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扭曲的极限

  几天后的下午，刚刚架好一锅反应，蒋玉成仍然漫无目的地坐在实验台前——手机上先后收到了珊珊和余宝晨来的短信——



  “你上一次跟奈奈见面是什么时候？有没有现奈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短信中，余宝晨这么咄咄逼人地问道。



  上一次见面……是两天前，还是五天前呢？蒋玉成已经有点失去时间概念了——因为天天都是一样重复而又毫无进展的工作……



  “哥哥……你是不是应该……见一见小琪姐姐？”



  午饭的时候，珊珊也是这么对蒋玉成说的。毫无疑问，珊珊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看到小琪突然这么一条状态，当然也能意识到小琪那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



  既然自己能在围脖上看到神巫奈奈，那么跟神巫奈奈互相关注的右手王，肯定也可以看到神巫奈奈的围脖。余宝晨虽然平时不怎么上围脖，但是她也有围脖账号——而且关注对象只有小琪一个人，要察觉出“小琪最近不对劲”这个事实，显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从这里应该也可以看出，对于“封笔”这件事，小琪不光是没有告诉自己，同样也没有告诉珊珊……既然她想要跟作家圈子告别的话，那么身为画师的右手王大神，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了。至于天生神将，大概会因为神巫奈奈没有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她这个无与伦比的重要对手，现在正在暴跳如雷吧！



  “她也没跟我说这事——”蒋玉成对两个人都是这样回复的，“我觉得可能跟她家里有点关系……”



  理想和现实之间，显然是存在着差距的——很多人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最后却因为现实的压迫而不得不低头认怂，老老实实地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但是，这并不代表追求理想是没有意义的——许多人放弃理想，仅仅是因为他们无法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获得成功而已。



  而现在的小琪，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活压力——身为一名白富美，说得极端点，只要她不主动地去败家，以周家现在的经济实力，哪怕她以后一辈子不工作，专心当个“自宅警备员”也花不完家里的积蓄。



  现在小琪还只有十九岁，完全还有时间去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而且，小琪在写作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很远，并且已经获得了相当程度的成就：虽然跟跳舞之类的级大神不能比，但是以小琪的地位，“神巫奈奈突然宣布封笔”这种事情，在网文界已经属于一个大新闻了——甚至在知乎都有人提出了“如何评价神巫奈奈最近决定封笔”之类的问题……



  毫无疑问，不管是理想层面还是现实层面，小琪自己都没有什么理由去放弃现在的写作道路——可是，小琪这一次却一下子说要“封笔”……



  “无论如何，最好别让他们知道你也是写手……我是神巫奈奈这事最好也别提……”



  仔细想想的话，这是小琪唯一的一次不让蒋玉成提起自己的作家身份——现在小琪选择放弃写作，如果是因为受到家里的压力的话，那她最近的表现就顺理成章了。



  “你最近多注意一下奈奈的状态，”这是余宝晨的叮嘱，“她最近一定很需要你。”



  我也想这样啊——蒋玉成想道，自己何尝不想成为小琪的精神寄托……可是，现在的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小琪遇到的问题，肯定不是自己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小本科生能解决的吧！而且现在自己手头还有那么多看不到尽头的事要忙，没准现在的他，比起小琪更感觉到无力和困惑呢……



  “我最近也挺忙的——干脆等她考完试再说吧！”当时的蒋玉成，是这样回答的——老实说，对于考完试后事情能有什么转机，他也并没有什么很深的确信。但是呢，当时他已经自顾不暇，只能找这么一个理由来拖延时间——可是就这么拖延着，拖延着，小琪今天下午就要考完试了。那么，自己也就不得不面对了吧！



  嘛，到时候再走一步看一步吧！老实说，蒋玉成现在越来越觉得，除了家庭因素以外，小琪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封笔的理由了。那么自己能做到的，也就是听听她的哭诉，安慰她向前看吧！对于小琪父母的决定，她自己尚且忤逆不了，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当天下午五点，潦草地去食堂吃了口饭，蒋玉成继续跟这个该死的柱子搏斗——过柱子需要的时间很长，本身对于一个人的耐心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蒋玉成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柱子上，看着无色透明的溶剂一滴一滴地从下面的尖嘴滴进架子上的试管，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要流走了。盯着液滴——点板测验——换一根新的试管——点板检验……仿佛流水线上的机械劳动一样，蒋玉成试着想象自己是一根工业机器人的手臂，抓起来，抬起来，放下去，抓起来，抬起来，放下去，抓起来……



  “嗡……”



  “！！！”



  蒋玉成腿上的手机突然一震，吓得他也跟着一震，差点把手上的试管掉到地上——仔细一看，是珊珊打电话过来了。



  蒋玉成一只手拿着试管，一只手接起电话，刚要问“喂”，就被听筒里爆出来的声响，又吓了一跳：



  “哥哥什么的，去死好啦！”



  “啊？到底……”



  “真是的，一个个都不回家，也不知道在外面疯什么，我都快饿死了！”



  珊珊听起来似乎很angry，她的声音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气力十足。



  “欸？”现在的时间是……现在都已经七点半了！？就这么做了两个多小时的实验，而自己完全都没有察觉到……怪不得珊珊会生气……不过，就算自己没回来，不是还有小琪吗？



  “那个……你小琪姐姐没回来吗？”



  蒋玉成一边说话，一边习惯性地去伸手关柱子的活塞。手都动起来了他才想起，自己用的柱子是有问题的——下面的活塞密封不严，就算是关掉塞子也依然会漏液。这下逼得他只能赶紧把手机放在一边，先换一根空试管再说……



  哇哩哇啦哇哩哇啦——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珊珊的语气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蒋玉成害怕自己听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赶紧把试管随手换完，就又抓起手机——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没出什么纰漏，也真是奇迹了。



  “……你们两个狗男女根本就一点也不关心我！”那边珊珊还是在一叠连声地抱怨，“干脆一起去坐好船周游世界吧！”



  “啊那个什么，珊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蒋玉成只好先道歉认栽再说，“我做实验一下子就忘了时间——你小琪姐姐……怎么了？”



  “她——根——本——就——没——回——家！”



  也许是恼怒蒋玉成没听清她的话，珊珊特别着重地重新吼了一番，现在声音都有点哑了。



  “啊？小琪没回家吗？”



  正常情况下小琪她们今天下午考最后一门课，四点半应该就考完了，可是，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有同学聚会之类的事情？——不过平时自己晚上要是不回家，尚且还知道给小琪和珊珊个短信报一下平安，现在小琪晚上出去了，却完全没有联络自己……



  蒋玉成正被这出乎意料的事态搞得莫名其妙，一抬眼却看见试管又要满了——他赶忙又放下手机，去换一根新的试管。可是，他歇了，电话那头的珊珊却并没有安分下来。就在他操作的时候，扬声器还是在以最大的音量，释放些呜哩哇啦的噪音。焦躁的蒋玉成，匆忙把手里的东西搞定，赶紧又抓起手机：



  “……啊啊？怎么了？珊珊你刚才在说些什么？”



  这一下却是火上浇油——蒋玉成总是这么听不见珊珊的话，珊珊的怒气槽一下子蓄到满格了：



  “你们两个都是笨蛋！讨厌！！晚上就不能打个电话吗？就不能个短信吗？现在都几点了？！干脆再也不要回来好了！！！”



  挂了……没等蒋玉成说什么，珊珊就怒气冲冲地把电话挂了。



  就算自己和小琪都不在家，珊珊也是可以叫外卖的吧？虽说现在已经误了饭点，但是送餐本来就是随时都能点的……看来珊珊主要生气的并不是没人做饭这件事情本身，而是蒋玉成和小琪两个人都把她晾在家里不管不顾吧！蒋玉成何尝不想现在就飞奔回家，可是他的工作正进展到脱不开身的时候，那么还是给珊珊叫个外卖吧！



  相比之下，倒是小琪的情况更加令人担心些——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吧！这一次，蒋玉成可有了经验，他特地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开启了免提，然后拨了出去：



  “您拨的用户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



  不祥的预感一下子成真了——蒋玉成的心“咯噔”了一声。人也见不到，电话也打不通，小琪这岂不是失联了？！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了？蒋玉成实在是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但是可怕的现实，却又让蒋玉成的思维，无法抑制地向这个方向展……



  洗瓶还是好端端地放在那里……不不不不！！！蒋玉成忙着把心里最糟糕的念头打消，可是……怎么可能打消得了！与其这样担惊受怕，不如干脆一点，打11o报警吧？但是……失去联系不到24小时，条子是不会介入调查的——而要是真的失去联络24小时之后，恐怕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已经生过了……想想看，自己还能怎——啊！试管又满了！赶紧换一个……



  “嗡……”



  不要总在我换试管的时候响啊好不好！！！蒋玉成手里拎着刚才几乎滑落在地的试管，真想大声怒吼，可是一看来电显示，他又没了脾气——是小琪！蒋玉成顿时如释重负，他放下试管，一把抓起电话，接了起来：“喂，小琪，你在哪？！怎么刚才一直关机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然后响起了一个女声：



  “那个……请问是蒋玉成师兄吗？……我是周思琪的同学……”



  诶？同学？为什么是她同学给自己打的电话？“小琪在你那里吗？”



  “在的，在的”对面连声答道，“我跟她现在在万达这边……她喝多了…”



  小琪喝多了？！从没看见她喝过酒的蒋玉成，感到非常意外。



  “那个……师兄……我们两个女生……回去实在是很困难……能不能……”



  言下之意是希望蒋玉成去接一下。心焦的蒋玉成用食指和拇指夹起放满了的试管，直接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空试管，往柱子下面一塞：他当然是很想现在就去接小琪，但是第一这些该死的试管还需要后处理，第二他也只能打车去接，而现在这么晚，等做完就得更晚了……



  “那个你先稍等一下，我马上给你打回去好吧！”蒋玉成突然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不规范操作是多么的危险，不得不赶紧把谈话就此打住。他放下手机，郑重地接下满了的试管，替上最后一个。



  小琪到底是……到底是怎么了呢？突然喝酒了，那肯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吧！难道跟封笔有什么关系吗？可是为什么要等到今天呢？难道是觉得考试完了才可以疯一下？还是说又有什么别的情况？……



  自己能怎么帮助她呢？蒋玉成本就觉得安慰一下也就是做到极限了，可是小琪伤心到这个程度，安慰又有什么用处呢？她需要的应该是更加可以信赖的帮助。自己能够怎样改变她的处境呢？既然做不到，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她，去向她表示自己的感情呢？



  液面无声无息地落满了最后一个试管——而蒋玉成过了好几分钟才现，溶剂已经放完了：单就结果而论，今天晚上是前所未有的大成功，产物总共三十个试管，全都完美地收到了。只要它们全都乖乖地蒸干，拿到产物，蒋玉成的实验也就终于在近三周的失败之后，迎来了第一次完全成功的结果——只要他今晚的好运气再重复618次，那么这个难攻不落的课题也就可以宣告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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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五十年……如梦似幻……”



  人大历史系14级的女生范潇，正费力地扛着她的同学周思琪摇摇晃晃的肩膀往门外走……周思琪的嘴里喃喃自语着一些让她听不懂的胡话，红透得脸烤得她烫，身上的酒气闻起来让她很不好受。



  “小琪你别说这样的话了……”



  虽然身材和体重控制可以碾压班里大部分女生，但是周思琪那九十多斤的重量对于另一个同样消瘦的女孩来说也实在是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而且周思琪平日里一副温顺的样子，喝酒了之后却和别人一样，丝毫不配合范潇施力的节奏——有几次两个人差点一起栽在地上。



  蒋玉成师兄啊，你赶紧过来吧……天色已经黑透了，自己一个弱女子扛着这么个重伤员，不说生什么事情，保不齐自己都会出问题，小琪现在还没有吐过，万一突然把持不住，把自己也搞得一身腥臭……



  “车牌号是北B4457，宝马76oLI，沙滩金色的——就是高粱米糠那个颜色，你吃过红馒头吧？”



  宝马76o……沙滩金的……范潇按照蒋玉成师兄在电话里说的话，焦急地在车流中寻觅。话说回来，平日里就觉得，小琪她家里不太简单，她的吃穿用度不说多么豪华，至少也从来没有有过什么卡壳的时候，而且每次同学手头紧了，她都能借出钱来救济。怪不得她总是对男生的追求不屑一顾——其实她根本就是个白富美，并且已经钓上了开宝马的男朋友啊！



  要不是这一次酒后，范潇怕是永远未能窥见周思琪的真面目——看来小琪她确实不是凡人，至少跟自己不是一个阶层……话说，如果说那是她男朋友，为什么从没见她提起过呢？难道说，是所谓的“备胎”？也就是说……同等级的，还有好几个吗？大概除了宝马之外，奔驰宾利捷豹玛莎蒂拉凯迪拉克之类的也都可以有吧！……



  “老妹儿，坐车吗？”一台黑色半新不旧的现代停在了她面前——黑车司机摇下车窗开口问道。



  范潇吃了一惊，赶紧摇头——这个时候，她的心里与其说是反感，更多还是害怕。现在的情形，实在是让她过分紧张——如果对方心怀歹意，那么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黑车司机刚要张口继续揽客，后面却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一台“高粱米糠”色的宝马被堵在黑车的屁股后面，气鼓鼓地大声聒噪。



  黑车司机回头一看，想搞清楚状况，对方却愈加不耐烦地闪起了远光，氙气大灯不光闪得黑车司机睁不开眼，连范潇也有点受不了。不过，她心里却是欢喜之极的——看车牌号，正是蒋玉成师兄的车！一直悬起来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黑车悻悻地走了，范潇还不等宝马在她面前挺稳，赶紧就凑到副驾驶窗外，殷勤地问：



  “你就是蒋玉成师兄……欸？！”



  车窗摇了下来——现出的却是一个留着黑长直，胸部被安全带勒得格外雄伟的漂亮女生！



  余宝晨轻轻一歪脑袋，依然是一副阴谋构造中的诡异笑容：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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