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倾墓室

 回道宗的途中, 四人间的气氛格外沉闷。陆青、柳碧思闯下祸事自是不敢多言。柳清宵几次与澹台明瑕搭话，都被澹台明瑕以极其简洁的客语回复。到最后, 众人间唯余下沉默。陆青小心的观察着师父的神色。澹台明瑕虽面上看不出喜怒，眉宇间却似蒙上了一层寒霜。


 一至道宗，柳清宵飞速拜别, 即刻拎着柳碧思的耳朵走远了。陆青听见师父道：“陆青, 你随我来。”


 道罚峰静室内，师徒一坐一站。澹台明瑕端坐在椅上, 定定的看着陆青似是陷入了沉思。


 陆青被明澈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


 陆青硬着头皮道：“师父，徒弟知错。求师父责罚。”


 澹台明瑕直视陆青道：“你何错之有？”


 陆青记忆中的师父是一个极其心软的人, 但是涉及到原则问题又寸步不让。该认错的时候一定要放低姿态。


 陆青低声道：“弟子不该违背掌门禁令，与柳碧思私自下山。而后，又卷入麻烦难以收场，以至于连累到师父清誉。”


 陆青观察到师父似是在思考难以抉择的事情, 轻微的凝起了两道如墨的剑眉。而后澹台明瑕问的问题让陆青心跳快了一拍。


 澹台明瑕道：“那位丰家小姐属意于你，你可是因那位丰家小姐容颜迤逦而心生爱慕？”


 若有若无的冷香轻柔环绕着陆青，陆青感觉自己回复突然有些断断续续：“不，当然不。弟子……丰家小姐容颜当世稀有, 但是，弟子并不心慕于她。”


 澹台明瑕道：“丰氏为修真界隐世大族，人丁稀薄。迎娶丰氏女子的修者大婚后皆与其妻子一起前往丰氏秘境, 一生再难踏足外界。于你，丰家小姐并非良人。”


 澹台明瑕顿了顿，接着道：“况且, 我不希望你离开。”


 陆青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师父，你说你不希望我离开？”


 澹台明瑕站起身来，用手按在陆青肩上，看着陆青的眼睛认真的道：“是的，我不希望你离开道宗。”


 澹台明瑕握起陆青右手道：“你随我来。”


 道罚峰主峰外群山山顶皆覆盖着冰雪，其中有一山峰上有灵泉名为＇天倾。


 陆青站在天倾泉泉眼处看着澹台明瑕启动阵法，泉眼下形成的瀑布一份为二，露出幽深的洞穴。


 洞内隧道悠长曲折，墙壁以冰晶切成的大石堆砌形成，冰晶在微弱的烛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泽。


 不知走了多久，陆青听到师父说道：“到了。”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石室，石室四周皆是用黑色刚石砌成，平底铺砌着巨大的冰砖。最引人注意的是石室中央台子上的一口口石棺。


 陆青目光略过整个石室回过头来看向澹台明瑕。


 澹台明瑕点起了三柱息神香插在了前方不远处的铜炉，留给了陆青一个寂然的背影。澹台明瑕低沉的声音在空旷巨大的石室内回荡：“这里是道罚峰每一代峰主的长眠之所。”


 澹台明瑕领着陆青走到一处密封石棺前，道：“吾师邱静然坐化后便葬在此处。”


 澹台明瑕又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仍空着的石棺，平静的道：“我之后会葬在那里。”


 空荡黑暗的石棺像是吞没一切的怪兽大口，陆青下意识的抓住澹台明瑕的袖袍，问道：“师父，今日为什么突然带我来此处。若弟子未猜错，这里应是道罚峰禁地。只有当代峰主和峰主继承人才可来此。”


 澹台明瑕道：“此代道罚峰只有两名亲传弟子，东皇辰和你——陆青。下一代峰主必是你们两人中的一人。今日之前我从未带他人来过‘天倾墓室’。求道之人需一心向道，旁无杂念。你心性极佳，虽灵根有限，但若入无情道五灵根未必没有大成一日。我的另一名弟子，东皇辰虽为雷灵根，心中却有太多牵绊。况且他另一重身份为乾元皇太子，道罚自古峰规便是峰主不可与东极皇权势力有所牵绊。峰规传到今日不能因我开此先河。”


 陆青皱了皱眉：“师父，此时商议峰主继承之位是否太早。师父您天资绝顶，道心无暇也无恶患加身。为何突然考虑此事。”


 墙边的蜡烛微光隐隐绰绰，倒映进澹台明瑕的双眸中：“三日前我去了一趟‘云台山’拜访了‘九算’之首师未济。请他为你日后起一卦再以算筹测算详细命数。师未济告诉我，山雨欲来，血祸将起，四极大陆无一可免。而你若在，可保东极一方平安。”


 “命数之事往往牵强附会，不可全盘相信。”陆青的心突然一窒，电光火石间抓住了思绪：“师父，可是当日魔门来袭后宗主鹤经纶与你商讨了什么？”


 陆青急切的想从澹台明瑕毫无波澜的面容上看出些线索：“可是有关于太玄海？”


 澹台明瑕轻然一笑，无情无欲的双眸中明光更甚：“陆青，你很聪明。我的时间或许不多了。二十年前，问天峰主皇甫齐子曾为我测算，卦象显示我命中注定有三道杀劫。第一道杀劫已过，第二道杀劫已然不远。或许是巧合，我无情道忘尘决心法僵持在第五重的瓶颈。”


 陆青道：“您原先并未将此事挂心，为何又在魔修来袭后作此打算？”


 “多年前，儒门汀溪书院满门被屠，儒门圣物‘怀仁琴’落入魔门手中。东极九江以北皆划入魔门势力。而此次魔门指名来夺道宗法器‘太玄海’。‘太玄海’为上古仙器，若落入魔修之手，必令苍生再遭涂炭。真到万不得已关头，只能有元婴以上的修者以身殉器将‘太玄海’重新封印在道宗山脉下。或许这就是我的天命。”


 陆青急切的道：“师父，您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值得吗？即使情形真的到时候不利，以您的修为自护己身难道不行么？”


 澹台明瑕摇摇头道：“为了天下苍生，陆青你自己知晓。”


 但是天下苍生并不需要你啊，师父。前世你殉城根基全失，道宗将你发配去瑶光派做客卿时，天下苍生在哪里？


 你在瑶光派因双目失明备受排挤嘲笑时，天下苍生在哪里？


 你保护的天下苍生在你死后有多少人记住了你？


 体内的天心道法因胸中的愤怒而运转到极致，陆青觉得自己像是被分裂成了两个意识。一个意识怒火滔天，另一个意识冷静的观察着一切。


 陆青听到澹台明瑕平静的声音继续道：“明日起我便将‘忘尘决’和‘太上剑法’慢慢传授于你。这样即使有那么一日你我长绝，相信以你的悟性，日后成就必不在我辈之下。”


 陆青怒极反笑：“师父，您的性子从来就没有改变。以前是，现在也是。你总是将你以为的最好的安排推给我，自己担下所有的苦果。你有没有想过，你认为的最好的安排，根本不是我想要的。若是你执意如此，我何必……”


 澹台明瑕敏锐察觉到了什么，那道明如皓雪般的探查目光又回来了：“以前？”


 陆青有些狼狈的别过脸，避开双目相对：“没什么，弟子心绪繁杂，先行告退。”


 正待陆青疾步走出石室之际。澹台明瑕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陆青，那你想要什么？”


 心中情绪翻涌，陆青闭上了眼。


 前世月色如水，有人白衣似雪，高冠鹤裘。在花香弥漫的庭院内，轻轻于陆青的唇角印上了一个吻。


 陆青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在冷静平稳的状态：“修真本逆天而行，舍一切能舍之物。


 所谓可欲，终究不过一场虚妄。”


 陆青回到居所后，闭合双目在桌前坐了一夜。心魔随着怒火喷薄而出，心魔在陆青心中不断呈现出前世攻伐魔族时尸山血海的画面以及澹台明瑕坠落悔罪渊的情景。


 陆青心中不时涌起浓烈的杀意，却又不知道向何处发泄。理智提醒陆青应尽快收拢心境，不要让心魔主导自身。但是另一方面，心魔带动的天魔封印剧烈灼烧又让陆青感到十分的畅快。‘凝然心’很快察觉到陆青的不对，拖动花盆蹦到陆青身边。‘凝然心’举起圆圆的叶子稀释掉杀气，努力帮助陆青回复心境。


 待到天亮时分，桌前的四个茶杯轮流在陆青手中化为齑粉。


 陆青拍去手中的尘埃，将柜子内的一切东西全部倾倒在地上。


 纳虚戒中的莫老奇道：“小娃娃，你这是在干什么？”


 “如你所看到的，收拾东西离开道宗。”陆青将自己的东西快速的打包整理，将企图阻止自己离开的‘凝然心’放进灵宠袋，“再这么待下去，我总有一天不是入魔就是要变成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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