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杀鸡儆猴

 杨柳堆烟, 风帘翠幕，残暑消退去后的庭院在秋日更多了几分色彩，稠绿与橙黄, 是自然的华裳。


 绿荫下, 阳光里，是排列整齐的各式物件器皿，虞翠要样本，那些人就呼啦啦摆了一院子。虞翠漫步于其中，时不时停下脚步细细端看, 顾照思和陆丹雪, 陆丹阳坐在不远处的凉亭，喝着桂花酒, 吃着桂花糕, 闲适的不得了。


 “咱们就这么光坐着看什么也不做吗？豆蔻能干是能干，但我们也不能真的当甩手掌柜吧?”这是有责任心的陆丹阳。


 “怕什么？天塌了有三嫂嫂先顶着，三嫂嫂都不急，你急什么？”这是毫无责任心的陆丹雪。


 “……我相信豆蔻。”这是有点责任心但不多的顾照思。


 总而言之, 一言辟之，归根到底，简称——混吃等死。


 虞翠她们听不到混吃等死三人组的碎碎念，于是还是该干嘛干嘛，那些想捞外快的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向虞翠推销, 一个个拍胸脯保证绝对可靠, 物超所值，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好货色，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仿佛错过了就是虞翠有眼不识泰山，是虞翠有眼不识金镶玉。


 总之不听他们的就是虞翠的损失，张太夫人的八十大寿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可是不认的，都是因为虞翠不听他们的话才会出错，所以错全是虞翠的，她们只是柔弱无法反抗□□的可怜奴才罢了。


 “那么，多少钱呢？咱们府上一口气订这么多，不给打个折吗？”


 虞翠手里把玩着一只洁白如雪的细瓷杯，绿萼梅含苞吐蕊，颜值确实可以。


 但也只有好看这一个优点了，老侯爷那次六十大寿，体面无比，盛大无比，可那些宴会上用到的东西，除了彰显地位和权势富贵的那些古董摆件依旧回收入了库房，其他的几乎都是一次性用品，尤其是陶瓷这些易碎品，撤宴的时候就开始裂缝，根本就对不起价格。


 那些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都只是个面上光鲜，耐用度为零，可价钱却丝毫未少反而还翻倍。金银器皿，堆山凿池，栽竹种花……没一处不花钱，没一处不费钱，仿佛府里养着的那些家丁仆从个个都是监工而非劳力，钱是一点没少领，活儿是一点都没干，全外派出去不说，他们还要抽那些干苦力活的老实人的钱，嘴脸贪婪，欲壑难填。


 负责宴会杯盏的是一个叫牛老实媳妇的，丈夫管着府里的车马，她也跟着鸡犬升天，负责管理后院太太奶奶姑娘们出行的轿撵，这次张太夫人八十大寿，她又争到了管宴会需要用到的杯盏这一油水还算中等的活计。


 亏她们不知从哪里的犄角旮旯里找到这些造假团队的，卧龙凤雏都搁一块去了，赚的就是这种黑心钱，一个侮辱了“忠仆”，一个侮辱了“匠人”。


 她满脸堆笑，脖子上的肥肉一晃一晃的，“豆蔻姑娘，不是我觉得钱多烧得慌想给了别人，实在是会烧这个绿萼梅花杯的师傅是个犟种，人家一辈子就做这绿萼梅花杯，但凡有一点瑕疵那是宁愿全砸了都不会卖出来，是独门的手艺，从不议价的。能说动这位老师傅重新出山，我腿都跑细了两圈，才勉强让师傅点了头，还是看在太夫人过的是八十大寿的面子上，说太夫人是人瑞，福气大着呢！”


 嗯嗯嗯，独门手艺，从不议价，重新出山……可不是嘛，收那么高的价钱，卖一次性用品，开张一次赚半辈子的钱，不然开张第二次的时候就会被打死了，靖宁侯府难道脑门上刻着“我是肥（傻）羊（逼），快来宰我”吗？


 “那这只彩灯呢？能便宜不？”虞翠又拿起一只金鸡彩灯问道。


 张太夫人属鸡，不少物件都特意画了鸡的图案，金银锞子那些还特意打成小鸡造型，讨一个好兆头。


 负责彩灯的年轻媳妇只是笑笑不说话，但意思很明显，都是不还价的“好东西”。


 虞翠了然，却依旧不死心的将这些样品都问了一遍，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不打折”“一口价”“不二议”，不是匠人脾气古怪，就是技术难得，亦或是原料珍稀，总之价格贵是有道理的，贪小便宜是不可取的，她们都是为府里好。


 信了她们的邪!


 “咱们这可是靖宁侯府，世袭罔替的勋贵，太夫人八十大寿，前来贺寿的宾客个个非富即贵，身份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不想着利用这等好机会给自家东西打响名气，反而个个‘恃才傲物’，倒是横起来了，信不信我去街上喊一嗓子，多的是人挤破头来抢着白给!”


 “真当自个儿是个人物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造办处的大匠都没这么傲，他们以为他们是谁？酒香还怕巷子深呢，就那三脚猫功夫还好意思拿出来吹，怎地，是我靖宁侯府不配了？侯爵都看不上，是不是想给皇家做工啊？可皇家看不上他们啊!”


 虞翠小嘴叭叭叭一通输出，无差别群体炮轰，尤荣家的她们几个的脸色变来变去，感觉虞翠是在指桑骂槐，可她们又不能回嘴，最后憋到脸都发青。


 “哦呀，我说得难道不对吗？”虞翠用手支着下巴，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是自个儿的钱花起来就是不心疼，我原以为好歹能剩一两个，没想到是全军覆没，靖宁侯府调/教人的本事不行啊，还得劳累我出手。”


 她扭了扭脖子，转动了转动手腕，热身运动要做好，不然待会儿抓人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这种糗事会被傅玉书拿出来反复鞭尸的。


 明明脸上还在笑着，话音却是寒意深深，从骄阳到冰霜，只是一刹那。


 尤荣家的心生不详，可她毕竟久经风浪多年，很快就稳定了心绪，状似不解，“豆蔻姑娘这是何意?我们几个可是侯府世代的家仆，对侯府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反倒是豆蔻姑娘你一来就挑剔诸多，我们好声好气供着，你提出的所有要求我们也都做到了，怎么换来的却是怀疑和针对呢？”


 “就是就是!我天天起早贪黑，就怕耽搁了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轻飘飘一句话就抹杀了我做过的所有事，公道何在?”


 “对啊，我们不接受没有任何理由的污蔑，咱们到夫人跟前说理去，这口黑锅我们不背!”


 “要我说啊，夫人就不该请一个外人来操办太夫人的八十大寿，毕竟家世有别，商贾那一套在侯府可行不通!”


 ……


 尤荣家的一开口，后面的人就纷纷跟上，倒打一耙，颠倒黑白。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甚至有的曾祖那一辈就在靖宁侯府了，她们从小就在靖宁侯府长大，伺候过不知多少靖宁侯府的大小主子，爷奶爹妈都是这么做的，她们跟着做怎么了?靖宁侯府富贵不绝，也有她们祖先的功劳在里面，她们只是跟着喝点儿汤而已，过分吗？不过分。


 虞翠神情很是祥和，等她们说到无话可说，等她们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等她们开始心生惶惶。


 “怎么不说了啊？继续啊!”虞翠歪头，指了指凉亭的方向，“先别急着找夫人，夫人腰疼着呢，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别去打扰夫人修养了。三姑娘和四姑娘就在那里坐着呢，有什么委屈的可以先跟府里的两位姑娘说，她们也能做主的，我家姑娘你们就不用告状啦，我家姑娘偏心我，听不得别人说我坏话。”


 她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仿佛微笑的死亡天使，敲响了末日的丧钟。


 “尤贾氏，主管金银器皿，摆件陈设，以铜代金，以假当真，倒卖偷窃主家玉器二十一件，金器三十六件，银器八十九件，其他物品有待查证，等之后一并清算。”


 “牛吴氏，主管轿撵灯烛，利用职位之便，勾连内外，贱买贵卖，靖宁侯府库房不知有多少东西被偷梁换柱，全进了自家口袋。”


 “张钱氏……”


 一一点名，条条列罪，未曾冤枉任何人。


 细数完罪责，看着这些人灰败如土的脸色，虞翠好心提醒了她们一下，“给过你们机会的，但凡你们报上来的清单价格没那么离谱，但凡在我刚才询问可不可以便宜一些的时候良心触动一下，松口说再去尝试一下讲价，夫人给的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就抓住了。”


 虞翠啧啧几声，“可惜啊，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欺我们姑娘不敢过度插手宴会事宜，于是肆无忌惮。你们难道天真地以为侯府的主子都是何不食肉糜的生活白痴?如果真是这样，那靖宁侯府早就和英国公府，忠诚伯府它们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你们的长辈能糊弄住主子，那是因为主子不在乎，可当主子在乎起来了，你们的末日就到了。”


 “别怨主子不念旧情，也别怪我心狠，你们迟早都要被收拾的，只是正巧我为刀俎，你们为鱼肉罢了。”


 虞翠抬起下颌，眼神睥睨。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是杀鸡儆猴的鸡，注定是炮灰了，可如果拔出萝卜带出泥，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们一个回乡下安分生活的结局。如果我觉得你的举报有价值，我私人也可以给你奖励，你们应该知道我不差钱的，比起背叛没什么情分的老鼠同伙，总比让自个儿蹲大牢要强吧?”


 声音轻柔，蛊惑人心。


 “来，谁要当第一个举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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