝贝得紧她的小酒窖，知道有人这样说，肯定会跳起来和他拼命。


 有人大开了窗帘，天边只剩最后一丝余晖，她愣愣的看着愈来愈沉的天色，心中纽结至极，不，她不应该去的，这是最后一次，她再也不能这样放纵自己了，他们马上就是一家人，她一跃成为姐姐，墙与墙之间，筑起了万里长城，看不到头，看不到尾，弯弯曲曲，连绵不断。


 就这样想着，连尹柏然滑倒进她的怀里，她都视若无睹。


 他嘴里喊着糊涂不清的名字，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轻轻磨擦，这一切，全被录了下来。


 他，也许走了，这么晚了，他一定走了，他从来都是没有耐心的，向来只有她等他的份，还要看他的坏脸色。


 可她那时，便这样的满足，心甘情愿的，像这样，蹲在校园门口，托着下巴看天边的云彩，如若是阴天，她便独自在地上画着圈圈，不时的抬头迷惘的扫一圈。那时，从来不会抱怨，不知道要抱怨。


 如同现在这样，呆呆的，看着天色越来越暗。


 “尹总，抱歉，借用一下你的车。”


 她在拥挤的车流中不断的穿梭，尹柏然的厢式重型跑车，显然不适合这样灵活移动，她即期待又镇定，这样的赶过去，不过是完成自己的一个任务，他在不在，都不重要。


 但她明显又是焦急的，车里的气温控制在让舒适的温度，但额角还是有丝丝细汗，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有些打滑。


 直至入了临沂路，因是反方向，一路顺畅，只碰到三三二二零散的学生从里面出来，她拐出大马路，从一旁的长长校墙开去，才一个拐角不远，便看到严卓宇修长的身影从校门对面的大树底下走出，满身疲倦，四处看了看，她下意识的低下头，便看到他似乎将手中的烟头丢掉，抬脚用力的踩了踩，随即上了车，大力关上车门，车子粗鲁的转了一个转，引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便这样对着她飞驰过来，她心跳加速，张开嘴，抬手摸上车窗，便这样看他擦身而过，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没来由的，觉得，这次的错过，似乎就成了永恒了。


 下了车，她一路沿着校墙，扶着年代有些悠远的红色砖头，慢慢的走着，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纵然十年没回来，留在这里无数的回忆，便都涌了上来，不时有学生奇怪的打量着她，一个身穿高档剪裁的夜宴装女人，低头自顾的慢慢走着，待回到校园门口，她呆立一番，重又走了回来。


 待她慢慢走完，天已经验黑了，学校附近顿时一片寂静，隐约中，突然传来铃声，她有些迷惘，四处张望，好一会才知道，这声音是从车内传来的。


 她刚跑回，打开车门，趁着最后一声没断，拿起了话筒。


 “唐小姐，你在哪里？”尹柏然的声音显得十分的担忧，他刚一醒便得知唐哲雅拿了他的钥匙急匆匆的跑了。


 “对不起，尹总，我现在马上回来，你还在浩天吗？”


 “是，别的车我坐不惯。”他听出她话里的颓丧，幽默道。


 唐哲雅低笑了一声“好，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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