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衰颓

 “怎么只领到一半的月银?二夫人出手针对咱俩了?”


 虞翠看着采薇领回来的东西, 皱起了眉头。


 虽说管家权一直在大房手里攥着，但二夫人这几年的表孝心行为还是有点用的，家里一些不太重要的事薛老夫人就让二夫人替赵氏分担一些, 赵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掌管月银发放这种有关财政大权的事务大房肯定是不会分给二房的, 但二夫人要是想动个小手脚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赵氏不会和她计较这些, 至于被动手脚的倒霉蛋, 只能自认倒霉。


 而虞翠可以说是二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二夫人可不就第一个拿她开刀, 谁让何知府升职调任了呢？虞翠最大的保护伞挪地儿了，要不是时日尚短，虞翠现在还能和何家有联系，二夫人早就磨刀霍霍了, 才不会只在这种小事上找麻烦。但随着时间的漫长和距离的遥远，虞翠迟早会和何家归于平淡，甚至失去联系, 到那时才是二夫人真正下手的时机。


 采薇摇了摇头，“这倒不是，薛家所有人的月钱都减半了，大夫人说下个月一起补上。”


 虞翠把玩着领回来的一两碎银, 又翻了翻那两匹松江布，一个藏青，一个暗红，质量和颜色都明显差于往年, 而且份例里的棉花蜡烛那些都没有了。


 看来薛家的财政真的出现了大问题，也是，再厚的血也扛不住薛长恩那么造啊！把把输, 次次赔，衰神附体，他和财神爷有仇！


 “我要去干娘家一趟，你守好小抱厦，谁来都说我头疼不见客。”


 她总觉得薛家不安稳，干娘家这几年也攒下了不少钱，也该是时候考虑全家赎身的事了，否则万一薛家真没钱了，第一个卖的就是下面的家奴，全家都能被一齐买走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还是不要冒这个险比较好。


 守门的还是那个婆子，二人心照不宣，一个给钱，一个开门，配合相当默契。虞翠这些年除了自学的三角猫医术不能赚钱，其他的刺绣，抄书，络子，缠花，绒花和胭脂这些可都是能换钱的，凭这些零碎的小东西她攒下了几十两银子。


 主要是抄的那几本四书五经的功劳，字虽然不好看，可它便宜啊，而且端端正正的，也没有涂抹乱编乱写，是完完整整的四书五经，跟书铺那一套印刷的四书五经比起来，它便宜到让穷书生落泪，要不是虞翠人力有限，制约了产量，否则绝对不止几十两银子，比不上跟在薛老夫人身后赚的外快，却是她一点一滴靠自己挣到的。


 “翠翠，你怎么来了?”


 开门的不是王贵家的，而是她的长子王斌，十四岁的少年高高瘦瘦的，五官端正，有着一股淡然处之的书卷气。今年刚过了童生，没参加院试的原因是恩师觉得他火候不够，缓两年再下场会更好，反正比薛长恩靠谱多了。


 虞翠推了推他，“先别杵在门口了，进去再说。”


 她虽戴了兜帽，遮了面容，但也要谨防有人告密，以免徒生枝节。


 “哦哦，快进来。”王斌这才反应过来，将人让了进来，随后看了看四周有没有人，确定没人看见后才关上了门。


 王贵家的给虞翠沏了一杯花茶，让她捧着暖暖手，快十一月份了，天气寒凉的很。


 “干娘你要是担忧出去后的生计问题，这好解决。”虞翠喝了一口茶，给王贵家的画饼，“贵叔这些年也有了自己的门路，出去后你俩盘个铺子，还愁赚不到钱吗？要是钱不够我先给垫上，干娘你也不用着急还，啥时候家里有钱了再还也不迟。”


 升米恩斗米仇，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一开始就乱了规矩，以后就很难再和好了。


 她又指了指一旁剥栗子的王斌，“斌哥如今是童生了，总不能一直顶着个奴生子的名头吧？薛家给的那些与其说是奖励，倒不如说是施舍，还被那些薛家子弟嘲讽是吸血水蛭，读书人的名声可是很重要的，您和贵叔就别一直舍不得那几两银子了，斌哥的前途更重要啊！”


 王贵家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松动，她和当家的一开始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也当奴才，他们两个却没有什么赎身的念头，毕竟薛家是真的有钱，他们夫妻俩一年赚的钱可比那些普通百姓赚的多多了，而且背靠薛家好乘凉，一般的恶霸混混是不敢惹大家族里得脸的奴仆的，所以他们的儿女就算出去了也不会被人欺负。但今时不同往日，薛家的情况实在不好，大夫人其实已经在各处削减人手了，如果现在去求赎身，大夫人应该有很大的可能性放人，他们一家的理由都是现成的，斌哥儿中了童生，为名声考虑，大夫人也不能强留一个有了功名的读书人为奴，否则就真是结仇了，不划算。


 虞翠再接再厉:“等斌哥考中秀才，他一个人能赚到的钱就够养活一家子了，所以干娘你还犹豫什么?你怕斌哥考不上啊？那干娘你的格局可就小了啊。”


 “呸呸呸！”王贵家的瞬间急了，“我家斌哥儿以后可是要当官老爷的！怎么可能考不中秀才?你这鬼丫头，激将法也不是这么用的，快给我也呸三声，别真让文曲星君给听到了，要坏了你斌哥的运道，我可不饶你！”


 话说得凶，但脸上还是带着笑的，虞翠就知道干娘意动了，而干娘决定了的事贵叔很难反抗成功，她松了一口气，“这事宜早不宜迟，谁知道薛家的情况还会不会再恶化下去，及早脱身才是真的。”


 王斌剥好了栗子，推到虞翠手跟前，虞翠立刻不客气的往自己嘴里丢了几颗，大马金刀，比爷们还爷们。


 王贵家的嘴角抽了抽:“你不是被老夫人也养在跟前了吗？怎么这规矩……”完全和大小姐两模两样啊！


 虞翠又咔咔干掉三颗，豪爽万分，“我又不是薛家的小姐，我撑死算个打秋风的穷亲戚，礼仪规矩这些大户人家看重的教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干娘你就别操心我这些有的没的了，等贵叔回来你好好跟他商量商量，有什么不趁手的就跟我说，其他可能帮不上忙，银子还是没问题的，怎么得也能凑几百两出来。”


 不过接她话的不是干娘，而是在一旁默默听了很久的王斌，他声音低沉，问道:“那你呢？我们走了，那你怎么办呢？”


 王贵家的也反应过来了，对啊，虞翠这丫头一直劝他们一家子走，那等他们走了薛家不就只有她一个了吗？万一有什么事都没个能帮衬的人了。


 虞翠表情都没变，吃栗子还吃的越起劲了，语气轻松:“我可是良籍，薛家天塌了也连累不到我身上，干娘你们就不一样了，奴籍可是会跟着主家遭殃的，真到了万劫不复之地，我跑得了你们可就不行了，我也不能保证自己来不来得及捞人。”


 “薛家，真就坏到如此?”王贵家的有些恍惚，她总以为薛家是万世不倒的。


 虞翠咬着栗子，声音难得的低哑:“谁知道呢？是一蹶不振还是涅槃重生，谁又能知道呢？但薛家能不能浴火重生对干娘你们一家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斌哥不会一直留在这儿的，干娘你和贵叔，还有瑶瑶，迟早都会跟着斌哥离开的，如今只不过是提前了几年而已，可如果薛家真的坏事了，干娘你们就难逃了，斌哥的童生功名不足以庇佑你们一家无事。”


 薛家最坏的情况应该是家财尽散，毕竟家里就没个有用的，就是想把天捅个窟窿出来都没这个本事，薛家是做生意的，又不是搞政/治的，再坏应该也不至于和虞家一样惨烈吧？薛家应该没这个能力，吧？废物点心也有废物点心的好啊，大不了卖房卖地，总不会镣铐加身，来一次监狱风云。


 “也是。”王贵家的突然就轻松了起来，“等你贵叔晚上回来我就和他说这件事，赶在年前把一家子都赎了身，今年你就来干娘家过年，以后就不用再看二夫人的脸色了，现在每次你来都是偷偷摸摸的，委屈你了。”


 虞翠笑了起来，“既然事情解决那我就先回去了，出来时间太长的话我怕采薇那边露馅。”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薛家?”王斌可比他娘聪明多了，想的也多。


 “左不过这两年。”虞翠摆了摆手，从凳子上起身，“我想离开的话得老夫人发话，不过不要紧，你们先出去就行，我在外面就也算有个接应了。”


 王斌不好糊弄，又问道:“你就不准备让我爹帮着买房置地，等你出来就有安身之所吗？”


 他眼眸漆黑，语调沉闷，说的话也相当生硬。


 王贵家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看了看自己一脸严肃的儿子，又看了看脸上已没了笑意的虞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虞翠的离开薛家，不是要过自己的安乐日子，她是要北上玉京，谁都不能改变。如果虞翠不这么执拗就好了，她以前是不敢想，但现在斌哥儿是童生了，她就想着能不能撮合一下，她肯定会把虞翠当亲女儿疼的，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可虞翠这孩子是铁了心要去玉京，她不会在金华府停留，她不能拦。


 “以后再说吧。”


 虞翠转身，打开了房门，寒风卷着雪花一起扑了进来，外面竟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她是一定要去玉京的，或许将来她还会再回来，但现在的金华府留不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留下的脚印已经不甚清晰，但直直延伸到门外，有人在后面喊过她，可却不曾有过一次转身。


 她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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